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呢?才知她是骗子一个,他怎能不把所有的事都怪罪于她?
唯有怪她、怪她、怪她,他心里才会舒坦一点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会有如此坏的想法。芸心还在时,他们感情稳定,没争执、没误会,一路顺顺利利,他以为爱情就是如此。怎么女主角换成若海,才让他明白原来爱情不是如他曾拥有的那段那般简单……爱情,也可以建立在谎言之上吗?
他拿真心,换来一段建筑在谎言上面的爱……关于爱情学分,显然他是不及格的。
他曾要她别离开他,但没想到今日要离开的却是他。
静默地注视着她,半晌后,林凡淡淡开口:“我想……我都懂了,我们……我们不需要再谈些什么。”沉痛看她一眼后,他又道:“你把东西收拾好,回你原来的地方。”
回你原来的地方?言下之意是……要她走?要分了?
方若海静静地接收他传过来的讯息,在脑海中转变成一种伤心的情绪,然后跟着血液,流淌进心窝。它慢慢滴、慢慢滴,慢慢地滴穿心脏。
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别忌讳的地方,也许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欺瞒,纵然她认为她的欺瞒情有可原,但他或许不这么想,那么勉强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再说,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倘使她不要这么自私,偷偷要爸爸拖延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把殷昊和季深深之间的伤害降低。
好吧,她喜欢他,是那么深、那么浓,也许此生就非他莫属了,但他要分,她也不会强硬地留下。怎么说都是她咎由自取,或许打一开始她就错了,错在她不该接近他,更不该用心机留在他身边等他爱上她。
想哭?是啊,她很想哭,但眼泪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那又何须浪费力气在流眼泪上头?
笑了笑,她选择勇敢面对。
抬首,踮足,她在他唇畔落下一吻,笑说:“我想我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你应该不会等太久,他回来时,麻烦请你转达,就说我先回家了。”她舔舔唇,上头有他的气味,她手指抚上唇,然后满足地离开。
小小的一扇门,从现在起,将两人的世界分割。
门外,是那个看来依旧笑脸迎人,但事实是心酸至极的方若海;门内,是那个恢复淡漠气息看似什么都无所谓,但事实是心痛不已的林凡。
第九章
深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夜空无星无月,很显然是被厚重的云层覆住了,也许再过不久,就会下起雨来。
东区的巷道内,有一家开了十五年的小酒馆,对变化快速的台北市来说,它真可算得上是个异数。
十五年以来,仍是维持一派神秘,里面的木头没有换过,只有偶尔老板心血来潮时,会把桌椅和摆设更换位置。
十五年的店龄,走的是英式路线,木头的温润包围了整个不大的空间。而这些木头经过十五年时光的熏陶后,所散透出来的味道,当然是那些新开的店面刻意营造出来的陈旧处理所比不上的。
光是坐在原木制的高背椅上,那种厚重踏实的感觉,就足以吸引许多成熟的客人上门,而这些客人,多半是三十岁到四十岁左右的上班族。所以这里不会出现一般夜店常见的喧闹吵杂,只有轻松自在享受优闲时光的慵懒气氛。
吧台前的高背椅上,坐了两个出色的男人,他们是这间小酒馆的常客,但不知是何原因,几个月前,他们便不曾再在这里出现,直到今夜。
他们如同以往那般,坐在固定的位子上,一切还是那么熟悉,似是前几个月的消失不曾发生过,只不过其中之一的男人,原本齐肩的黑发,现在却成了小平头。
眼尖一点的人,还能从小平头男人的头皮上,看到一道细长的白色疤痕,他像是刚动过脑部手术不久。
殷昊把玩着手中的水晶烟灰缸,他其实是个有烟瘾的人,但才经过一场手术的他,在这时候并不适合对身体会造成任何负担的东西,像烟、像酒精……
林凡手中握着透明玻璃杯,他刚喝下一口柠檬水。
“想不到你那么快就能出院,看来你身体状况原本就应该不错,所以复原情况才能这么迅速良好。”林凡看了一眼殷昊头上的长疤,语气略带调侃。
殷昊开刀前,已和向震谭断绝任何关系,季深深又离开台北前往台中,这让原就是孤儿的他,更是没了任何依靠。
反正他已是成年人,没依靠也不是太严重的事,但毕竟他还要面对一场手术,总不能没有人在他身边照顾术后的他,所以身为他好友的林凡,自是义无反顾地负起照顾他的工作。
林凡见好友恢复记忆,欣喜之心自是不在话下。
“那是当然啦,为了应付未来的老婆大人,我身体怎能不好?”殷昊把话说得更具“色”彩了。
“哈哈!那我应该开始为深深祈祷才是。”睨他一眼,林凡大笑。
“祈祷什么?”
“祈祷她体力也不错,能负担你啊。”男人嘛,聚在一起时,多半会夹杂暗示性的语言。
“放心放心,我们在分离那么久的时间后,都可以重新找到彼此,还爱上对方,这就表示我们是命定恋人,这辈子注定要绑在一起的,当然是可以‘配合’的天衣无缝。”拍拍好友的肩,关于“性”福,殷昊相当有自信。
此时,酒保送上了一杯果汁和一杯Kamikaze。
殷昊接过果汁,林凡则是接下又名“水晶之恋”的Kamikaze。
“准备什么时候下台中去找她?”林凡轻啜一口Kamikaze。
他不爱烈酒,这种带着淡淡果香的酒精饮品,比较对他的味。他不知道是自上一次酒保介绍他之后,他便喜欢上这种酒精饮品的?还是方若海酒醉那夜,他在她口中尝到相似的味道,所以才喜欢上的?
淡淡的果香夹杂酒气,滑过他的喉间,温润的感觉包住喉头,带点热意。但下肚后,唇齿间留下的是苦涩,带点些微的疼痛……是酒苦?还是心苦?
他又浅尝一口,试图尝出那份苦涩是从何而来。
“就这几天了吧,你该给我她的地址了。”殷昊轻槌林凡的胸口。他可没忘记当他知道深深要离开时,曾要林凡给他深深的消息,但林凡却要他先动完手术恢复记忆后,才肯让他知道深深下落的这回事。
现在,他动完手术了,也找回那段被压迫而遗忘的记忆,是到了该让他接回深深的时候了。
来不及品味藏在那份苦涩之下的含意,林凡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笔,再跟酒保要了一张纸,迅速写下季深深在台中的联络地址。
“这次接回她,别再让她离开了。”他把纸条递给殷昊,换上正经的神情。
“当然。”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地址,殷昊的双眸闪过一抹温柔。收好纸条,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那你呢?”
“我?”林凡扬眉,语气微讶。
“是呀,你那位方小姐。”手术前,殷昊听林凡提过相关的事,他不怎么认同林凡的处理方式,只是当时他一心求手术成功,还他完整记忆,没那个心情和林凡多谈什么。
“怎么忽然提起她?”黑眸半垂,林凡睇着杯中的液体。
“你不想她吗?”殷昊喝着果汁,并透过举高的杯子,看着好友的侧脸。他无父无母,自小就被丢在育幼院门口,上天没给他双亲,却在他成年后给他林凡这么一位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这样的人生他很满足了。
林凡闻言,唇紧抿着。
“其实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何必非得用分手来收场?”面对心爱的女人,哪有把她往外推的道理?林凡是重情重义的人,殷昊不懂为什么唯独方若海这件事,他要做得这么绝情?那不像他啊!
“她不该骗我,不该延迟我去美国的时间。”林凡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如果让我早点去美国,我就能早一步回来,深深就不会面对那么难堪的场面。”一想起季深深一个人站在车站大厅,可怜兮兮拉着路人的模样,林凡就忍不住自责。
“啧,你对我未来老婆真好,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真会以为你爱上了她。”殷昊的眸光在好友身上飘了两圈后,玩笑说道。
林凡淡淡回望一眼,眸光冷冷的。
“哈哈哈,说笑而已。”殷昊爽朗笑笑后,语带正经的开口:“深深有你这个犹如亲生兄长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气。同样,我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福气。”
“讲那是什么话!”林凡侧头看他一眼。朋友之间,何须如此客套?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方若海没骗你,没拖延时间,深深就不难堪吗?对,或许你可以因此而阻止我和她的那场婚礼,但是,最后真相还是会揭开啊!我还是会知道我的身世,她也会知道她只是个实验对象。”
林凡目光定定落在杯上,半晌后,才喃道:“我知道全怪罪她,对她是不公平了些。”
“那你为什么要分手?你不是爱她吗?”
你不是爱她吗……是啊,他是爱她啊。尤其最近每晚回家踏进家门,未见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未见无论做什么事时,总爱抬抬腿的她,他会有很强烈的失落感。他对她的爱,超乎他的想象。
但为什么要分手?他再问自己这个早已自问过几百次的问题。
“她不该说谎。”她要他绑架他,再要他以她为人质威胁她父亲……后来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心眼,他难以接受她是如此狡猾之人。
“说谎?谁没说过谎?你没说过吗?”殷昊挑高眉毛,意外他的钻牛角尖。
他没说过吗?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光是待在研究室的那段时间,为了实验,他就不知撒了多少谎言。他不也是用谎言骗得了季深深的信任吗?
“我以为经过我和深深的事,你应该能体会到很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的道理。”殷昊盯着若有所思的好友,“如果她一个谎言就得在感情上被你判出局,那么我的情况不就得让深深判死刑?就连你也别想得到深深的谅解。”
很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那日若海是怎么说的?她要他听她解释,但他的反应呢?他没给她机会,盛怒下还要她离开。
深深都有雅量原谅他起初的接近是另有目的的了,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同样的雅量来对若海?何况认真论起来,比起若海,他当初对深深的欺瞒才更是夸张。
当时的他,怎么没能想到这些?
见他不语,殷昊以为他不认同自己的话,又说:“我当初决定加入这个实验时,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深深。爱情真是奇妙的东西,它想来时,就算是有目的,就算动机不单纯,它就是来了,教人忽略不得。如果当初我没有加入这个实验,也许我和深深到现在还是毫无交集的两人。”
喝了一口果汁,殷昊继续往下说:“开完刀躺在病床上时,犹如重生般,只想着如果可以和深深相守到老,我就满足了。”
笑了笑,他眸光中尽是柔情,“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一辈子也忘不掉。刚开完刀那几天,来探望的人几乎都会带上一把花来,我只要一看到病床旁花瓶里的花,就想到深深。偶尔遇上身形和深深差不多的护士,就会忍不住联想深深穿上护士服的样子。因为她在我心里生了根,所以很多事都会不自主地联想到她。我想……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闻言,林凡仔仔细细思考他的话。是啊,爱情确实很妙啊,就算若海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就算她动机不单纯,但他还是爱上她了,她也没拿着刀枪逼他一定要爱上她啊。
这时,“轰”地一声,外头下起大雨。林凡偏过身子,视线越过店内的人们,直接看向室外,他瞪视夜色下的雨幕,想起那晚若海在雨中等待过街的画面。
因为她在我心里生了根,所以很多事都会不自主地联想到她……殷昊对深深是如此,他对若海又何尝不是?
喝下一口Kamikaze,淡淡果香混着酒精的苦味,他像是尝到那晚醉酒的若海的味道:透过夜色下的雨幕,他仿佛看到若海顽皮地在街边踩水;在便利商店看到卫生棉,若海汗湿的痛苦表情就浮现他脑海;去面摊吃面时,爱点馄饨汤,他很想念炸馄饨汤的滋味;偶尔在电视广告上,看见艺术活动的广告,他总想起舞台上的她……
她在他心里生了根呀,所以与她的那段短暂回忆,总会不时跳出来。回忆时常被勾起,怎可能将她忘记?
“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林凡略显烦躁,又带点无奈。“我和你一样,很多事不由自主就会联想到若海,但现在才发现,我对芸心似乎没这种情绪,怎么会这样?”
殷昊不认识芸心,但和林凡相交多年,多多少少听他提过他们的事。“老实说,我觉得你对方小姐的爱……似乎比对芸心来得深。”
“不可能,我和芸心相恋那么多年,但和若海不过短短几个月,怎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他眉头的折痕不断加深,“再说,我到现在仍是忘不掉芸心。”既忘不了她,那表示他对芸心的爱不比若海少。
殷昊一手搭上他的肩,“朋友,我认为爱情没有时间长短这种区别,有人长跑十年后才发现根本不爱对方,有人认识几个月就决定厮守终生。如果你以为你和芸心交往时间比较久,就代表爱她多一点,那你就错了。至于为什么你仍是忘不掉芸心,我倒觉得那和感情无兰,而是因为你一直活在自责的情绪里,你自责那一年的意外,所以你才会时常想起她。”
自责……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自责,是以每到秋季,特别是遇上雨天时,他总恶梦不断……所以他忘不了芸心只是因为自责,而不是因为爱?所以他总把任何事联想到若海,但对芸心却不曾如此,是因为他爱若海爱得深?
各种念头不停在心上翻转,亟欲将纠结的思绪打开,但转啊转,他还是很在意她欺骗他的事。
“我……我就是无法释怀她的欺瞒。”他双手捧着酒杯,神情看来很挣扎。
“唉——”殷吴长叹一声,“人很奇怪,愈是熟悉的人,就愈不能忍受对方的错误和缺点。举例来说,看见别人的孩子哭闹,我们也许会笑说:‘没关系,孩子嘛,不懂事。’但若是自己的孩子,我们可能会拿起藤条追着打。我想,你对方小姐的心情,也许就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