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笑着,“你把钥匙交上来,我自然会把事情圆过去,到时候老爷也就能回来了。你放心,我没必要骗你,那病得要死的人回来也威胁不了我,我不会食言的。”
至于老爷在那受罪后,回到家里能够多活几天,那就真的只能靠天意了!
沈蔓娘沉默了一会,最后决定把绑在手上的钥匙丢给了她,其实这之前她是每天换地方藏着的,今日出门的时候却突然有些预感,鬼使神差的带上了,没想到果然用上了。
沈夫人也不急着去捡,而是淡淡的看着她,“行了,你能够走了!不送。”
沈蔓娘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转身就要离开,却走出厅堂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正准备站起身的沈夫人。
她轻蔑的看着她,然后平静的说:“沈夫人,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伤心人。”
是的!可怜又可恨!只因大娘嘴上虽一直说她看破了男人的宠爱是空,却还是在心中不断的渴求。
求而不可得,由爱转生恨,不只可怜可恨,甚至是可笑。
第8章(2)
沈蔓娘刚出沈家大门,那附近一直静待着的一干街役就如饿狼暴虎一般,直直冲了进去,也不管其他,直接按照画像抓捕他们今日的目标。
马车上,她对这阵仗感到有些疑惑,连忙问向丫鬟,“这是怎么了?”
本来坐在马车前头的两个丫鬟没有出声,她正疑惑着,就看到那个刚跟自己分别不到一个时辰的男人满脸笑意的掀了车帘子闯进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守一一钻进马车里,便自动自发的抱着除了早上短暂见过、已经几天几夜没见到的娘子,使劲的东闻西蹭,甚至用自己这几日忙得没空刮除的胡须弄红了她白嫩嫩的脸和脖子。
“为夫自然是有要事才会来的!”蹭够了的任守一将她抱在怀里,有些不满意她似乎又瘦了些,打定主意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要好好替她补补身子。
沈蔓娘被他闹够了,忽然想到刚刚遇到的那大阵仗,连忙出声问他,“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直觉的,她就是知道这件事十之八九跟他有关系。
“也没什么,抓水匪还有水匪的共犯喽!”任守一说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水匪?沈府哪里来的水匪?她十分不解。
她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任守一只好当一回老师,打算好好的给她解解疑惑。
“你们府里的二管事之前就是当水匪的,原来待的那个水寨遭到官兵围剿,他侥幸逃了出来,避到沈家里,直到现在当了管事。”
如果说沈蔓娘以为这就是让她震撼的事情,那么他下一句话无疑是个青天霹历。
“还有,他不只是水匪,还是沈夫人的姘头,这次企图烧毁任家盐船、谋夺沈家家产,全都是这两个人谋划出来的。”
她震惊得小嘴微张,不敢相信那个一脸端庄,向来把正室夫人的架子端得高高的沈夫人竟然和沈二管事有染?!
任守一虽然怕这些事情污了她的耳朵,但这毕竟是她家的事,让她心里有点底也好,也就一一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带着她回门之后,为了替她出气,他刻意在商场上打压沈家,让沈家长子沉懿德忙得团团转,却无力更改衰败之象,最后沈家夫人急了,便把沈老爷送进牢狱,还放火烧任家盐船,目地是要他们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好从中得利。
而沈从嘉虽说现在已经不当水匪,但是和当年结识的同伴都还有联络,所以要联络一些精通水性的汉子一点问题都没有。探过虚实后,他们刻意挑了任家要出船的前一天晚上放火烧船,甚至这船上的人也死了几个。
他们的打算是任家遭此大难,必定会变卖家产、换取银两来赔偿官府朝廷,而沈老爷这时候又身陷囹囫,他们不只可以讨内库房的钥匙,还能够用内库房里的钱财买下任家低卖的产业。
如此一来任家忒微、沈家势大,到时候任家自然没有法子再找麻烦,而他们也多得一笔横财,更是可以顺便除了沈老爷这个碍眼的人,却又不沾自己的手,也不会坏了名声,可谓一举多得。
这计划一环扣一环,的确是一个妙策——前提是他们没让任守一给看破了盐船上的动静,用面粉换了盐,甚至沈蔓娘也不是个轻易会将产业脱手的人,他们的算盘一开始就算计错了。
沈蔓娘虽说长年经于商事,但是这样的狠毒计策却是想都没想过、听也没听过,此时只觉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那些人的下场……”
任守一毫无犹豫的说:“沈夫人谋害亲夫,与人勾搭犯罪,就是不沉塘,大概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沈三管事早年当水匪害了不少人的性命,自然是难逃一死,至于沈家其他人据说与此事,无关,应该能得回部分家财,安稳过日吧!”
他说的其他人就是指沈家独子沉懿德和沈柔娘,他们两个人虽然不知情,但是生母牵扯进去,他们也不能一层皮都没脱,起码要拿钱出来贴补那些被烧毁商船的商家,而沈柔娘早已定了亲事,若对方没有退婚,自然是可以嫁过去,只是怕这日子也不会好过,毕竟亲娘的名声都已经毁了,她以后在夫家会抬不起头来。
沈蔓娘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世事无常,一桩婚事连累那么多人,目前后这许多人都得不了善果。
任守一明白她虽然面冷,心却是最善,除了对沈夫人和沈柔娘两个人已然死心之外,对于那个异母兄长,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
所以他也不会在这里说那位兄长其实任凭其母做了那些事情却没有劝阻,说无辜也不会无辜到哪里去。
很快的马车停了下来,他牵着她的手下了车,看到车停着的地方竟然是府街后的一座小院子,沈蔓娘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这是?”她隐隐约约心中有了猜测。
任守一牵着她的手走向里头,低声解释,“我明白你心里虽然埋怨岳父,却也放不下他,我下山后便想了办法打点,终于在早上把人给接了出来,只是……”
沈老爷本就病得不轻,又经此次的牢狱之灾,整个人像是垮了一样,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他话未说尽,沈蔓娘早已猜到一二,她看见躺在床上的爹此当初她出嫁前看见的那次更加憔悴,整张脸只剩下青白之色,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躺在那里竟像是已经去了似的。
她安静的走向床边,忍不住一串泪就这样滑了下了。
躺在床上的沈老爷,忽然感觉到自己脸上的一滴水,缓缓的睁开了眼,看到的是自己这辈子最亏欠的女儿,忍不住微微一笑,“蔓娘……”
“爹——”沈蔓娘再也控制不住,忍不住扑倒在床边,低哑的声音宛如哀啼。
沈老爷或许也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边轻咳着,一边看着女儿,深感抱歉的说:“蔓娘……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们母女俩……咳咳!”
“爹!别说了!”
“让我说完。”他又咳了几声,直咳出了一口血,才又继续说:“那年你嫡母下毒害了你母亲身亡,又害得你嗓子坏了……我却狠不了心处置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怨我的……这我不怪你……”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眶也泛着泪意,“我这些年老是梦到蕊儿……蕊儿是怨我的吧?她总是看着我唱那首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轼〈江城子〉
沈老爷慢慢的吟唱着,似乎和梦中女子那爱恨难解的歌声相和,他粗喘着嗓音一字字的唱着,直倒似乎看见了那已经梦了许多年的年轻女子正穿着一身素衣站在自己面前——“十年生死两……茫茫……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唱罢,他露出一抹解脱的笑,闭上了眼,手无力的垂下。
生死两隔——对他来说,终于不再只是一句话却远如天涯的距离。
沈蔓娘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紧了唇,似乎不想让喉头里的哽咽声传出,只是随着滚滚泪珠不断落下,任守一沉默的将她抱在怀中,她终于放声大哭。
第9章(1)
沈家的事情几乎成了全城轰动的话题,不过一个烧船案竟牵扯出躲藏城里的水匪和大户人家私下的秘闻,教不少人都啧啧称奇。
但这跟风浪中心的沈家、任家都没有关系了,沈家已经是自顾不暇,还得忙着沈老爷扶灵回乡的事,任家则是在好不容易回归平静之后又掀起了新的风波。
任夫人想着最近教她心里不痛快的事情一堆,好不容易这外头的事情都平静了,她也可以把这些事给说开了。
沈蔓娘一早就被人给喊了过来,她看任夫人一脸极意的拿着杯盖在杯缘上轻轻磨两下,心中自然有底,但她不说,只是安静站着等任夫人先开口。
老实说她这个当媳妇的早就应该过来请安才是,但这些日子又是忙着整帐又是忙着爹的丧事,她几乎心力交瘁,而任老爷也顾虑到她这样两头忙的状况,所以免了她这阵子的请安,算算从新婚到现在,她请安的次数竟然是五根手指都扳得出来。
“请你来是有点事情要跟你说说。”任夫人像是终于品够了茶水的滋味,慢悠悠的开了口。
沈蔓娘抬起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你自己也清楚,今日沈家算是败落了,沈老爷这才刚过世,说来你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也是要守孝的,但这段日子我儿可不能没人服侍,所以我找你来是想商量商量,是不是再纳一个能够服侍守一的人进来?”
闻言,沈蔓娘脸色有些白,但还是稳稳的站着,听着任夫人继续说话。
任夫人摆了摆手让她靠向前来,一手搭上她的手,仿佛像是个和蔼长辈对她译诗教诲般,“我说这事儿也不是要让你难过的,我也知道你很能干,但是你娘家如今是如此,你的嗓子又哑了,带你出去行走说难听点,守一会教人笑话的,倒不如让守一纳个家世好点的,看是要当平妻还是纳做贵妾都行,到时候你掌内,她掌外,两个人好好服侍守一,岂不是很好?”
沈蔓娘终于知道刚刚自己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原来是任夫人想替儿子纳妾了,且连平妻贵妾都说出来了,说是让她选择,其实她早已没有了选择不是?!掌心逐渐冰凉的时候,她下意识抚摸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那是他之前在庄园的时候,临走前送给她的玉佩,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不离身的带在身上。
思及此,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勇气,她正眼面对任夫人那誓在必得的微笑,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多谢娘的好意,只是不管平妻或是贵妾,守一都不会点头的。”因为他说了,以后只守着她一个,而她愿意相信他。
任夫人没想过她居然敢反对,呆楞了好一会,没回过一神来。
倒是躲在后头偷听的任宝珠跳了出来,大声的说.,“你这女人真是过分,既然自己是不好的,就该让我大哥娶个好的,枉费我大哥对你这么好,你你你……这是犯了七出里的妒!”
见女儿插嘴,任夫人低斥了声,“宝珠,说什么呢!我们说的这些话也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能听的吗?!”
话里话外虽是训斥了女儿,却也没有反驳刚刚女儿说的话。
毕竟她这个当婆婆的是好声好气的提点媳妇自动让位置出来,而不是直接赶她走,好让自己赶紧再替儿子娶一个进来,就已经是对她很不错了,她竟敢回绝,自己生气也是应该!
若真要认真说起来,这七出她已经犯了不少,起码不事舅姑、妒忌、恶疾都算是让她沾上边了。
“他待我如何我自是明白,只是这纳不纳妾,他早已对我说过,让我别管,我自然不能答应。”
这贤慧不过就是摆着好看的规矩,她若不想好好的和他过日于,那么他就是把整个院子都让妾给住得满满的,她也不会多吭一声,就是让她自请下堂、去庵里伴青灯古佛一辈子也没什么,只是那男人那样真心的说了要和她一辈子,她既然应了,就不会故作贤慧,不会任由外人介入两人之间来考验彼此。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考验不得的东西,她不会轻易的拿这个来试验。
任夫人耐住性子,只是语气已经有些冷淡,“这后院里的事情自然是由我们女子作主,这纳不纳妾自然也是你点头就成,难不成都已经有了媳妇,我儿还得自己操心后院的问题不成?”
沈蔓娘看着眼前的婆婆小姑,忍不住轻声开口,想讨个理字,“后院的事一般自然是我管的,可是……”
“那不就得了,就这样吧!我这里看好了几个姑娘都不错,你挑挑看再来跟我说要纳哪个,家里最近坏事多,办个喜事冲冲也好。”任夫人接了话便拍板定案,不打算再跟她拐弯抹角的说话。
任宝珠在一边继续嘟嚷着,“说来说去就是嫉妒、不贤慧,还想把我哥给拉进来狡辩!呸!”
沈蔓娘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去。
任守一缓缓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这是说些什么呢?怎么我自己要纳妾,却没人先来问问我?”
任夫人有些胆怯了,看着任守一的眼神,心虚了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守一不会答应什么纳妾的事情,所以才单独把沈蔓娘给叫了过来,就是想让她先把这事情应了,到时候人都弄进来了,难不成他还能把人给送回去?!
谁想到这沈蔓娘没想象中好处理,一开始就敢推拒她的话,现在守一出现了,这件事情就更难办了!
任宝珠上次打了沈蔓娘后,已经许久不敢出现在任守一面前了,这时候陡然看见任守一这样冷着眼神说话,心中恐慌更甚,随即躲到一边,不敢再说话。
任守一环视了一圈,看了义母的心虚和义妹的慌张后忍不住想叹气,本来这离府别居的事情,他已经答应义父先缓缓的,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是缓不了了。
最后任夫人思及这件事其实是对他好的事,自己有什么好慌的?正该楚这机会好好和儿子说说这件事的好处,还有他现在这个媳妇的不贤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