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弥漫的岁月,从罗炎儿回家以后开始了。
皇帝曾下旨要求罗氏一族出兵参与战事,但平阳王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并封锁领地,杜绝两军出入,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冷眼旁观。
「你不出兵,就不怕皇帝怪罪吗?」王妃很是担心平阳王的「抗旨」将造成无穷的后患。
「眼下还不用烦恼这些,等朝廷有本事秋后算帐,再想对策吧。」
正如平阳王所言,当前,朝廷不敢连他也得罪,只能放任他作壁上观。
平阳王赌的是两败惧伤的结局——最好一场仗打完了,除了他的封地,全天下满布疮痍。
然而出人意料的,战事竟呈现一面倒的趋势!
朝廷军的攻势,从头到尾不曾有任何进展……
「檀王手下有几个用兵如神的大将,只用了三个月就击溃朝廷兵马。」平阳王每天在家与王妃谈起最新战况,无比的庆幸自己勇敢「抗旨」拒绝出兵,否则被朝廷军带衰,他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马?
王妃不以为然道:「这有啥?几百年前,还有三天就取胜的军队。」
「你这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檀王不仅赢。还在反攻呢!」他也好想掺一脚。
「反攻了两个月还没攻到京城,皇帝照样稳坐龙椅,有啥好高兴的?」
「你以为人家是进京赶集,不用行军布阵吗?」
「呋!即使檀王得胜,又没你的事,你有必要兴奋吗?」
「这就是你愚昧的地方了,如今女儿与三皇子的婚事完了,皇帝对我们恐怕也不会手软。」既然做不成亲家,就只能做回冤家,反正日后还是会结怨,最好有人先闹上一闹,消耗朝廷元气。「总不能……让女儿再找个皇子嫁。」
「即使女儿肯,也不可能有人像三皇子那样对她百依百顺。」王妃想起那无缘的女婿,就十分惆怅。
「若非那孩子确实好得无可挑剔,本王也不想把唯一的女儿许给他,便宜了皇族日后接管本王辛苦经营的一切。」平阳王还是希望罗家后继有人,几代人建立的权势不会被朝廷吞噬。
「唉!怪我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个女儿,没给你生出檀王那样的儿子!」王妃幽怨的斜视她的男人。
平阳王左右环颐,见四下无人,赶紧示好,发挥妻奴本色。「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怨言,女儿也好,我们的炎儿比一百个儿子都好,呵呵!」
「嘘——」坐在大厅主位上的王妃,眼尖的瞧见门口有道眼熟的身影正在靠近,赶紧出声打断平阳王的话。「女儿回家了!」罗炎儿踩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大门,发现父母看着她她纳闷的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女儿,你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你又跑去哪了?最近不太平,你可千万别出城,知道吗?」
双亲注视她的眼神饱含忧愁,以及浓厚的宠惜。
***************
自从罗炎儿回家,沉寂了一阵子,郁郁寡欢的日渐消瘦,不像以往四处乱胞,也失去了从小被纵容出来的骄傲,犹如一团烈焰即将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苗。
她的转变令父母看得很是心疼,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唤回她往日的生机,和无忧无虑的快乐?
好不容易檀王与朝廷的战争引发罗炎儿的关注,让她恢复了精神,从未婚夫离世的伤痛中走了出来,甚至渐渐出门走动,关心世事。
她的又一次转变像死灰复燃的火焰,虽然不如以往烧得旺盛,但也不再死气沉沉。
只是她真的恢复了吗?她对将来又有何打算呢?
平阳王与王妃交换了沉重的目光,有好多话该和女儿谈的,但他们仍不敢开口,深怕一个不小心,触碰到女儿尚未痊愈的伤口。
「我今天出城了。」罗炎儿坐到父母身旁。
「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外头乱着呢!」
「乱是乱,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消息。」罗炎儿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事在我们封地还没几个人知道,在外面却已经传开了。」
「啥事?」平阳王心跳加快。「穆檀悦终于攻进京城了?」
「不,是更惊人的,皇帝死了!暴毙,死因还不清楚。」
她爹娘闻言,都呆住了。「这真是个惊人的消息!」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还有更惊人的,罗炎儿露出许久不见的笑。「朝廷紧急召回军队,防止京城的几个皇亲国戚乘机作乱。」
「这不是让檀王趁胜追击,直捣黄龙吗?」朝廷怎会做出如此莽撞的决定?
「据说京城随时有内乱,皇帝并没有立太子,而且几个皇子都还年幼。
这是个好机会……平阳王又心动了,这时候下去若是造反,兴风作浪的再分一杯羹,实在对不起自己!
「父王!」罗炎儿瞪了父亲一眼。「安分点!」
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谁知道明天过后,情况又是怎样?然而,罗炎儿有种说不清的预感,在这场混战中,她有预感穆檀悦会是获利的一方!
事塞证明,罗炎儿对父亲的警告是明确的,隔了几天,局势又有变动——
在京城排行第九的王爷顺利夺权,立幼小的皇子为储,以摄政王的名义接管朝廷政事,并把檀
割地求饶、双方议和,持续半年的战争就此结束。
「这种结局……简直……简直是戏弄人!」得到最新情报的罗炎儿独自骑马在城外的黄河边徘徊。
人人都知道,成为摄政王的九王爷与檀王是知交,两人的友情深厚得可以写书传世了,以他们为首的议和根本就是在缔结下纯动机的联盟——狼狈为奸!
罗炎儿望着平静的河面猜疑不定,这场牵动她心绪不宁的战争,到底是她引发的灾难,还是穆檀悦藉机行事的阴谋?
连日来,关心穆檀悦的情势成了她生活的重心,不经意的化解她失去情人的痛苦,却给她增添了新的忧烦。她并不想为一个相识不深的男人烦恼,奈何又控制不了。
……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侵蚀、扰乱着她的意识,她无从摆脱……关于他的一切!
只是今后,她与穆檀悦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半阴半晴的天色,不明不暗,无风也无阳光。
在河边沉思的人儿,眼见日头一点一点西斜,提醒她是时候回家了。她刚调动马匹转向,冷不防的发现背后有道身影静悄悄的伫立在咫尺间,不知已注视她多久?
此刻,那道身影——清清楚楚的映进她大得惊人的双眼,罗炎儿吓了一跳,见到鬼似的差点摔下马!
「久违了郡主,你的脸色不太妙,吓了我一跳。」那人先声夺人。
罗炎儿把大眼睁得更大了。「穆檀悦!」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来了?他怎么会就在她身后?他看了她多久?他是只身一人吗?他的事都忙完了吗?他怎么有工夫到她眼前碍她的眼?
「明明是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我背后,居然还有脸面怪我吓唬你?」罗炎儿白皙的双颊飘过两朵红云,漂亮的脸一时娇艳无比。
穆檀悦微微一笑,「这都怪你的背影太美丽,让我忘乎所以,还有你那双眼太勾魂,一瞪就让我乱了心神。」
这是在轻薄她吗?罗炎儿咬牙切齿,「你来干嘛?」
「拜访平阳王与王妃。」穆檀悦在罗炎儿面前从未自称王者,不曾拉开彼此身份上的差距给她施加压力。「顺便看你一眼。」罗炎儿默然,想回嘴数落他几句,又感到有气无力,对这个男人复杂的感觉削弱了她的斗争心,不想与他为敌。
虽然她嫉护他,嫉护他比她强,但她又佩服他,佩服他的成就与能力。
她有些讨厌他,讨厌他总是招惹她;然而她也……感激着他,感激他理解她的需要,在她最无助时,是他耐心的安慰她,挽救了她不至于疯狂、崩溃。
「你可以离开阵地了吗?」半响,罗炎儿下马走到他身边。
「剩余的事交给部属们即可,你不用为我担心。」一身白衣的穆檀悦神态悠闲,言行之间带着隐士般飘逸出尘的风采。
罗炎儿哼了一声,受不了他的自作多情,谁会担心他的死活?「你一个人,没带护卫?」
「我先行一步,他们随后就到。」以他少有敌手的武艺,护卫反而多余。
「这么迫不及待的来干嘛?找我爹娘有什么目的?」她质疑。
穆檀悦柔和一笑,出其不意的反问:「你还好吗?」罗炎儿怔了怔,在他身前止步,不习惯他的关心;他们并不熟,甚至没什么交情,她对他的态度一向不友好,他为何要关心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别扭的答,闷闷不乐的看着他,仿佛在暗示他——别对她太好了,否则他会吃亏的,而她也觉得难受。
「有关。」穆檀悦走到她的坐骑边,出手抚了抚她的骏马,忽然低头看她,轻声细语,「我来提亲,希望你做好准备了。」
「啊?」罗炎儿瞠目结舌,少有痴呆的问:「向谁提亲?」
「你以为呢?」他含笑反问:「我的郡主。」
第2章(2)
那个男人是非要来招惹她吗?
罗炎儿关在寝房内生闷气,外面的敲门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门外的人出声哀求,她才不甘不愿的前去开门,把娘亲放进来。一
「炎儿,你在不高兴什么?晚膳也不吃,你不饿吗?」王妃小心翼翼的观察女儿的脸色。
「你们为什么要留穆檀悦在府中过夜?」罗炎儿下高兴的问。
「他远道而来,我们总得招待他。何况他为人如此亲和,与你父王又谈得那么尽兴,还关照过你……」王妃顿了顿,见女儿面色复杂,为此忧心不已。
罗炎儿转动视线,目光投向放置在红木桌上的骨灰罐,罐子里装着她死去的未婚夫婿——那个与她青梅竹马、如影随形的男人,那个那么喜欢她的他,如今烧成灰,也就触摸不到了。
他的笑容、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瓦罐让她每次想念他都心痛如绞。
王妃忽然问:「炎儿,你觉得檀王如何?」
「他向你们说了?」提亲,要她嫁给他……穆檀悦向她的双亲开口了吧?
「他提了,我回答他,得先询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已经和他说过了,不可能!」在河边与穆檀悦争吵的情景,在罗炎儿的脑海中浮现。「我想嫁的人只有一个!」
她盯着青玉琉璃制造成的骨灰罐,拧紧了眉头,害死对她情深意重的未婚夫,她怎能心安理得
「孩子,娘理解你,但三皇子已经……死了,你该放下了。」
「不放!」她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
「你难道要和一个骨灰罐子成亲吗?」
「有何不可?与其嫁给那个伪君子,不如冥婚!」
「伪君子,你是说檀王?」
「你们不觉得他的人品可疑吗?」虽然那人看起来亲切大方,可她吃过他给的苦头,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她嫁过去,绝对只有受苦的分!
「檀王对你父王说,你们若是成亲,日后有了孩子,一定会分出一个来继承罗氏一族的家业。」王妃眨眨眼,向女儿暗示平阳王已然倒戈。
「那个家伙!」还没得到她,就妄想支配她,连她日后的孩子也要管,真是欺人太甚,罗炎儿捏紧拳头「明天就赶他走!」
「女儿,檀王的手下们已送聘礼来了,如果不答应,恐怕……」
「什么,聘礼都带来了?」他是打定主意要逼婚吗?罗炎儿益加气愤,穆檀悦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可以随便他摆布?
「女儿,说实在的,你年纪不小了,再拖,等过了二十岁就……」王妃再度欲言又止,随即沉重的问:「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檀王吗?」罗炎儿瞪向母亲,「你难道不晓得他有妻妾了?」
「哪个王孙贵族没有三妻四妾?你父王虽疼爱我,但还是收过偏房,即使对你言听计从的三皇子,你又怎么晓得他没有豢养侍妾?」
「我信赖他,不信赖穆檀悦!」
「炎儿,檀王向我们应诺过会让你当正室,不会委屈你的。」
「谁在乎这个?」她根本不想与那只笑面虎再有交集!
「那你在乎啥?」王妃小声的问:「你最近不是异常关心战事,到处打听檀王的处境,你对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在意吗?」
「我关心战事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女儿啊!很多时候人心想什么,自己也未必搞得清楚,你再考虑考虑,先不要急着抗拒。娘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要多,娘看得出檀王是个有担当,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错过了他,你恐怕找不到更好的夫婿了。」
「不,我有过。」罗炎儿倔强的背向母亲。「只是我失去了。」
***************
深夜的王府,万籁俱静,罗炎儿的身影如鬼魅般移动,恰似轻风一般,无声无息的避过众多守夜之人,来到穆檀悦所在的客房门口。
她正想潜入,房门竞在她的手指触碰到的刹那,开启了!
「今晚月色撩人,郡主踏月而来,是为了与我共赏大好风光吗?」穆檀悦伫立在门内侧,平整的白衣在月光的照耀下仿佛无垢的雪。
罗炎儿瞪着穆檀悦,很想破坏他好整以暇的悠闲姿态,看他慌乱失措、狼狈不堪的样子。
「请进。」穆檀悦退开一步,让罗炎儿走进门。
屋子里的大桌上放着两壶清酒,罗炎儿瞥了一眼,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或许她不该单枪匹马找土一个比她强悍的男人。
罗炎儿跨过门槛的脚步又退后了,站在门外不动,直截了当的命令穆橙悦:「不准再对我爹娘胡说八道,蛊惑、引诱他们!」
「这算什么误解?我对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有特别的兴趣,什么蛊惑、引诱的罪名是不是太邪恶了?」他纯洁的回答。
「你,明天就离开!」罗炎儿的语调冷硬了几分。穆檀悦坐到桌边,执起酒壶饮了一口,回道:「我的事尚未处理完。」
「我们家没你的事,不要逼我赶你走!」她低声威胁,霸气十足的态度比他更像一个王者。
「我不会嫁给你,不要逼我再拒绝你!」
「嫁不嫁不是由你决定的,姑娘,自古以来,男婚女嫁听的是父母之命,我代表我逝去的爹娘,欢迎你到我家住个地老天荒。」罗炎儿抽出系在背上的长剑,「你非要我动手赶你才快乐?」
「你何必如此焦虑,怕我多留片刻会影响你的决定吗?」
「我看到你就讨厌!」讨厌他让她处于下风,她不能忍受他的压迫。「出来,到后山去,我们打一场,你若输了,就给我滚!」
「你不是我的对手。」穆檀悦摊摊手,毫不犹豫的回覆。「请不要浪费我的力气,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