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拥抱着她象牙般的肌肤,将锦被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他们已经沁满汗水的身体上。望着这张略显疲倦,但已开始展露初为女人难掩娇憨风韵的丽容,平生第一次,他发现,他看不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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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知道圣上在骑鹤殿就寝之后,明艳万分欢喜,以为顾贵人会从此咸鱼翻身,一跃成为圣上的宠妃,但事实出乎她的预料。
自那夜之后,皇甫夜一连十余天都没有再出现过,除了暖炉和熏笼都按他的意思如数送到之外,再没有任何痕迹证实他曾经来过这里。
有一次,她忍不住去问顾青彤,“娘娘,上次圣上来的时候,您没有抓紧机会让圣上赦了您的罪吗?”
顾青彤淡淡地看她一眼,“我的事情需要你来为我谋划?”
明艳很少受到顾青彤这样的冷眼,她也和别人一样,以为这位娘娘只是脾气古怪,但性子还算温和,很好说话。但是顾青彤的这一句话却让她再也不敢嘻嘻哈哈地随意探听消息了。
这位顾贵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得圣上亲自来看她,还在这里过了夜,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就算是再不会伺候,再不懂得规矩,也该让自己暂时先脱离眼前的困境才是啊。
如今,别说是圣上再度驾临,就是内务府也没有人知道圣上曾经在这里过夜的事实。
按照东岳的规矩,每次圣上临幸妃嫔,都要由内务府的敬事房记录在册,以备皇妃日后怀孕测算日子。
但那天皇甫夜的到来本是临时起意,事后也没有敬事房的人来查问任何细节。那就是说,那一夜只是圣上无聊的游戏,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在里面?而顾贵人,这位可怜的主子,依然是被压在井底,永无出头之日了?
明艳叹着气,小小年纪的她不懂得男女之事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只是哀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宫的侍女们那样扬眉吐气。
“明艳,昨天是不是绣坊送了新的桑叶来?”顾青彤悠然发问。
“喔,是,他们说正好南方运来一批新桑叶,就给娘娘送来一包。”明艳没生趣地回应。
“朱子桥那边没有动静了?”顾青彤为蚕宝宝们喂好了桑叶,走到织布机前。她已经快要织完一匹布了,这匹布只是普通的一卷白布,但是她知道宫墙外有很多人想出重金购买。
毕竟,由皇妃亲自养蚕抽丝织出来的布,是多么的珍贵难得。
“早上南宫门的人送来一封信。”明艳这才想起来将信交给主子。
顾青彤拆开后看了看,一笑道:“这朱子桥还算聪明,终于肯失点血了。那好吧,明艳,你去磨墨,一会儿我为他写一首,你记得给那位南宫门的送信小兵十两银子做为酬劳。”
“是,上次娘娘吩咐过,所以今天我已经给他了,他开心得很呢,还说许多人都想为娘娘送信,差点打起来。”
连明艳都忍不住要羡慕。十两银子啊,那是多少宫人几个月的薪饷啊,这位被困冷宫中的娘娘却出手如此大方。
顾青彤用剪刀将织布机上的白布剪下,再锁一道边,这匹布便算是大功告成。
“对了,还有,兰陵宫那边你的两位小姊妹,方便时也帮我打点一下,上次多谢她们把诗文送到了圣上面前。”
“送去了也没什么大用,何必要谢她们。”明艳撇撇嘴。最初顾青彤让她买通兰陵宫的小姊妹,将她写的诗文想办法送到皇甫夜面前时,她以为顾青彤是要以情感动皇甫夜。现在看来收效并不算大,所以她不禁怀疑顾青彤的这一步棋完全是错招。
顾青彤不经意似的问道:“最近有没有听到其他几宫的事情?”
“圣上去过兰陵宫三次,拜月宫也去过一次,只有许贵人的飞燕宫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去过,据说许贵人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喔。”顾青彤应了一声,并不予置评。此时她已经写好一首词,交给了明艳。“拿去封好,争取今日就送出宫去。我但愿三天之内这首新词可以传遍京喊。”
“那又会怎样呢?”明艳嘟囔着,将那张纸收好。即使圣上再看到这首词,就一定会被感动吗?同样的伎俩用上两次,圣上岂会再上当?只怕这都是娘娘的空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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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小园露重,
夜深不觉酒浓。
凭栏方知人情冷,
任锁狐裘沉箱中。
醉卧画堂东。
夜凉花落惊风,
辗转终宵无梦。
今夕孤影无长伴,
惜问明朝何处逢?
举杯影无踪。
当这首词流到宫外后的第三天,皇甫夜果然看到了它。
这一次,并不是兰陵宫的宫女故意走漏消息,而是皇甫夜命人从宫外朱子桥开办的书斋中买到的一本《冷宫新词》中看到的。
自从那日在墙外偶然听到朱子桥这个名字,他便留了心,暗中下令,无论朱子桥出了什么新书,都一并偷偷买进。
猜到顾青彤会再写诗词出售,只是没想到她的文字依然会这么深刻地揪痛他的心。
凭栏方知人情冷。
哪个人情?是说世态炎凉,还是单指他一人?
今宵孤影无长伴。
这能怪谁?难道当日他没有给过她机会吗?
那一夜,他在骑鹤殿想了很久,终于暂时放下架子,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在她醒来时,故作淡漠地说:“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了,记得早上去给太后请个安。”
但她睁着迷蒙的美眸,轻声说:“臣妾没有资格站在太后驾前,嘴笨心拙,不会察言观色,还是在宫里自省吧。”
这是断然拒绝了他赦免禁足令的好意了。这样的态度怎么能让他不生气?于是他不得不再度摆出帝王的威严,“你以为朕在这一夜之后就会疼惜你,不再怪你了吗?”
“万岁对臣妾更多的是恨意,而不是疼惜,臣妾知道。”她居然还在火上浇油地否定他一片好心。
所以他愤怒地拂袖而去,并且再不理睬她,一连数日,夜宿兰陵宫和拜月宫,就是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一朝得罪了他,就要多受许多煎熬。
此时她抛出这样的词做什么?她应该算准了他会看到吧?
还想以哀怨求得他的谅解?不,这不是她的作风。那么,只是故意卖弄哀怨给那些不知真情的人看吧?藉以换得更多的同情和银子。对,这才像她。
“这个朱子桥,有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御书房内,他本来正在和几个臣子议论政务,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让众臣都怔了怔。
臣子甲忙回答,“他只是京城的一个书商,做了几本有名的书而名声大噪。怎么?万岁觉得他有问题?”
“想办法让他的书局关门一年,他出版的书全体扣下,不许再流通到市面上去。”
啊?为什么?
几位臣子的心头都闪过这句话,没想到皇甫夜还有后话,“谁知道清歌坊?”
另一位臣子乙尴尬地咳嗽了下,“微臣听说那是京城内有名的青楼。”
“遣散青楼中的人,而且,一年内不许她们再到别家卖唱。”
这又是为何?
臣子中不乏清歌坊的入幕之宾,一听到皇甫夜的命令,心都开始疼了。圣上今日是怎么了?忽然和一些平民百姓过不去?
皇甫夜最终的一句话终于让他们释疑,“从今以后,朕不允许东岳境内再有人传唱传阅宫内人所写的诗词。违令者,严惩不贷!”
宫内人所写的诗词?臣子们立刻心知肚明。近日里京城内传唱最多的是顾贵人的诗词,几乎所有闺阁女儿都学会了幽幽怨怨地感慨“畸零半生度,织就丝满庭”的孤独伤情。
圣上原来是在为这件事而恼怒啊?
那罪魁祸首顾贵人,圣上又该怎样严惩呢?
第七章
顾青彤并没有被严惩,她过得很好。
虽然情势不许她再出售诗词,但是一卷普通白布卖了千两白银的价格足以让她傲然了。
顾夫人来到骑鹤殿看她,顾青彤将一叠银票推到母亲面前。“娘,收好这些钱,记得不要让它们落到家里那帮亲戚的手里,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这些钱。”
顾夫人忧心忡忡地握着女儿的手,“青彤,听说你在宫里过得很不好?”
“谁说的?”顾青彤不置可否,“不要听外人嚼舌根。”
“不是谁要在我面前嚼你的舌根,你写的那些诗词,恨不得全东岳的人都看到了,还能瞒得住谁?”
顾青彤微微一笑,“就算全东岳的人都看到了也无所谓,我只是写给一个人看而已。”
“一个人?谁?你是说……圣上?那他看到了吗?”
“看到了。”
“然后呢?他怎样了?”
顾青彤沉默了片刻,决定隐瞒一部份事实,“他很生气。”
“就只是这样?”顾夫人很失望,“青彤啊,事实证明你错了,还是向圣上低头吧,你骗了他这么大的一件事,他却还是封了你做贵人。虽然现在他把你困在这座冷宫里,但到底对外保留了你的贵人头衔,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他对我有情。”顾青彤用悠然的口气戳破这个她和皇甫夜当面不能说破的秘密。
顾夫人一下子亢奋起来,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真的?你确定?”
顾青彤轻吁了口气,“但也仅此而已,目前,我还不足以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想法,所以,你也不要抱太多期待。”
“青彤,你要为自己好好考虑,不要再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和圣上互相试探下去。要知道,圣上还在宠幸其他宫的主子们,她们当中如果有人先一步怀了皇子,你就可能真的无法挽回圣上的心了。”
顾青彤坚决地说:“我要的是他对我的认可和尊重,如果只是靠一个孩子来拴住他,拴住的也只是他对孩子的青睐,而不是他爱我的心。”
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机会为自己争取幸福?
似乎从生下来的那日起,女人就是为男人而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多少女人千百年前遵从的规矩,却是顾青彤最不愿意遵守的。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誓要为自己选择丈夫,只是没想到这个丈夫在日后会变成一国之君。既然不能选择自己的丈夫,那么她要选择自己所能获得的幸福。
那一夜,在皇甫夜的怀中纵情,痛并快乐着,她知道自己已经沉沦,沉沦于这个男人难得一见的真情中,也因为沉沦,她必须更加谨慎地抓住每一丝每一缕他所能给予她的情意。
皇甫夜淡淡的示好并不是她最终要的,所以她大着胆子拒绝了他的好意,终于惹恼了他,让自己失去一次获得自由的机会。
她是不是太过自信了?自小到大,她的自信和聪明总是让母亲最为不安。母亲不只一次忧心忡忡地对她说:“青彤啊,不要让你的聪明毁了你。”
如今,也许她真的错了,但她却还是固执地不肯低头。尤其,在有了那一夜的缠绵之后,她发现自己想得到的原来是这么多,于是,更不敢轻易妥协,让一切功亏一篑。
现在,那首词该送到皇甫夜的手上了吧?他是不是冷眼嘲笑她在词中所表现出的情绪?但是他未必能相信,那是她真实的心情。
夜凉花落惊风,辗转终宵无梦。今夕孤影无长伴,借问明朝何处逢?举杯影无踪……
母亲走后的这一夜,顾青彤失眠了。
她想了一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忽然间,所有自信的谋划都让她变得不安,胸口郁闷得像是堵了块很大的石头。
原来一个女人要的本是那么简单,只是在风寒露重的深夜中,身边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依靠。而现在,她只能依靠一床冷被,和那个放在床头,由他亲口赐予的熏笼。
多可笑,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好像是所有冷宫女人共同的心声。
两行泪,流出她的眼底,在这无人的深夜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流露自己的脆弱。
忽然间,一只温暖的大手袭上她的面庞,触摸到了那两行湿润,她惊恐地睁开眼,但是巨大的黑影罩在她的眼前,让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好在他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而熟悉。
“大半夜的,你在流泪吗?真不敢相信,长着你这样一副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会在深夜流泪?”
“圣上?”说不出心头突然燃起的是狂喜还是震惊。
“不明白朕为什么总是在深夜来?还是不明白朕为什么会在对你不闻不问十几天后突然出现?朕只是来看看,你在这里自省到什么程度,显然,你在深夜之中才会暴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者,你愿意对朕说句道歉的话?”
“臣妾又错了吗?”
一瞬间的死寂,接着是他无奈又愤恨的声音,“你最大的错就是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突然向她袭来,将她紧紧抱住,吻遍了她下巴和脖颈,就是躲过她的唇,好像故意折磨她似的,给予她最缠绵的爱抚,却不给予她最火热的激情。
直到她从最初的震惊中完全清醒又再度沉迷,蜷伏在他的怀中,恳求似的用玉足摩挲着他的双腿。
终于,他发出一声得意的低笑,如她所愿的吻住她的唇,含住她的舌尖,用热度帮她温暖凉透十余天的心。
她渴望的其实就是这一瞬间的绚丽火花。并不仅仅是让自己的身体臣服于他的身下,被他拥抱着、主宰着,而是在这种激情之中,她恍惚感觉到自己被他珍惜着、眷宠着,仿佛她还是他眼中的至宝,而不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汗水浸透她的肌肤,顾青彤长长地喘了口气,稍微动了动,发根却有点疼,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似的。
“别动,你的头发缠到我的戒指上了。”皇甫夜悠然开口,在他的右手小指上长年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此时这戒指和她的秀发缠在一起,费了半天劲也扯不开。
“算了。”他放弃了和她的头发纠缠,将戒指脱了下来,干脆将她的头发束起到一边,用那个戒指简单地打了个扣结。
她怔怔地看着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心中却咀嚼着他刚才说的话,直到他的目光从戒指上转回到她的身上。
“在想什么?一直盯着朕看。”
“圣上刚才用了‘我’字。”
“那又怎样?你觉得‘朕’这个字更好听?”
“不,臣妾喜欢圣上说‘我’。”
“哦?是吗?”短暂的寂静之后,他慢慢地说:“其实,我更喜欢你自称‘微臣’,而不是‘臣妾’。因为我更看重的臣子只有童倾故,而我的‘臣妾’却有好几个。”
“我……向圣上道歉。是我不识抬举,辜负了圣上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