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的畏缩和放任,绝不是正常的教育方式,可是,他曾经对自己立誓,绝不伤害小孩的,这该怎么办?
“我要你原谅你的父母,并不是为了你的父母,而是为了你。”她坐回座位,深深地望入他的眼。“我希望你能摆脱过去,放开心胸,这样一来,你不但可以活得更轻松自在,也更能随心所欲,不再被过去所困扰。”
“……”凯璇的话让他深受震撼,因为他对童年向来避之唯恐不及,总是将那段记忆压在心底最深处,根本不愿意回想。
他一直以为只要不去想,就会没事,从没想过那段过去正在毒害他的心灵,甚至会影响他的生活,直到这一刻。
为了避免犯下父母曾犯的过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打骂小孩,却没有想过这是因噎废食的做法,对小孩全然没好处。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件事,也想到凯璇要他原谅父母并不是要强他所难,而是要他破除迷障,好好过日子。
只不过,要他放下几十年的怨怼,谈何容易?
问题是,不放下,难道要背负一辈子?
这……他该怎么办?
“你再回去想想我说的话,等你真的想通了,我们才会有将来。”看他陷入思索的神情,她终于放心,绽开这几天来首次的笑颜。
“我会好好想想。”他第一次平心静气地接受她的说法,不再怒火攻心。
只要他一天不除去心魔,连他自己都没把握是否会遭到心魔反噬,做出让自己遗憾终生的事。
他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看到辛韬心平气和地离开,程凯璇首次为两人的未来生出希望。
只要他愿意静下心好好想一想,一旦他想通,让过去的怨恨化为无形,他们两人之间就再无阻碍了。
第8章(2)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喂。”她按下通话键。
“凯璇,迪迪受伤流了好多血,刚刚送来医院的急救中心!我好担心,你赶快来医院……”程方素云焦急的啜泣声透过话机传来。
“怎么会这样?!哪家医院?……好,我马上过去!”程凯璇心乱如麻地挂上电话,拿了提包,快步冲出办公室,经过柯宜君办公桌时稍稍停歇。“迪迪现在在医院,我要赶过去。”
她一交代完,没等柯宜君的回应便加快脚步往外狂奔,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前往医院。
她的大眼因为担忧和焦虑而蒙上水气,迪迪不只是她的心头肉,更是她生命的泉源,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
“不!”她突然大叫出声,像是要吓跑脑中所有的负面想法,大声地说服自己。“迪迪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二十分钟的车程,她不到十五分钟就开到医院,匆匆停好车,赶到急诊室,找到掩面哭泣的母亲。
“妈,迪迪呢?他现在怎么样?”
“他……他十分钟前被送去开刀房……”程方素云泪流满面,看起来突然老了十岁,不见平日的精爽模样。
“开刀?”程凯璇心一惊,眼泪夺眶而出。“迪迪伤得那么严重吗?开刀房在哪里?”
需要动手术,就表示迪迪受的伤不轻,她现在只想立即飞奔到宝贝儿子身旁,就算不能看到宝贝的现况,也要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在楼上,走,我们赶快上去。”程方素云抹抹泪水,起身领着程凯璇搭电梯到五楼的开刀房外,只见程正锜忧心忡忡地看着跑马灯。
“迪迪呢?现在情况怎么样?”程方素云坐到老伴旁边的椅子,焦急地问道。
“我刚看跑马灯,上面写着‘程世迪准备中’,应该是正在进行麻醉吧。”程正锜脸上的担忧藏不住。
程凯璇茫然地瞪着跑马灯,当她看到儿子的名字时,美丽的脸变得苍白无血色,全身虚软无力,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迪迪是怎么受伤的?伤势如何?很严重吗?为什么需要开刀?医生是怎么说的?”想到心肝宝贝正在里头动手术,她的心又痛又难受,泪水忍不住流下来。
“迪迪在玩溜滑梯,溜下来时,速度太快,整个人摔到地面,后脑刚好撞到石头的尖角,当场流了一大堆血,吓死我了,就赶紧送他来医院。”想到当时的情景,程正锜仍心有余悸。“医生说迪迪的伤口又深又大,失血太多,而且又在后脑,非常危险,照了脑部断层扫描后,立即决定开刀。”
“怎么会这样……”她表情焦急地瞪着跑马灯,眼泪流不停。
早上出门时,迪迪还一直在她怀里撒娇,怎么会……
天啊!
“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顾着跟别人聊天,没注意到迪迪,才会发生……唉……都是我的错!”程正锜悔恨交加,老泪纵横,恨不得代孙受罪。
“爸,别说了……”她按下心伤,强作坚强,侧身拍着父亲的肩。“我相信迪迪会化险为夷,平安度过这个劫数的。”
意外都已经发生了,责怪任何人都于事无补,更何况这也不全是父亲的错,只能说迪迪该有这一劫。
她现在只希望迪迪能平安度过,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茫然瞪着跑马灯,看着迪迪的状态改成“手术中”,过了一个多小时,又改成“恢复室”,然后听到广播传来呼唤“程世迪的家属”到恢复室门口,他们立即冲到恢复室门口等候消息。
门开启,一名护理人员走出来。
“你们是程世迪的家属吗?”
“对,我是他奶奶,迪迪现在怎么啦?”程方素云首先发问。
“他现在在加护病房——”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焦虑攻心的程家人打断。
“加护病房?!”程凯璇的脸再度刷白,眼泪再度泛流,慌乱地追问:“为什么要送到加护病房?他的情况很危险吗?有生命危险吗?”
“他撞到后脑,医生担心他有脑震荡,为了小心起见,先送他到加护病房,等他清醒,确定没问题后,再转到一般病房。”护士进一步解释。
“他现在有生命危险吗?会有什么后遗症吗?”她的心紧张地悬着,担心又害怕地等着答案。
“这必须要问医生才知道。”
“医生在哪里?”没得到答案,她的心一秒都无法安下。
“医生等一下会去加护病房,你有任何问题,到时候再问医生吧。”
“那我现在能进去看迪迪吗?”她立即提出另一个更紧要的要求,没亲眼看到迪迪,她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无法放松。
“可以,可是一次最多只能两个人进去。”
“我要……”程正锜和程方素云异口同声,都抢着当第一批进去看望爱孙的人。
“让我先去看迪迪吧。”程正锜满脸愧疚和心伤。他一直认为迪迪这次会受伤,全是自己的错,自责不已。
原想争探望权的程方素云看到程正锜自责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唉……算了,就让你先去看迪迪吧。”
“护士小姐,请问加护病房怎么走?”问明方向后,三人快步走去。
当程凯璇换好隔离衣进入加护病房,看到头部包裹纱布,动也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的迪迪时,泪水忍不住狂流。
“迪迪、迪迪……妈咪在这里,你听到妈咪的声音了吗?迪迪……”
“迪迪,爷爷在这里,迪迪,你听到了吗?”程正锜也是老泪纵横。
“你们好,我是程世迪的主治医师。”一名年约四十岁,戴着金边眼镜的一声走过来。
“医生,我儿子有没有生命危险?”程凯璇仿佛抓到浮木般,紧紧抓住医生的手。
“你儿子的后脑撞到石头,虽然开刀取出瘀血缝合了,可是目前昏迷指数只有五,眼睛不会主动张开,也无法开口说话,但是当他受到疼痛刺激时,眼睛会睁开,躯体会伸张——”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程凯璇打断医生的专业描述。“能不能麻烦你再说得简单一点?”
“昏迷指数三以下,代表完全没有知觉和感觉,比如说是植物人。”医生进一步解释。
“植物人?!”程正锜震惊极了,急着追问:“那我孙子呢?我孙子会不会变成植物人?”
“嘘……”有几名护理人员立即出声警告,要他小声点。
“只要他能醒过来,就不会变成植物人。不过他的脑受到严重撞击,造成他目前陷入昏状态,这并不是好现象。”医生对迪迪能否醒来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医生,要怎么做才可以让我儿子醒过来?”
“虽然我已经治疗好外伤,但脑部构造太过复杂,目前医学研究还没有发现有效的治疗方式。”医生老实承认他的无能为力。“但是你们可以试着跟他说话,因为我发觉他对疼痛仍有反应,而且如果在他耳边说话,他的手指也会有抽动的反应,这表示他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你们多跟他说说话,只要他保持对外界有感应,醒过来的机率就会大增,只是我无法预测他何时会醒。”
“谢谢。”医生一走,程凯璇立即弯腰俯身在迪迪的耳边说话。“迪迪,妈咪在这里,你赶快醒来看妈咪,好不好?乖宝贝……”
“迪迪,爷爷也在这里,赶快醒过来,别再睡了……”
“迪迪,醒来吧……”说着说着,程凯璇的泪继续狂流。
医生刚才所说的话,等于在说他对迪迪目前的状况也无能为力。
老天爷啊,求祢保佑迪迪,求祢保佑他平安度过这个劫数,求求祢了……
第9章(1)
“迪迪,你最想看的爸爸已经回来了,你听到了吗?你已经睡了三天,不要再睡了,赶快醒来呀……”看着迪迪头上包着纱布,脸色苍白,毫无意识地躺在病床上,程凯璇的心揪成一团。
这三天,除了回家盥洗外,她都守在加护病房外,等待每天两次可以进去探视的短暂时间,吃不下也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迪迪,你有听到妈咪的话吗?乖宝宝,赶快醒来吧,妈咪好想你……”她心疼地摸着迪迪打点滴的细小手背,想到迪迪可能醒不来,变成植物人,原以为早已哭到没泪可流的泪水,又继续滚落。
“凯璇,别哭了,你等一下先回家睡个觉,否则我真怕你撑不住。”程方素云看到女儿红肿不堪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满是心疼。
孙子已经昏迷不醒,如果连女儿也累倒了,该如何是好?
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就陷入迪迪醒不来的恶梦,她怎么睡得好?
“睡不着也得给我去休息!我已经有一个孙子挂病号了,可不想连女儿都躺在病床上!”程方素云拿出魄力,强拉女儿走出加护病房。“我和你爸会看着迪迪,一有任何消息会立刻通知你的,你现在立刻回家好好睡一觉,不要迪迪清醒了,你却卧病在床。”
“……好吧。”程凯璇考虑几分钟后,终于被说服。
母亲说得没错,她现在全凭一口气硬撑着,可是心神和体力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若不好好休息,随时可能会昏厥。
依依不舍地离开加护病房门口,疲惫地走出医院,举手想招计程车时,一辆黑色车子停在她面前,慢慢下降的车窗里,赫然出现辛韬的脸!
“上车。”
“你……”程凯璇惊愕地瞪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他已经知道迪迪的事。
“先上车再说。”辛韬不容拒绝地跟她红肿的双眼对望。
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响起,容不得她僵持下去,暗叹一口气,拉开车门,坐是车内,车子终于往前行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有股作贼心虚的感觉,心惊胆跳地看着车窗外,不敢看他。
“你秘书说你的家人出了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现在状况怎么样?”他脸上的关切很真诚,难得的是,他竟然还会主动关心其他人,这是他以往绝对做不到的……应该说想都想不到。
这三天,他天天跑去她公司找人,她都没去上班,原以为她是故意避不见面,直到今天逼问柯宜君才知道自己错怪她了,立即过来找人,正巧碰到她在路旁叫车,只能说两人有缘。
“他……跌倒撞到头,目前住在加护病房,还昏迷不醒。”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从他的反应,程凯璇晓得他还不知道迪迪的存在,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迪迪的情况,面容又黯淡下来。
“是伯父还是伯母受伤?我可以去看他们吗?”
“是我……呜……”听到他温柔关切的话语,她再也无法强装坚强,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
这几天,她虽然焦虑心急又悲伤,但不想让父母忧心,所以只有默默流泪,无法放声大哭,释放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此时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见他痛哭,他心一慌,连忙在路边随便找个空位停车,伸手搂过她的肩,神色焦急地追问。
“是不是很严重?要不要换医院?我可以透过关系找国内最好的医生,你别哭啊,哭得我心都乱了……”
“呜哇……”她哭得更加悲凄,不只哭出三天来的担忧和不安,更哭出三年的幽怨和等待之苦,将积压在心中的愁苦藉着哭声慢慢释放。
窝在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结实的腰,她仿佛找到一个强而有力的依靠,慌乱不安的心慢慢平稳下来。
她感觉到他的手正轻轻拍着她的背,耳边传来温柔的哼歌声,那是她没听过,但是能安抚人心的璇律。
“这是什么歌?”她依然躺在他怀里,声音嗄哑,但心情已平复。
他愣了几秒才回答:“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就哼出来了。”
他的人生经验没有安慰痛哭的人这一则,正当他也想跟着哭的时候,脑里突然浮现这首璇律,仿佛埋在久远的记忆里。
“也许是小时候你哭闹不休时,你妈哼给你听的安眠曲。”这首璇律很能平稳情绪,她现在心情好多了。
“也许吧。”他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背,没否认她的猜测。
“你竟然没否认?!”她诧异地从他怀里猛抬头,瞪大红肿的眼,望着他出奇平和的表情。
以往每次提到他父母,他的情绪总是激动悲愤,更别说要他肯定他父母曾有的付出了。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他语气平和,手还是继续轻抚她的背。
“可是,你以前绝不会接受你父母曾对你好的说法。”这才是让她觉得纳闷的地方。
他以前只要谈到父母,必定是满心怨怼,一心只认定父母对他的伤害,不接受第二种说法,语气哪有现在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