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他的左手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她,“你放手吧。”
朝露怔了一下,察觉他的语气透露出疏离和无奈,她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只能装作糊涂地松开了他的左手,把它塞回被子中。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望着她,眼神饱含痛楚,却没有闪避的意思。
“是谁告诉过我,除非我想甩开这只手,否则它不会从我的掌心抽走?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他虚弱而苦涩地一笑,“所以,我在请你放手啊。”
“为什么?就因为昨天那件事吗?”情急之下,朝露不禁提高了音量。
“是为了……不让同样的事再发生。”
她不能接受,一点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继续做没有意义的商讨,“我不想谈这件事。”她退后了好几步,仿佛那样就能隔绝褚云衡的提议。
他叹了口气,“看来你累了,我们以后再谈。”
朝露的火气蹭地涌了上来,一时没忍住,脱口道:“以后?你都要和我分手了,哪里有以后?”
褚云衡缓慢地翻了身,让自己背对着朝露,“我们当然会有以后,只不过你要习惯没有我的以后。别担心,你会习惯的,就像我也会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褚云衡!你怎么可以这样?”朝露走到床边,用力将他扳向自己。
这算什么?在一起经历几乎是生死劫难的关卡后,他没有学会更加珍惜他们得来不易的爱情,反而变得畏首畏尾,面对他的软弱退缩,朝露的委屈盖过了体谅。
他看她的眼神仍然温柔,让她一瞬间以为他会改变决定,但很快她就明白是她想错了。
“朝露,我不想骗你,我对你的感觉并没有变,我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爱与不爱,而是我对给予你幸福的那份信心,在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羞辱,我却无能为力时就已经被摧毁成碎片了。我曾经以为,即便自己身体残缺,仍然有能力给心爱的女人带来安全感,护她一生幸福周全,可事实不遂人意,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承认、不面对都没有用。朝露,我们认输好不好?下一局,希望你能赢得漂亮。”
朝露心烦意乱,一时又找不到话来反驳,正处在尴尬的时候,褚毅翔回到了病房,她立刻假装没事人似的和褚毅翔寒暄了两句,借口身体还有些虚弱,要先回去休息,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褚云衡的病房。
顺着走廊的墙壁倏然滑坐到地上,朝露浑身无力,冷汗涔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和褚云衡分手!
她的伤并不重,观察一天后便办理出院,褚云衡的情况则复杂得多,多处的软组织挫伤,皮肉伤也不少,加上脾胃虚弱,偏瘫的肢体也得复健,需要在医院多住几天。
朝露一直当自己从未听过褚云衡提分手的事,每天都去病房报到,褚云衡倒也奇怪,对她虽不算热情,却也称不上冷淡,而让朝露稍感安慰的是,他没有再旧话重提。
褚云衡出院那天,朝露怕他提早走,特意一大早就到了医院。见她来,他也没有露出意外的样子,她一进病房,就被褚毅翔拉着说:“云衡这孩子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劝了半天也不肯回家住,这……”
“褚伯伯,我会过去照顾他,这样您总该放心了吧?”朝露偷偷瞄了褚云衡一眼,还好,他没有表示反对。
“朝露,你和云衡都快结婚了,也该改口了吧?”褚毅翔一脸慈爱地望着她。
朝露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叫了一声“爸爸”。她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顾忌到褚云衡的反应,这几天他虽然没有提分手,但看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只怕还没有打消那个念头,这种时候改口并不是好时机,只是老人家的要求她不忍推拒。
褚云衡合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岔道:“爸爸,等下让朝露陪我回去就行了,您这几天也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我到家给您打电话。”
褚毅翔笑了笑,“也好啊,有朝露在,我也就放心了。”
“等下洗澡时帮你搓背好不好?”回到家,朝露一边整理褚云衡的睡衣,一边说。
“朝露,你什么时候肯面对现实?”又是一声叹息。最近褚云衡叹息的次数特别多。
朝露故作玩笑地说:“再稍微延迟一下行不行?”
褚云衡把轮椅掉头,往浴室移动,朝露见状捧着他的睡衣,厚着脸皮跟进了浴室。
褚云衡拒绝了她的搀扶,一个人别别扭扭地挪坐到专用的淋浴凳上,朝露替他开了水。
“你可不可以出去?你这样我怎么洗?”褚云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
朝露闭了闭眼,决心豁出去了,她非但没有乖乖出去,反而将双手绕到颈后,拉下连身裙的拉链,白色的裙子立即落到地上。
褚云衡先是惊讶地张开嘴,随即闭上眼睛。
朝露并不气馁,双手捧起他的脸,俯下身轻咬他的嘴唇,他吃痛地皱眉,却仍然不肯睁开双眼。
朝露转而贴紧他,就算他不看她,她仍然有办法让他感知到她的存在。
“朝露,别这样……”他的声音由粗喘渐渐变成呓语,探出手关掉了莲蓬头。
原本一切很顺利,在最后一刻他却仿佛虚脱了,无论朝露再怎么主动都徒劳无功,她顿时慌了,并非因为他的力不从心,而是预感到她这次的行动只怕弄巧成拙,会令褚云衡对于他们的前景更加心灰意冷。
“你满意了吗?”他声音嘶哑,随后打开莲蓬头,任由水柱冲刷全身。
水流和热气令她看不到他的眼泪,但她听得见他内心的饮泣,心痛、绝望、自责的感觉攫住了她。
她为什么要这么冒险?为什么明明拚命想要守护他,结果却是将他的自尊摧毁得更加彻底?她低下头,捡起地上的衣服,落寞地走出浴室。
第10章(3)
褚云衡一个人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她没有再去打扰他,利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替他做了简单的午餐,等他滑着轮椅出来的时候,她正对着餐桌发呆。
褚云衡将轮椅停到她的面前,道:“回去吧,谢谢你做的饭,我会好好吃的。还有,上次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但你要明白,无论多久,我都不会改变想法。”
朝露丧气地拿起包包,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不想回家,她还没有和母亲提过褚云衡要与她分手的事,怕母亲担心,更不想面对必然的长串追问,无助地走在街头,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也许这个时候,她可以给她一些有用的建议。
于是她拦下计程车,报出街名,那里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猫与钢琴”。
她进门的时候,林书俏的哥哥正在沙发上和人闲聊,刚好看到了她,他的记性不坏,认得她是妹妹的朋友,很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还硬是要提供免费的饮料。
朝露谢过之后,问:“书俏在不在店里?”
林书俏的哥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书俏?书俏这几天在外地参加一个研讨会,今天晚上才会回来。”
朝露这才意识到这样贸然跑来找林书俏是件多么傻气的事。
她想了想,“她晚上会回店里吗?”
“不一定,不过应该是会的。你也知道,我这里没别的好处,就是有得吃,省得她回家再特意做晚饭。”
“那我晚上再来。”
“这样吧,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要来店里,也省得你白跑一趟。”
朝露感激地频频鞠躬道谢,惹得林书俏的哥哥有些慌张。
出了“猫与钢琴”,她去医疗用品店为褚云衡选了一支新手杖,他原来外出常用的那支已经不知所踪,大概是被庄继帆扔了,如今虽然因为伤势未愈暂时以轮椅代步,但以他的个性,只要可以拄手杖便绝不会选择坐轮椅,在他可以走路之前,她想为他预备好一支称手的手杖。
对此,她还另有一份私心,手杖可以算是他不离身之物,她希望这份礼物能让他时时刻刻记得她,舍不得放开她。
和他交往了一段时间,她大概也知道他对手杖的需求,轻便、坚固、防滑,手柄也要够舒适,除了实用性,她也考虑到美观,选的那支手杖手柄处弧线优美,是实木的,有着漂亮的木纹,主体是黑色的碳纤维,拿在手上很轻,但承重力极佳,底部也做了很好的防滑处理。
有鉴于抱着手杖逛街实在不方便,她回到了“猫与钢琴”,这时离晚饭时间还早,她便点了一壶花茶,边喝边时不时逗逗店里的小猫,心情比之前平复许多。
她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店中央的那架钢琴上,褚云衡弹奏钢琴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那时的他笑得自信而温暖,纵使拖着不灵活的身子,也不见他对未来露出胆怯之意,她想念那时的他,却更疼惜现在这个脆弱的他。
她当然理解他的想法,他只是血肉之躯,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相反,他有着敏感的一面,当他努力再努力之后,好不容易摆脱的阴影重新追了上来,他的第一念头不是逃跑,而是将她推开,这份心意她虽然不能接受,但怎么会不明白?他是爱她的,直到要将她推开的那一瞬他也做不到说不爱她,而是坦诚相告,希望她不要活在那道阴影底下。
“傻云衡!”她抱起在她脚边撒娇的猫咪,轻轻点了点它粉红色的鼻头,“你就没想过,你一个人跑不过阴影的时候,有我拖着你跑会快很多啊?笨!”
猫咪斜睨了她一眼,发出短促的“喵呜”。
“你也觉得我这个说法很“妙”是不是?”朝露笑了笑。
“喵呜。”猫咪又叫了一声。
“朝露!”一声呼唤传来,朝露抬起头,林书俏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
过去她总是会化得体的淡妆,今天却是难得的素颜,带着些疲倦,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身上的背包被随手放到窗台上,看上去是连家都没有回便直接赶了过来。
朝露还没开口打招呼,林书俏便抢先说道:“云衡的事我已经听哥哥说了,他特意打电话让我回店里,说你在等我,我就猜到一定是云衡出了什么问题。我以为经过了一段时间,事件已经平息下来,谁知道那个女生的哥哥竟然会绑架你们……朝露,云衡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好?”
“他很不好,不是身体,他的伤复原得很好,可是……他的很多想法都和过去迥异。”
“那是必然的。他本来就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虽然身体有残疾,可他并不以此为耻,也不认为自己不如人,他认为自己是有权利像常人一样享受爱情的,要不然,他也做不到喜欢一个人时就勇敢去追。”林书俏眉头蹙起,“但出了那样的事,等于是在告诉他他错了,他没有办法保护你,甚至会连累你受到最粗暴的伤害,这样他的心态怎么会没有变化?朝露,谅解他吧,在这种打击下,他变得消沉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可以给他时间慢慢解开心结。问题是,现在的他不愿意给我时间,他希望我爽快的分手。”提到这些朝露就红了眼眶,她不想表现得这般软弱无用,可泪水就是止不住。
“朝露,你会让他称心如意吗?”林书俏没有显露出震惊的表情,脸上反而浮起一抹淡淡的笑,看着朝露的目光就像是一个大姊姊看着稚气的小妹妹。
“他休想!”朝露抽噎着,手不自禁地摸了摸沙发旁的手杖盒。
“那不就行了?”林书俏拍拍她的手,递了张面纸给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分手。”
这话一语中的,令朝露佩服不已。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林书俏定定地看着她,“也就是说,这段关系的结局主动权大半都落在你的手上。”
“但他根本不想见我。”朝露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成熟淡定的年纪,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自己离这四个字还差得远。
“那就暂时别去打扰他,大可以等一等,等他想见你的时候再给他个大惊喜。”
“天知道那得等多久?”
“我也不知道。”林书俏两手一摊,“他那么喜欢你,应该不用很久吧。要是在这段时间里你不愿意等就撒手好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她的话听上去像是玩笑,细想却很有道理,朝露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林书俏留意到了她买的手杖,“买了新手杖给他?”
“你是专家,看看合不合用。”朝露打开包装盒。
林书俏摸了摸手杖,又看了下说明书,点头道:“你很细心,这支手杖很适合他。”
朝露的心中转过一个念头,“书俏,能不能给我一张便条纸?”
林书俏从吧台撕了张便条纸,又拿了一枝笔递给她,朝露把笔杆贴着腮帮子想了一下,写下几个字——褚太太送给褚先生的第一份礼物。
随后,她把字条贴在了包装盒的内盖上。
“书俏,能不能麻烦你,去看他的时候把这份礼物带给他?”
林书俏点点头,没有问她为何不亲自送去。
朝露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短期内不去打扰褚云衡、将他们的关系做一番冷处理,静待未来的转机。
她逐渐习惯没有他陪伴的日子,连母亲那边也勉强搪塞了过去,而这一切的冷静克制都基于一个心态,那就是她从来没有和褚云衡正式分手,她仍然是他的未婚妻,在她心里,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只有两次她忍不住思念,给他发去了简讯,风格内容迥异。
第一封是缠绵悱恻版:云衡,我今天去坐了摩天轮,原来一个人坐摩天轮的感觉是那么糟糕,明明是狭小的空间却觉得空空的。我还记得你买给我的粉红色棉花糖,真好吃啊……改天再一起去游乐园玩吧?
缠绵版的简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褚云衡连一个字、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回复给她。
又隔了两周,朝露的大姨妈驾到,心情本就浮躁,想想这些日子的忍耐、等待,心情变得极其低落,半夜里经痛让她睡不着觉,她翻身而起,凭着一股冲动打了一封粗鲁直白的简讯:褚云衡,你送的订婚钻戒今天把我的丝袜勾破了,姊不戴了!
这一次,她收到了他的回复:扔了吧。
她气得摘下钻戒就往地上扔,扔完了又赤着脚满屋子找,捡起后立即重新戴上。她对着手机萤幕上那三个字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又盖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她以为自己对感情的坚持迟早能换来他的感动回应,尽避会感到失望,她终究也没有丧失那份信心,直到有一天,林书俏约她见面,告诉她有关褚云衡的最新消息,她对他们的未来才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