“是我残废得太厉害,让你不得不顾虑许多。”他苦笑了一下,微微将左臂抬了几分,“朝露,我的左手用尽力气也只能举到这样的程度。我得让你知道我的限制……或许你还没有把我的情况看清楚,还没有想明白……”
朝露很心痛,她知道习惯以坚强示人的他在她面前故意暴露身体缺陷,对他来说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即使他看着自己的时候还在笑。
“云衡,我都知道!”她握住他的左手,“没关系,我都知道……”
褚云衡任她轻柔地摩娑着他的左手,目光变得更加温柔,“既然和你在一起,我就该想到,你所承受的压力其实比我大得多。我不该凭着一股冲动就跑去公司找你,是我思虑不周。朝露,对不起,我……我让你丢脸了。”
朝露再也忍不住,瞬间就哭成了泪人儿,这下倒把褚云衡吓得手足无措,只好姿势别扭且费力地搂着她,在他的怀抱里,她哭得更厉害了。
“朝露,我真的快站不住了。”他说的显然不是谎话,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就朝右侧歪斜,眼见失去重心,他只好撤了搂住她后背的右臂,用手杖撑住地才勉强站稳。
朝露这才止住泪水,把他扶到卧室的床沿坐下。
“云衡,我得承认,我真的很讨厌被人瞧不起。”她用手掌将他的双手合拢,一边感受着这两只手的不同触感,一边继续道:“在不曾亲眼见到你之前,我连和你见面都不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我真的很介意你的……缺陷。你大概不知道,我从小就很自卑,我的爸爸打死人而坐牢,这件事让我没少遭人白眼,那个时候我就发誓,父亲的事固然无法改变,可我绝对不要再被人看轻。”
“有个残废的男朋友,确实要比有个罪犯父亲糟糕一百倍。”褚云衡平静地说,像是在阐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状况。
朝露没有急于否认,他理智平和的神色让她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有勇气把心底真实的想法让他知晓。“云衡,我一开始确实有很多很多的排斥,甚至气我妈居然想把你和我凑在一起。可是,一次又一次和你接触后,那些恐惧、那些排斥、那些可能承受的压力,我全部都来不及去考虑了,我根本被你彻底迷住了!云衡,今天的我或许让你失望,但请你相信一件事,我在乎别人看我们的目光,但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嫌弃,我只是……”
“只是希望走在街上能够有骄傲的感觉。”褚云衡抽出右手,反搭在她的两手之间,“朝露,这一点我恐怕永远做不到……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和你很登对地走在一起,对不起……”
他拿起她的手细细吻过,他的唇潮湿而柔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可我喜欢看你美美地走在我的身边。我可能是你的难堪,你却是我的骄傲。”
朝露半蹲下来,仰起脸看他,“云衡,看着我,你的名字不叫“难堪”,而叫“唯一”。因为我的身边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了。”
他浓黑的睫毛在灯光下透出两片淡黑的阴影,“朝露,我知道,以你的优秀可爱,身边不会缺少追求者,”他笑了笑,拍拍自己的左腿,“若论追,我必定追不过别人,可我一直觉得,爱情主要不是靠追求来获得,而是靠着……互相的吸引,而我在多数时候都自信地认为自己是能够吸引你的。”
朝露捏捏他的脸颊,“呿”了一声,心里对这一点却是全然承认的。“想听实话吗?”她笑盈盈地说。
“想。”
“云衡,你的每一点都吸引我,包括你的残疾。”她笑着说,“其实,撇开别人的目光,我并没有那么在乎你走路是不是难看,你的左手是不是能活动自如,甚至于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会注意到你,还要感谢你的残疾。”
褚云衡望着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竞走那天对不对?其实不是的,在那之前我就在“猫与钢琴”见过你。”,
“我常常去那里,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次?”
“你和林书俏一起弹钢琴的那次。”朝露说完,想着也许他不止一次和林书俏合作弹琴,又补充一句,“那天我还看到你给一个顽皮的小男孩上了一课。记得吗?”
“原来是那一次。呵呵,我那哪称得上是弹琴,不过是娱乐一下。”他涩然,“我从很小就开始学钢琴,被父母逼着弹了很多年,当时并不怎么喜欢,现在弹不了了,反而会觉得有些可惜。那天一时兴起,就重新摸了回琴键。书俏的琴弹得不错,其实主要是靠她来演绎整首曲子,我不过是玩玩。”
第5章(3)
“你们配合得很有默契,看得我都心生嫉妒了。”
“嫉妒?你说的是现在还是当时?”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当时就有了。”
“可那时我们……”、
朝露笑笑,“嫉妒或是羡慕我也说不清,说不定,那个时候我的潜意识里就觉得,你明明是预备介绍给我的男人啊。”见褚云衡一脸沉思,她忍不住逗他,“我就是这么自私又小心眼的女人。言归正传,我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弹琴的。”
“然后你就发现我的身体有缺陷?”
“嗯,发现了。”她老实承认,“妈妈跟我说你的情况时,并没有说得很清楚,等我亲眼见到了你,才知道……”
“我的残疾比你想象得还要严重,对吗?”
朝露虽然知道他不在乎别人直言自己的残疾,可终究不忍继续多说,转而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比我想象的……有魅力得多。”朝露说,“我看到你是用怎样的方式来对待那个学你走路的孩子,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胸可以如此宽广!云衡,你用你的善良和阳光打动了我,一个从没被命运捉弄过的人要善良很容易,但是,像你这样经历过坎坷历程的人,还能保持这样柔软而积极的心,实在太难得了,我也才知道,有些人的残缺居然是可以给整个人加分的。坦白说,我不常这样留意一个陌生人,如果你是健全的,我未必能知晓你的存在,更看不到你那高贵的品格。”
褚云衡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脑杓,将她温柔地按入怀中,“我的心和我的身体一样,曾经几近毁灭,我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好。好在身体虽然已经无法复原,这颗心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朝露默默地把手探向他的胸口,感受着那颗心脏在他体内的跳动,指尖碰到了他的肌肤,温热而光洁,白净细腻得几乎不像男子。这样美好的身体,竟然遭受过极其惨烈的车祸,这样完美的男人,却要带着残疾的躯体度过下半生,她想起来就觉得惋惜,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心口落下了一个轻吻。
褚云衡却没有迎合她,身体反而一下子变得僵硬,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只动了下肩膀,“朝露,你让我先换件衣服,你……你也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阿姨担心,现在已经很晚了。”
朝露抬起脸,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明亮的光,脸上则是带着潮红,她微微笑了笑,听话地站起身,“我去客厅打电话,你慢慢换就是了。”
“一会儿我叫计程车送你回家吧?”
朝露摇头,“我不走。”
褚云衡想了想,“是太晚了,就算有我送也不安全……这样也好。”
她捕捉到了他眼里细微的忧伤,“云衡,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我学过女子防身术。”
他怔怔地看了她好几秒,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傻瓜。”
她也笑了,“等我有空,我看我还需要再学个跆拳道什么的。”
“那我以后可有赖女侠保护了。”
“好说好说。”朝露拱了拱手。
褚云衡的眼神里净是柔软和温情,语气却很郑重,“朝露,玩笑归玩笑,你得答应我,如果和我在一起遇到什么坏人,你得先顾好你自己,你是女生,就算学了点防身的本领,力气总是不如男人,别硬碰硬,知道吗?”他的声音低落下来,“请你一定要记住……我保护不了你。”
“我记住了。”她顺从地点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去给妈妈打电话。”
朝露打电话时只说是和褚云衡约会晚了,他身体又不大舒服,想留下来照顾他,她原还有些忐忑,没想到母亲听后说:“应该的,小褚病了,身边没个人怎么行,你就别回来啦,要是明天还不好,你就再留一晚。”
朝露刚想收线,贺蕊兰又“哎哎”地叫住她,她赶紧把电话又贴回耳边,“妈,还有事?”
贺蕊兰这会倒支吾其词,听得朝露一头雾水,最后贺蕊兰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说女儿啊,小褚在你旁边吗?”
朝露看着掩着的卧室门,“没呢,他在房里换衣服。”
“哦,换衣服啊……”
朝露顿感自己前面的话容易让母亲产生误解,忙解释说他刚从外头回来,总要换身衣服才行。
“朝露,我担心的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贺蕊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褚我是真喜欢,他那点残疾也不打紧,就是……妈担心他那方面……咳咳,你自己留意点吧。”
朝露听懂了,顿时羞得满面通红,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干脆挂了电话,恰好这时褚云衡开了房门出来,她看着他,想起母亲的话,更生尴尬,便下意识地别开眼去,弄得褚云衡担心起来,“听到你要留宿我这儿,贺阿姨不高兴了吗?”
“没有,就是……当妈的总有些担心嘛。”她才不会告诉他,母亲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好在褚云衡似乎也没多想,“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吧。天气那么热,去洗个澡,你可以穿我的睡衣,就是大了点。”
朝露正好觉得脸烫得要命,能借着洗澡躲起来镇静一下当然好,于是跟着褚云衡走进卧室,抱了一套睡衣就去了浴室。
手指抚摸过浴室里那些透着凉意的金属扶手,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却是第一次在头脑里想象褚云衡使用它们的模样。她站在镜子前面,合上了眼睛,渐渐在心底勾勒出他的样子,每一笔都那样深刻而清晰,清痩俊逸又惹人怜惜。
洗完澡,她穿上褚云衡的睡衣,拿吹风机吹干了头发,照了下镜子才走出来。即便是穿着松松大大的男士睡衣,也掩盖不住她玲珑的曲线。朝露并不害怕褚云衡对她生出冲动,她一方面信他是君子,另一方面,她承认,她希望自己在他眼中是诱惑而迷人的,因此乐意让他欣赏她的美丽。
褚云衡的睡裤实在太长,她干脆把裤管挽到了膝盖处,露出了白晰匀称的小腿,当她留意到坐在书桌前的褚云衡目光频频落在她纤细的脚踝处,不由得一笑,心底是得意的,她小步朝着褚云衡走过去,站到了他的身边,“现在天热,我去找床薄毯子打地铺,你也早点睡吧。”
褚云衡指了指床,又指了指她,道:“我去睡客厅。”
“你的客厅连个长沙发都没有,去那里怎么睡?”
“正好我要查些资料,一晚上不睡没关系,以前也不是没熬夜过。”
“这里是你的卧室也是书房,你东西搬进搬出不方便,你要熬夜查资料我也不拦你,你就留在这儿吧,我睡我的就是了。”朝露说着便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把两条腿也抬了上去,倒在了枕头上,甚至连眼皮也合上了。
“我开着灯你睡得着吗?”
“睡得着。”
“还有打字和翻书的声音。”
“睡得着。”她咕哝着,好像真的困了。
“好吧,那晚安。”
“晚安……”
朦胧中过了不知多久,朝露感觉到身上被盖上了一层薄毛巾被,她忍不住睁开眼,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略微弯下腰,手杖被放在了一边,伸出右手摸了摸她额头前的碎发后,才拿起手杖退了一小步,回椅子上坐下,“你安心睡吧,我尽量动静小些。”
“嗯。”朝露翻了个身,背向他,心脏明明跳动得厉害,却假装要睡了。
到了后半夜,朝露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到地板,跟着又有拖鞋磨蹭地面的声音,她迷迷糊糊侧过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是把你吵醒了。”褚云衡扶着床沿,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手杖,起身时正好与她目光相对。
他的声音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听起来格外柔软好听,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问:“怎么了?”
“坐久了,想站起来活动两步,一伸手没拿到手杖,倒把它碰掉了。”
“没事吧?”她的睡意完全消散。
“没事,就是脚有些麻。”
她掀开薄毯,把他扶到床上,“我给你按按,好不好?”
“好。”
她在他的腰后放上两个枕头,让他靠好,“我不大会按,不舒服的地方你要告诉我,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不要忍着不说。”
“没有这么讲究,你想怎么按就怎么按。”
“真的?”朝露狡黠地笑了,她爬上床,两手不疾不徐地按他的右腿,轻轻地说:“你这条腿成天负重,一定最累了。”按了一阵后,她低头吻了他的右膝,“这么重要,要好好爱惜。”
褚云衡身子一颤,“朝露……”
她看向他的左腿,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这条腿,褚云衡穿着长裤,露出瘦瘦的脚踝,虽不明显,却也看得出比右脚踩来得纤细,脚背微微拱起,脚指头往脚心收拢,脚掌略有内翻的迹象。
她的手很轻很轻地放上他的脚背,生怕这是一碰即碎的易碎品,那里的触感和他的左手一样,始终透着微凉,突然,左腿低低地弹了一下,她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它也有感觉的,是吗?”
“是的,虽然不灵敏,也缺乏力量,可是,它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而且有时还会给你颜色看,是不是?”自从和他交往之后,朝露也查了不少偏瘫的资料,她知道,偏瘫的肢体时常会发生痉挛,让他吃足苦头。
“习惯了就好。”褚云衡略直起腰,把脸庞贴近她,“朝露,我不要求你马上完全接受这副身体,连我也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能接受的事,怎么能强迫你马上接受?你不必有压力的。”
朝露摇头,“接受你,没有压力。”她捧起他的脚掌,俯下身吻住他蜷缩的脚指头,凉凉的触感印在了她发烫的唇瓣上,激起她更深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