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久没联系了。”朝露心里一凉——这么大的事他竟只字未提,他到底把她摆在何地?
林书俏叹了口气,“那你恐怕也不知道他要离开F市,去J市的师范大学任教了。”
“什么?!”朝露彻底蒙了,下一秒她心中一动,想到一层原因,“莫非是因为庄继莹的事,让他在F大的前程受到影响了?”
“影响一定会有,流言蜚语什么的在所难免,但这件事责任并不在云衡,他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可以说他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林书俏望着朝露,带着同情的表情摇头道,“他要离开的原因,我想很大的可能性是要避开你。”
朝露苦笑,“我已经尽量不去烦他,他几乎都可以当我这个人不存在了,为什么还要逃跑呢?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我们有希望复合吗?”
“那不叫复合。”林书俏抿了抿嘴唇,“复合的意思是破镜重圆,而你们的关系就像是两个人共同保有着一面完好的镜子,那里面装着你们所经历的所有美好画面。你们都珍惜它,珍惜的方式却不相同,他选择永远不再碰触,任由它放在原来的位置,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存得长久,却不晓得你一直握着它,舍不得放手,因为你怕你一放手,那面镜子就会碎。
“我还是那句话,这段关系的主动权握在你的手中,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偏袒他,有意削弱他的责任,我说过,他若一直不醒悟,错失了你,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他得为今日的懦弱承担应得的结果。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乎那面镜子了,也大可放下,不必勉强。”
谈话的最后,林书俏将褚云衡出发去J市的时间告诉朝露,还说去不去由她自己决定。
那一天,朝露还是偷偷去了车站。
人群中的褚云衡是那样显眼,她几乎一眼就从几百人中找到了他的踪影。她躲在一根柱子的后面,离他实际距离并不远,只见他穿着一件炭灰色的风衣,脸上的伤痕已经看不见了,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乍一看,整个人恢复了大半往日的风采。
他身上没有背包,也没有拉行李箱。朝露猜想,以他的身体携带行李实在不方便,因此他的行李可能已经托运,甚至提早寄去了J市的大学。
他的左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右手拄着手杖,她认得那根手杖,是她送给他的那一根。
他的身边没有人,想必是不想让人送,他的背影显得孤独,在朝露看来尤为伤感。
蓦地,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褚云衡四下张望,朝露下意识地没有躲避,反而从柱子后面站了出来,他立刻发现了她,她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面前。
“嗨,朝露。”褚云衡轻声道。
朝露瞪大眼。他怎么能用这样轻松的口吻和她打招呼?他们已经两个多月不见,要不是她死拖着不肯正式分手,他们的关系几乎可以算是结束,过不了几分钟,他就要坐上开往外地的火车,离她更远更远,可他的语气听上去却好像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吃饭看电影、今天不过是凑巧遇上了一般轻巧!
她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褚云衡见状,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嘴上却只是淡淡地说:“不值得的。”
她抓住他的手杖,哽咽地道:“这是褚太太送给褚先生的第一份礼物!现在褚先生要丢开褚太太一个人去外地生活,褚太太难道不该哭吗?!”
他深深叹了口气,“是我错了,我不该带走它,可我没有办法立即把它还给你。你知道的,我是个残废,离开它,我走不到三步就会出洋相。”
朝露听不得他这么贬损自己,“我不要它,送出去的东西我才不会收回,你要是有了更合用的,你自己扔了它!”
沉默在他们之间盘旋,半晌,他抬头看了眼车站的时钟,道:“我该上车了,再见,朝露,祝你幸福。”
“屁话!”不知为什么,那些温言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爆粗口。
褚云衡最后望了朝露一眼,手杖点地,扭转身,左腿跟着一甩。
他的左脚尖照旧在地上划了半个圈,朝露无数次地看他用这样的姿势行走,可第一次,她觉得他左腿划出的弧度,和手杖点地的印记像是组成了一个悲伤的问号。
而这些问题除了命运之神,没有人知道答案。
很多很多的问号随着褚云衡蹒跚的步履被甩在身后,每一步都踩在了朝露的心弦之上,那份痛深入骨髓,扩散到她的四肢百骸。
最后,她按着胸口,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旁若无人地失声痛哭……
第11章(1)
朝露走在路上,因为心不在焉的关系忘了拒绝,手上被塞了一张传单,她对上头的内容毫无兴趣,看都没看,直接朝着垃圾桶的方向走过去准备丢弃。
就在这时,她听见塞传单给她的大男孩卖力地向路人宣传道:“跆拳道、柔道、泰拳,忠武健身馆,新开张免费体验!”
朝露停了下来,打开那张传单。
大概是看出她很有兴趣,大男孩热情地向她介绍道:“现在在我这里登记,无论是跆拳道、柔道还是泰拳,都有送两节免费体验课程哦!正式报名还能享八折优惠。”
“这几样都适合女孩子学吗?”
“当然可以。”
“哪一样实战性更强?”朝露问得认真。
男孩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笑道:“这个嘛,怎么说呢……各有所长吧,我个人觉得是泰拳,不过女孩子选择跆拳道的比较多。我建议您可以先体验一下,反正两种都有免费的体验课程。喏,在这个表格上登记一下您的联系方式就行。”许是觉得朝露很有被发展成顾客的潜力,男孩没等她做出回应便把一枝笔递到她手中。
朝露也没多想,就在表格上填下了自己的资料。
等参加过体验课程后,她两种课程都报名,而且开始每天提早半小时起床,天气好时在社区里慢跑二十分钟,遇到下雨就在家里跳绳,每晚临睡前做一百个仰卧起坐,礼拜五晚上是泰拳课、礼拜天下午则是跆拳道,连春节都不休息地按表操课。
周若枝看她这样子,下了一个结论,“生活健康得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
运动的好处显而易见,除了练泰拳和跆拳道难免会受些伤外,她的身体比过去健康多了,每天都精神奕奕,气色红润。她从未节食,腰肢却日渐纤细,身材苗条匀称,手臂和腿部的曲线更加优美,最要紧的是,她把日程排得满满的,便余不下太多时间为褚云衡的事感伤。
在这段时间里,朝露和林书俏的关系变得比过去更加亲密,她实在很喜欢这个女子,坦荡而真诚,热情又不乏冷静,还有着一颗高贵的心,在她成年后所认识的人中,真正相交的朋友算来也唯有林书俏一个。
朝露考跆拳道黄带的那天,林书俏全程帮她录影,事后告诉她将这段影片发给了褚云衡。
一听,朝露忍不住问:“他有回复你吗?”
林书俏默然。
朝露反过来宽慰她,“没事,他回复才奇怪呢。”
“朝露,你应该还没有放弃吧?”林书俏严肃的问。
“当然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坚持学这些。当我第一次被对手狠狠踢到脸的时候,我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那时几乎就想放弃,害怕若受伤毁容什么的,可真嫁不出去了……”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枚月牙,“书俏,我很傻吧?我学这些才不是为了领悟什么了不起的精神、道义,我都是为了云衡呀,等我学会保护自己,他就不会担心保护不了我了。”
林书俏看着她,目光宁静柔暖,“你的这份痴狂,云衡早晚抵挡不住的。”
朝露很高兴,“等他向我投降的那天,我一定要罚他!谁叫他让我辛苦那么久、痛苦那么久、害怕那么久!”
“自然要罚。”林书俏笑了,“不过你一个人在这边努力也不是办法,为什么不去找他呢?J市离F市并不远。”
朝露想了想,“事实上,我给我们之间设了一个期限:一年,如果一年后他还没有主动来找我,我就去找他,到时他若还是觉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只能放弃,再找下一个好男人嫁/.”
“要真那样,我铁定要去婚礼现场拍下你的幸福时刻,再给云衡那家伙发过去,让他把肠子都悔青了才好。”林书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过了几个礼拜,朝露给褚云衡发简讯,想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是否已经停用,简讯内容她斟酌再三,最后决定拿方蕴洲做幌子——Hi,云衡。记得上次你建议方蕴洲带女儿参加你亲戚办的手语公益组织,他最近在问我,你能给我那个亲戚的联系方式吗?
一个小时后,她收到了回复。
手机震动的时候她的心脏狂跳,可打开简讯后却令她哭笑不得——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姓名,唯一勉强称得上带有感情的是末尾的两个字:祝好。
她颇不好意思地向方蕴洲坦白了自己拿他做幌子的事,顺便也把褚云衡亲戚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方蕴洲担忧地皱眉,“你们还没和好吗?”
“又不是吵架,没什么和不和好。”时间给朝露带来的最大收获就是心绪上渐渐平静。
对于和褚云衡的关系,她多半已经接受了,也不期待立即发生奇迹般的改变。
“我真没想到你们会走到这样的地步……我很遗憾,真的。”
“蕴洲,如果有一天我丢下这里的工作去找他,你会不会骂我?”她歪着头问。
“会。你放弃这么好的事业,不顾一切地去找一个丢下你的男人,我当然会骂你,你就这么轻视这份工作?难道你的事业是可以随手放弃的?”但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毕竟只有你才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最要紧。但愿褚云衡值得你为他牺牲。”
“谢谢你,蕴洲。”朝露笑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到了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朝露在“猫与钢琴”喝得酩酊大醉。
作陪的林书俏也不劝她少喝,她自己酒量颇好,朝露喝几杯她便陪几杯,等朝露醉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她的头脑还完全清醒着。
“书俏,一年快到了哦!”她摸着酒杯,醉眼蒙眬地吃吃笑,“我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马上买一张车票去J市?”
还没等林书悄回答,朝露歪倒在沙发上,接着道:“不不不,车票不够快,要买火箭票,嗤一声就过去了!”
林书俏摸摸她的头,“不然明天我们就去买车票?”
“不行欸,我不敢去。”她把脸埋进沙发,声音闷闷地道,“要是我去了,他还是不理我怎么办?时限到了、所有的努力我也都做过了,到时我该怎么办?”
林书俏叹了口气,朝在吧台忙碌的哥哥招了招手,“帮忙把她扶到我车上吧,今晚让她去我那里睡好了。”
她转头看了朝露一眼,以一种异常温柔的声音道:“明天等你醒来,我有一份新年礼物要送给你。朝露,你要好好把握哦。”
元旦当天,等朝露醒来,林书俏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惊吓不已。
“你说你为我在J市的师范大学找到了工作?!”
“是的。”林书俏在面包上慢悠悠地涂上一层奶油,“那所大学的副校长和我父亲既是校友也是好友,还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不瞒你说,我一直托他替我留意他们学校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因为那是我唯一想到能帮助你和云衡的方法。最近我终于得知学校有一个空缺,我拜托副校长替你争取到了那个职位,不过你也要考虑清楚,这份工作的待遇肯定没有你现在的工作好……”
朝露没想到林书俏竟然如此倾力相助,当即握住她的手,感激地道:“一句谢谢远远不够,等我……等我们回来,我和云衡要好好地请你喝一场开心的酒。”
林书俏浅笑道:“到那时自然会有一场盛大又开心的酒要喝,你们想赖也赖不掉的。”
朝露提出辞呈的时候,方蕴洲并没有向先前说的那样将她骂一顿,而是爽快地批准了她的请求,人事部门立刻开始对外对内招聘,两个礼拜后新人报到,朝露把手上的工作一项项移交给新来的秘书,便正式离开了曼森。
待在家陪母亲过完了春节,眼看着各大院校即将开学,也到了朝露起程前往J市的时候。
对于她的决定,贺蕊兰的态度有些矛盾,有时会说些鼓励的话,有时又叹气不止。朝露对母亲也有诸多歉意,这一年来,母亲为她和褚云衡的事操了不少心,她知道母亲心疼她,也心疼褚云衡,所以才更不好劝她什么,只能装作没事,尽量避谈他们两人的感情问题。
如今她要抛下家去外地找他,母亲几次欲言又止,她看着心里不好受,暗暗发誓日后要好好弥补、孝顺母亲,再也不让她为自己的事操心。
林书俏的安排确实周到,不仅为她找到工作,连很难申请到的教师宿舍也都帮她安排妥当。最难得的是,还把宿舍安排在褚云衡住的那一栋楼,他住一楼,她住二楼,拿林书俏的话说,她得近水楼台才能先得月。
过了几天,她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坐上火车前往J市,抵达时已经是傍晚,和学校约定报到的时间是明天。
她依着林书俏提供的地址,直接去了褚云衡所在的教师宿舍,想先来试探一下褚云衡的反应,如果他看到她一个女人家拖着行李箱、背着旅行袋大冬天的站在自己门前,又没有别的去处,心一软让她住下,说不定他们就能和好了……
心里转着这个念头,她的脚步轻快起来,陌生的J市在她眼中也变成了一座可爱可亲的城市,自从去年在车站送别褚云衡后,她终于再次感觉到希望。
只可惜,现实很快给她兜头淋了一盆冷水。
朝露到宿舍的时候,褚云衡并不在家,她在外头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只见他右手拄着她送他的手杖,手腕上挂着一个袋子,里头装着几个面包。
看出他的惊讶和之后的克制,也怕他开口说出她不爱听的话,朝露抢先打招呼,“云衡,我等你好久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此时的褚云衡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淡淡的说:“朝露,你这又何必?回去吧。”
朝露顿时感到很挫折。想想她这一年来的努力、朋友们的付出,更别提她抛下母亲、抛下工作'抛下一切来找他,换来的竟是这样两句,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凭什么叫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