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意气风发的想做一番大事业,让自己能在靳封辰面前出一次头,让他认可她的才能。
想不到到了最后,却仍是应了他的话,她太过急功近利,没有识人之明。
她几乎……不敢见他了。
苏季昌眉头一皱,狠下心来,示意方才跃到她面前的那名壮丁,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让夫人失望也是不得已,请恕我得罪了。」苏季昌突然转向自己身后,那里有一名永盛行负责掌舵的船夫被几名大汉压制得严严实实。「你们永盛行的人也是硬气,为了保住船行的名声,硬是不肯改道,浪费了我许多时间。李二,你们夫人现在在我手里,你应该知道她是靳封辰的宠妾,如果你再不合作,恐怕她会缺胳膊少腿的,到那时你们当家会如何,可别怪我!」
那名叫李二的船夫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道:「你……苏季昌你这小人!夫人对你不薄,你竟恩将仇报。」
苏季昌不语,只是示意那名汉子将架在沐双双脖子上的刀往下压,压出了一条血痕。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沐双双幽幽地开口了,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苏季昌,你……杀了我吧!」她咬牙道。「你休想利用我威胁任何人!」
苏季昌眼中出现了惊讶,「妳……」
「相公将永盛行交给我,我却弄到船都让人劫了,所有伙计被制,这是我的失职,我万死不足惜。」沐双双有些抱歉地看向了所有永盛行被制住的船工,「只是对不起这些为我工作的伙计。」
而伙计们在听到了沐双双的选择,也都忍不住动容。想不到当家这个新入门的小妾,个性竟是如此刚强、如此勇敢,宁死也不愿丢了永盛行的面子。
记得之前也是她,在黍稷歉收时狠狠捞了一笔,让来到南方的永盛行的大伙儿都过了一个富足的好年,如今看来,当家的眼光确实不凡,这位夫人受得起他们的敬重。
苏季昌见状,也知她在这短时间内收服众人的心了,可惜没有意义,他不禁叹了口气,「妳还有大好人生,这么死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她十分难过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苏伯,我从小就没有感受过父爱,被接回沐府后,更是被爹亲视而不见,在我心中,一直是把你当成父亲一般的敬爱……你能靠近我,让我看清楚你一些吗?我希望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反目成仇,我根本不希望恨你……」
她这番话至情至性,那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也因此放松了,稍稍离开了她的颈项,在众人的心中,沐双双必死,所以更显得她有情有义。
而苏季昌却是无语,看着她的目光幽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终是迈开步伐,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也希望能有妳这么机伶可爱的女儿,可我也要守护我的家人……」苏季昌此时的话亦是出自肺腑。
第6章(2)
一阵哀戚之中,突然变生肘腋,只见沐双双闪过架在脖子上的刀,同时往苏季昌撒了一把石灰粉,在他叫痛的时候,她手往头上一抹,抓下了金钗,转眼对准了苏季昌的咽喉。
这番变故完全发生在转眼之间,那群苏季昌找来的工人毕竟不是专业杀手,也没什么武功,完全靠一股蛮力,要不是事先用迷药迷倒了大部分的人,还拿不下永盛行训练有素的船工,所以沐双双如此快的动作竟然没有人防得了她。
而看见她耍了这漂亮一手的永盛行船工,都是眼睛一亮,几乎要欢呼起来。
情势丕变,方才沐双双脸上流露出的哀伤与温情一下子全收了起来,换上的是愠怒的表情。
「现在,你们领头的人在我手上了。」沐双双从没做过这么危险的事,天知道她此刻的镇静是拚了命才装出来的,只有她知道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紧张颤抖的身子。「还不放开我的人!」
那些工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当然大可不理会苏季昌,反正他们与苏季昌只是利益结合。可是当真不理他,让他被人杀了,他们也拿不到佣金。
船上弥漫着一股沉重,忽地船舱里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对峙——
「你们不必犹豫了,因为不管是哪一方,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众人齐齐往船舱看去,这一看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是你?袁启东?」沐双双圆圆的眼儿一瞇。
「夫人,是我。」袁启东突然走了出来,一反平时寒酸的模样,反而有股凌人的气势。「钦差御史大夫袁再兴,奉命肃清南方漕运乱象,永盛行、萧家漕运与民兵团勾结私运武器,特来捉拿!」
而在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远处的海湾内突然出现了几艘大船,看样子似乎是官府的船,足见「袁启东」此行早有准备。
所以……或许他在启航之前,已查清了此次运送的货物非同小可,才会主动要求上船,伺机而动。
这一手耍得漂亮,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管是苏季昌或是沐双双都是脸色大变,没料到船上竟藏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尤其是沐双双更是面如死灰,她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苏季昌背叛了,袁启东背叛了,而这两人却都是她在靳封辰面前力保的……她只觉她自己的爱情在瞬间化成了泡沫,再也没有一丝努力的机会,她输给了自己的自信、输给了萧群的心计、输给了袁再兴的深沉、更输给了靳封辰的先见之明。
官府的大船慢慢围住了永盛行的十几艘货运船,搭上了木板,接着是数不清的官兵蜂拥而上,,不管是苏季昌的手下制住了船上的船夫及伙计,又或者是沐双双制住了苏季昌,都对他们没有影响,毕竟无论是苏季昌一伙人,或是永盛行的伙计,都是他们要捉拿的。
所以,人质没用了,苏季昌一行人只能束手就擒。但很奇怪的是,他们拿下了苏季昌,也拿下了其他所有人,唯独沐双双,他们却是没有多加为难,虽没有放她自由,却也没有像别人一样拿绳子绑住。
这样的特殊对待,连袁再兴都觉得相当奇怪。
然而在官兵控制住场面,某人气度非凡地由木板上了永盛行的船时,船上的人才对沐双双受有特殊待遇的原因恍然大悟。
那连在海上出场都十分讲究气势的人,赫然就是永盛行的当家靳封辰。同样的,他的出现也掀起了更多的疑惑。
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机,在这个地方冒出来?
「袁大人,你待在我们永盛行这么久,草民都没有好好招待你,请大人恕罪。」靳封辰神情十分淡然,与袁再兴说话也是一点恭敬和讶异之意也没有,就像船上发生过的一切他都一起经历了一般。
「你知道我的身份?」袁再兴见他一副万事皆在其掌握中的沉稳模样,再看他竟是从官府的船上走出,就知道这靳封辰明白很多事。
由此可见此人隐藏得多深,居然在这时候才适时出现,抓的时机丝毫不差,袁再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靳封辰摇了摇折扇,即使面对的是位高权重的钦差,也没有一点忌惮。「抱歉,大人,恕草民说一句,草民从来没相信过大人那袁启东的身份。」
对于怀疑的人,他不查清楚之前是不会相信的。
「那你又怎么会登上官府的船?这些船和官兵可是我在查清了永盛行这趟的货物是军火时,特地叫人暗中准备的。」
袁再兴被靳封辰搞迷糊了,他不相信靳封辰有这么神机妙算,几乎把所有人——包括官府、包括苏季昌的手下、包括他永盛行的自己人,以及他最宠爱的小妾一一算计了进去。
靳封辰也不隐瞒,十分大方地解答了众人的疑惑。「大人假扮袁启东,确是天衣无缝,但大人却漏算了,那袁启东两年前是乘船失踪的,只要和水路有关,没有我永盛行查不到的事。袁启东两年前死于船难,如此一对照,不难查出大人的身份。
「而大人也忘了,我永盛行做的是漕运,大人在岸边大肆调动兵力,我如何会不知道,稍加打听,便可明白大人锁定的是永盛行这次的货物。
「永盛行的货物有了问题,我自然会怀疑到苏季昌身上,稍加贿赂一下沐家的奴仆,就可以知道萧群透过沐美美与沐通勾结,威胁苏季昌全家的事。如此循线追查下去,当然知道这次出船所运之货物,便是民兵团所购置之武器了。」
苏季昌双眼刺痛暂时看不到,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心,现在一听靳封辰的话,更是心如死灰。他自以为精密的计划,用在靳封辰身上却只是让自己像跳梁小丑一般。
至于袁再兴,虽是佩服靳封辰的本事,却也不由得沉下脸。「你既然知道是兵器,为什么还要出船?莫非你心存侥幸?」
靳封辰完全不在乎他的不满,径自继续说道:「大人,你忘了我是从你官府的船走出来的吗?
自然是在暗处压阵了。因为我前阵子亲赴北方,与北方的将领龙将军说好了,这批兵器我决定来个将计就计,全数送往京城资助我朝的军队。所以龙将军才给了我军令,让我得以上官府的船,以便在重要时刻能控制场面啊!」
在说话的同时,他也不着痕迹地望着不远处默然不语的沐双双。
所有的经验都是从错误中学习,她自然也不例外,他的解释主要也想说给她听的。
漕运的水太深了,她只是刚踏进浅滩就想捞大鱼。他就是因为看重她,而不是想藉此取笑她,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亲力亲为去做这些事。
可惜,沐双双至此都没有与他对视一眼,只是径自低头立在一旁,似乎是情势变化得太快,她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
是了,一下子苏季昌劫船,一下子又袁再兴自揭身份,最后居然他自己出来镇场子了,不用说她彷佛还不能接受眼下这个结果,许多永盛行的伙计看起来都还懵懵懂懂的。
「靳封辰,本官现在知道你的确名不虚传。」袁再兴听完了,也只能苦笑摇头,自己是当了十几年官的老狐狸,却还比不上一个年轻人的手段。
好一个计策!好一个谋算!靳封辰此举,不仅去了永盛行误运兵器的罪名,将功赎罪,而且还正大光明地吞了萧家这批货,让萧家无法对民兵团交代,简直是一举两得。
他发现,他真的小看靳封辰这个人了。当初他乔装成袁启东想混入萧家,之后阴错阳差却被沐双双延揽进永盛行,他见靳封辰总是闲散地待在铺子里,却不见做出什么大事,永盛行的事几乎是放任沐双双去玩,当时他还很瞧不起靳封辰。
想不到,在他见不到的地方,靳封辰竟然做了这么多准备,只要出击,就是命中要害!
袁再兴只能叹息,转头指挥着官差押解犯人去了。
而对于靳封辰这个漕运霸主,其他众人皆是心服口服,直叹永盛行能有今日的荣景真的不是侥幸。可是有一个人,在庆幸之余,更多的却是自怜与自卑——那是沐双双。
因为她不听靳封辰的劝,所以他就自己私底下去追查;而他前阵子无故消失,也是为了到北方见龙将军安排一切。他知道劝不住她,所以便用事实证明给她看,她是错的。
如今看起来,她的坚持多么可笑,她的自信多么可悲,她根本从头到尾像个笨蛋,跟他比起来,她自以为是的手段,只是徒增笑话罢了。
所以这会她根本无话可说,也不敢多说,因为好像自己不管再多说什么,都是徒劳。
靳封辰察觉了她情绪的低落,便施施然走了过来,轻佻地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
可怜的人儿,船上的生活令她消瘦了那么多,这不是分明让他难受吗?
「双双,妳比我想象中勇敢多了,在苏季昌的威胁下,竟选择以死明志。」方才极短的时间内,船上获释的船员已飞快地向他说明了他不在时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轻佻的笑容之下,却是藏了几丝阴霾。事实上他并不希望她这么做。
他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她因此事受了什么伤,甚或是丢了性命。永盛行没了可以再建,但沐双双却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
是的,几日的分离,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更思念她,思念她的娇俏,更思念她的倔强,那种拚了命也要表现给他看的无畏勇气,是连他都缺乏的。
她在他的心中,确实称得上独一无二。
沐双双听了他的赞美,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之前还妄想能站在他身边,让他正眼看她,甚至爱上她。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所做的努力,在他面前不过跟儿戏一样。
「妳这个女主人当得不错。」他见她不语,便又说道。
这一次,沐双双看着他,终于回话了。
「不,我很糟。」她的眼眶无预警地渐渐红了,唇瓣开始颤抖,接着,豆大的泪珠落下,细瘦的肩膀颤动,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我很怕,可是我只有一个人……」
末了,话已说不出来,因为她承受不住心里的煎熬与害怕,更受不住自己竟差点害了永盛行一船的人,最后不受控制地大哭起来。
而靳封辰只能轻搂住她,任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
他这才发现她的恐惧,比他想象得还严重许多,他想给她当头棒喝,却是摧毁了她的信心。
他竟让她以为,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靳封辰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而且是为一个女人心痛。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可其实他也做错了……
第7章(1)
由于苏季昌自杀身亡,即使劫了那几艘要为民兵团运送武器的补给船,却一时找不到萧家与民兵团勾结的证据,袁再兴只好继续留着整顿乱象。
南方的永盛行因此没了管事之人,朱管事只能南返协助。
不过,原本在沐双双主事下的南方永盛行,气氛总是积极热络,如今在经历过苏季昌反叛一役后,似乎变得大不相同。
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反叛者都被捉了起来;铺子,也还是原来那间铺子,不过在其中走动的人少了,但最大的变化是少了那种热闹的感觉。
朱管事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沐双双,一切都没变,是她变了。
以往她可是古灵精怪,不时会提出一些妙思奇想来增加铺子里的生意。朱管事虽被她气了很多次,但事后总是证明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办法很是有用,朱管事也慢慢的接受了她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