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硕没有急著表示什么。
情人之间若是到了“需要一点时间”的地步,往往都会走向分手一途。别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因为那就是他用来分手的伎俩。
“所以,这是叫我要懂得放弃吗?”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问出口。“她要你转告给我的?”
石盛轩微怔,脸上露出些许惊愕。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干笑,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我只是把事情的状况老实告诉你而已,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决定,也不是替我姊转达什么。”
听了他的话,林时硕只是无意识地点著头。
他已经分辨不出对方说的是事实,还是只是一套场面话。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他才挤得出这一句。“看来我能做的只有等,等她愿意主动现身,或是等她总算准备好……是这样没错吧?”
说完,他抬头看著对方,自嘲地笑了一笑。
看著他的表情,石盛轩却说不出“是”这个字。
直到现在这一刻、直到面对这双眼神,他是否可以相信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姊姊是认真的?
言语可以是假的,行为可以有动机,但是眼神难以说谎。
他在那瞬间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无奈与痛心。
“如果没有别的事,”林时硕忽然启口,打散了他的思绪。“我要赶著到公司开会。先这样子吧,我想你应该也要赶著去忙……”
“等等。”石盛轩下意识脱口叫住他。
林时硕放开手煞车,等候他的下文。
“她今天晚上九点半过后会回公司处理一些事。”
他的话让林时硕微怔。
“没用的。我去过公司找过她,她不见我,她说她很忙。”他苦笑,想想自己也真是技穷了,他还能有什么方法可以试?
“所以才要你在秘书下班后的时间去找她。”石盛轩却扬起笑容。“我只能跟你说,她今天晚上十点还会在公司里。”
忽然,林时硕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在帮我?”他眉心略皱,有些难以置信。
对方扬眉耸耸肩。
“……你不会怀疑我是因为别的原因才会接近她?”
“你是吗?”他反问。
“不是。”林时硕答得迅速真诚,毫不心虚。
“你开会要迟到了。”
石盛轩拍了一下车顶,提醒他一句。
***
敲门声中断了石靖轩的思绪。
她猛然抬头,一时之间还感到莫名。
是候雅仁吗?可是他不是下班了?她下意识看了墙上的时钟──接近十点。这时间还会有谁来找她?
“进来。”总之,先应声再说。
然而开门进来的人却让她惊愕。
“你……”石靖轩不自觉地站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时硕看了她一眼,对于她的反应不甚满意。
“怎么会在这里?”
他瞅著她瞧,重复了一次她的问句,顿时觉得这张美丽的脸孔又成了陌生人。“这是你应该说的第一句话吗?”
石靖轩抿抿唇,跨步走向他。
“我说过我在忙,”她擦过他的肩,走向门口,又是一副送客的姿态。“没时间跟你说这些,所以……”
“所以?”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身边。“所以你现在要把我轰出去,然后最好不要再出现?”
他低头紧紧盯著她不放。
沉默了几秒,石靖轩才启口道:
“你要我说什么?”她挣脱了他的手。“我们不适合,这样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林时硕微怔了一下子。
虽然早知道她会用的理由是哪些,但是亲耳听见从她口中说出时,除了揪心之外,他没有其它的感受了。
“我找你找了半个月,不是为了要听这个。”
“除了这个之外,我没什么好说的。”她走到门边,转身过来面对他,却不愿面对他的视线。“请你离开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样的意思是……”他静了静,回头。“之前一、两个月所发生的事,全都是我的幻觉?还是那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
石靖轩低下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是说真的,我现在没有心思可以想这些──”
在忙著处理这么多分公司的杂事之下,如果她还要瓜分出一部分的脑袋去烦恼他的事,那会要了她的命。
“那简单,”他打断了她的话,转身跨步走向她的办公桌。“我帮你处理一部分,你的工作我相信我应该都很熟悉。”
“你……”石靖轩愕然。
“这样一来,你总能拨出三十分钟给我吧?”
他回头看著她,面无表情。“我要的不多,三十分钟而已,跟你那些无止境的会议比起来,三十分钟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带著浓浓的讽刺。
因为她总是用那些开不完的会议来避开他。
“你别胡闹了。”她吁了一口气,走向他。“再说这些东西都事关商业机秘,让你帮忙?简直是在说笑。”
“我可以过了今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低头,开始过目桌上的文件、单据、甚至电脑画面。“别怀疑我,我说了就会做到,只要你愿意……”
忽然,说到一半的语句却噎在喉间。
因为他在桌缘边瞥见那叠贴著「前女友”照片的文件。
他愕然。
“这些……”他怔怔地拿起那叠纸张,才发现整叠资料都是关于他的旧情人。
石靖轩顿时无法反应过来。
“你调查我?”他回头看著石靖轩,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你找人调查我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
“相信我。”她闭了闭眼,深呼吸。“我可以解释……”
“我相信你,那你相信过我吗?”
他别过头去,失望与恼怒的情绪全混杂在一块儿。“你好奇的话可以问我,为什么对我这么没信心?”
那不是我去调查一的。
她几乎就要如此脱口而出,但她却吞了回去。
“还是连你也怀疑我只是想攀附你的家世?”这是他最不愿质问她的一句话。“你怀疑我不可能单纯就因为一份感情,爱上比我大九岁的女人?J
石靖轩沉默。
“回答我。”他再问了一次。
许久,石靖轩抬起头,看著他的双眼。“我不能忽视这种可能性。”
宛如一把匕首直刺他的心脏。
她会参考历史资料,也会相信别人的推测,而最不值得她相信的,原来就是他亲口说的话。
林时硕将手中那叠纸张稳稳摆了回去。
冷静异常。
“好吧,我懂了。”他转身走向门口,在门前停住脚。“你现在可以专心忙你的公事了。”
语毕,他走出她的办公室,还顺道将门带上。
在那扇门合上的瞬间,石靖轩几乎就要站不住脚。
她摊坐了下来,脑袋里仿佛刮起风暴:一切都被刮进了暴风圈,哪来的“专心”可以忙公事!
胸口传来莫名的闷胀,她却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她不需要他,没有他的日子一点损失也没有,反而还可以让她更专心在公事上,当然也不必再忍受母亲的“监视”,更不必忍受别人的闲言闲语。
既然如此,为何她压抑不住想追出去的冲动?为何她脑海里尽是她曾经在他怀里的画面?
忽然,门外传来电梯达层的“叮”声。
她不自觉地闭上双眼,想像著他已经步入电梯,按下关门钮,然后在心里倒数,数著从这里到一楼的时间……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和她交往,他必定也会遭到旁人的恶意批评,就如同她所听见的耳语一样──他的感情会被视为只是想要少奋斗个几十年,而她的感情则会成了什么养小白脸、吃嫩草、找刺激之类的……
所以,还有什么结局是比现在这个状况还要更好的?
她的大脑想不出来。
然而从头到脚却仿佛已经支离破碎,再也分不清楚那样的感觉是否还能叫“心痛”。
──不,她已经不再是那种适合放肆恋爱的年纪了。
她早就下定决心了不是吗?比林时硕还重要的事情比比皆是,除了只有她能完成的公事、除了石家的形象,她还必须兼顾底下几万名员工的生活。
那么,她怎么能够分心去感伤这种事?
想到此,她睁开双眼,振作起精神,第一件事情便是伸手将那叠“诸位前女友”的资料全扔进垃圾桶。
她该高兴的。再也没有事情可以让她烦心、让她苦闷、让她的喜怒哀乐活像坐云霄飞车。
是的,再也没有了。
云霄飞车终究会到达终点,只是她不会想再去排队来承受一次这种刺激。绝对不会。
第十章
递上一杯威士忌的时候,石诺伦终于还是问了。
“你到底要郁卒多久?”
“啊?”林时硕醒神,露出疑惑的表情。“郁卒?我吗?”
“废话。不然我是在问谁?”对方翻了个白眼,显然已经受够了他这副死人样。
“我?”他笑了一声,故作平常。“我哪有郁卒,干嘛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已经连续喝了三、四天的纯威士忌了。”
“然后?”他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关联?”
石诺伦瞅了他一眼,没想到竟然有人不自知到这种地步。“平常你喝的都是黑俄罗斯,只有在你不爽的时候才会叫威士忌。”
林时硕怔了一下,半信半疑。“有这回事?”
“你怀疑?”他笑了一笑,随手拿了抹布就开始随便擦拭吧台内。“从你接手公司的事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子。”
“那是巧合吧。”林时硕苦笑。
“不相信的话,下次你可以问圣昂。”
“对了,那家伙放假了?”他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而问出口。
他的问题却让石诺伦愣住。
──果然,这家伙还在恍神。
“拜托你振作点,这个问题半个小时前你就问过了。”
“嗄?”林时硕有些意外。“有吗?我有问过?”
“……你一进门,第一句话就问我他是不是放假。”他叹了口气,有种冲动想拿手上的抹布往他脸上丢。
“真的?”
“不要再问废话了。你到底是在想什么?”这家伙一定有问题,绝对不是他太多虑。
林时硕静了一静,苦笑。“最近公司比较忙,想一些杂事想得太出神……”
“你确定是在想公事?”石诺伦打断了他的话。
“不然呢?我还有什么好想的?”林时硕耸肩,故作轻松。
“例如女人。”
对方明白地将答案给说出来,而且斩钉截铁。
林时硕却哈哈干笑了一笑,摆明不想正面回答。
“说到女人,你和那个小不点女朋友还顺利吧?”他装傻地将话题扯到对方身上。
“托你们两个的福,好得很。”他扬扬眉,点了个头。“还有,不要随便把话题岔开。”
这反应让林时硕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化。
“你和那个女人结束了?”石诺伦立刻追问一句。
林时硕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你觉得我们有‘开始’过吗?”
真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那个“急于确定对方接不接受自己”的人。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当事人。”
“既然这样,那哪来的结束。”他别过头去,伸手拿来酒杯喝了一口,无法压抑内心里的那丝不耐烦。
“不是结束的话,你在苦闷什么?”
“我没有苦闷,那是你的错觉。”他将酒杯摆了回去,顺手拿来烟盒抽出一根,正想点燃。
“不要跟我装傻。”石诺伦一把夺去他手上的烟。“要嘛就去解决,不然就不要一天到晚让我看你这张脸。”
林时硕愣了一下子,才醒神。“这下可好,我连花钱来这里自怨自艾的权利都没有了?”
“要花钱自怨自艾就去别的地方,不要来我这里。”
他的话让林时硕沉默。
“也好。”半晌,他拿出皮夹,抽出两张百元钞摆上。“我知道了。是朋友就不该影响彼此的情绪。”
石诺伦看著他的死样子,脑海里的念头似乎从“拿抹布砸他”跃升为“一拳往他脸上挥”。
“听说你好像嫌我不够有行动力?”他忽然开口提醒他。“我好像也听说你念圣昂不够冲动?”
“那是两码子事,情况不同。”林时硕别过头去,明显不想争辩。
“都是一男一女的事,哪有什么不同的情况?”
“这不只是一男一女的,这牵扯到石家和林家的关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石家和林家’比较高尚,不能和我们这种平民混为一谈?”石诺伦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太多。”
“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够了!”林时硕猛然站起身,一副要闪人的样子。“我已经够烦了,不想再跟你吵这些。”
“我不是在跟你吵什么,我是在还你人情。”
“还人情?”林时硕皱眉,盯著他瞧。“谁还人情是这种态度?”
“有,就是我。”石诺伦回得理直气壮。
他沉默了。
“随便你,我要去别的地方自怨自艾。”他转身,正想往门口走。
“如果,你已经到了无计可施、再也做不了任何努力了,”石诺伦启口,叫住了他。“……到时候你再来这里自怜自艾,我会跟你站在同一边。”
这话让林时硕站住脚,沉默了好一会儿。
几秒过去了,他才缓缓回头。“你们两人一定要说一样的话吗?”
石诺伦先是微愣,随即意会过来。
“因为那是真理。”
他伸手,将夺来的烟放回了吧台上。
***
然而,林时硕犹豫了。
就在他将车子停在“凌石”正对面的时候,他竟然怯步了。
他熄了引擎,吁了一口气。他真的再也挤不出什么理由可以上楼去找她,更别说是挽回得了什么。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要迈步去追求一段九死一生的感情,那是需要多少的勇气与毅力。
而且,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倘若她又拿公事来要他滚,他又该如何反应?
他想像不出来,一点对策也没有。
算了。
林时硕打开车门步出车外,放弃无谓的挣扎。
不如就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法,告诉她他爱她,他压根儿不在乎什么狗屁年龄的问题;他也要让她知道,他不缺钱、不缺地位,林家不需要仰赖石家的声望来往上爬。
如果这些话还不足以改变她的想法,那么,他也可以死心得彻底,一点遗憾也不会留了。
于是,他走向“凌石”的大门,对著那位几乎把他当作常客的警卫递出微笑,然后搭上电梯直达顶楼。
当然,是抱著一种成为炮灰的觉悟。
电梯门在顶楼开启的时候,第一眼便是看到候雅仁。
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候雅仁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所有的东西。
“啊?”候雅仁见到他,有些小惊讶。“是你。”
“你……要离开这家公司了?”从他将桌上的东西装箱看来,他若不是要离职,便是被调派到别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