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来敲咱们家的门?”老妇人不解地看着顾青彤,“小姐,是你的朋友吗?”
“也许是娘来。”
“但夫人敲门是有暗号的。”老妇人的警惕性更局,“该不会是你外公那边的人吧?”
顾青彤也紧张起来,“那就不要开门。”
“可是外面的人一直在敲,如果不开门,只怕他们要闯进来。”
顾青彤叹口气,“算了,是祸躲不过,你开门好了。无论是谁要带我走,都要等我把这碗粥喝完。”
她坐下来,看着老妇人去开门,手上舀起一勺热粥,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慢慢喝下。即使外面的天塌了,她也要喝完这碗粥。
有人走了进来,老妇人笑咪咪地大声说:“小……少爷,是你的客人。”
她不解地抬起头,想不通自己会有什么客人来访。
“好啊,倾故躲在这里一个人偷偷喝粥,让朕冒雨来找你。”
这熟悉的声音简直让顾青彤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怔怔地看着那从外面走进,挟着一身风雨的男子脱下斗篷,笑盈盈的看着她。
“朕猜你在这里,果然没有猜错。”
“圣上怎么……”
“朕怎么会来找你?先不说这个,嗯,这粥的味道好香,朕也要喝一碗。还有吗?”
“还有,老奴去盛。”老妇人很懂眼色的出屋去盛了一碗粥来,“家里的碗破,圣上只能将就着用了。”
“出宫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皇甫夜喝了一大口,“和宫里粥的味道不一样,你就是为了偷喝这粥才溜出来的吧?”
“唔……是有点想念了。可是圣上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顾青彤还是怔怔地看着他,没有缓过神来。现在他不是应该在拜月宫?
“半夜三更,突然想问问你关于摩诃族的事情,于是派人去找你,没想到你居然不在卧龙宫,问了宫门守卫,说你出宫了。倾故,你真是好大胆子,出宫也不和朕说一声。”
“微臣以为圣上今晚会很忙。”
她一语双关,惹得他大笑起来,“是啊,朕丢下张贵人,是不是又要让你说朕薄情了?不过张贵人看起来虽然懂事,但是一听说朕要找你,非要让朕等到明天早上。朕才不要听她的话,想来想去,你只可能逃到这里,干脆亲自来抓你了。”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动的情愫里肯定有感动,也有几分得意,于是她所有的愁云都从脸上散开,“圣上喝不惯这种粥的,这粥是穷人喝的,您要是喝不惯可千万不要勉强。”
“可朕看你刚才喝得挺开心的样子,难道你那碗放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从她的碗里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尝了尝,“一样啊。那就是喝粥的心情不同,所以喝出的味道不同。”
“是的。”她点点头,为他刚才的动作动容。贵为天子,皇甫夜每次吃的都是御膳房精挑细选的食材所做的料理,自己用的饭碗也绝不会与人分享,更不会从别人碗里取用食物。这不仅是为了干净,也是为了安全,防止被人下毒。
而今他在她面前全然放下戒备,犹如家人一般亲匿,除了感动,她心中又多了一份不安。
“圣上想知道摩诃族的什么事情?”
“朕想那些摩诃族身大力足,为什么只是在东岳杂耍卖艺、做小买卖?难道他们自己不能强国强族吗?”
“摩诃族是游牧民族,没有自己的土地,所以从来都是这样走到哪里就随便赚点钱吃住,然后继续走下去。”
“如果朕把他们留住呢?”
顾青彤眨眨眼,“圣上想把他们纳为己用?”
“是啊,如果把他们组成一支军队,说不定会所向无敌。”
“是个好想法。”她思忖着,“不过圣上不要想一开始就让他们为您卖命,他们是不愿意随意被人摆弄使唤的。不如圣上颁布旨令,在东岳境内开辟一块摩诃族的专属地。给他们一块家园,教他们耕作生活,让他们慢慢融入东岳,成为东岳真正的一员,渐渐的,他们就会以东岳的荣辱为自己的荣辱,您说什么,他们就都会照做了。”
皇甫夜高兴地拍起手来,“真是好点子,朕就知道找你商量准没错。”他一时忘形,手掌扫过桌面,不小心打翻了粥碗。
顾青彤惊呼着急忙上前帮他掸拂,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别又烫到你的手。你放心,朕穿得厚,没有烫到,只是这样子实在太狼狈了。”
老妇人忙走过来说:“圣上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圣上宽衣,让老奴为圣上清洗一下,只是家中没有适合圣上穿的衣服。”
皇甫夜大方地将外袍脱下,笑道:“是啊,你家少爷这么单薄瘦小的身材,他的衣服我肯定是穿不上的。”
“外面有人跟随圣上一起来吧?微臣叫他们回宫去为圣上取一件衣服来。”她要向外走,被皇甫夜又抓了回来。
“外面雨都下大了,你就这样出去啊。”
他用的力气太大,而她又没有防备,一不小心就跌进他怀里。蓦然间,两人都愣住了。
“朕不是第一次抱你了。”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她的耳后飘过,“每次一抱你,朕的心跳似乎都不一样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圣上……没有和男子这样亲近过,是不大习惯吧?”顾青彤费力地解释着。这感觉很像白日在卧龙宫时,但比那一刻更让她惶乱不安。她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可皇甫夜的手指不知何时扣住她的腰。
“只是这样吗?但是朕不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除了你,朕没有想过会抱其他的男子。童倾故,这辈子也许朕真的要把你锁在身边了。”
这一句话像圣旨,又像是誓言,让她轻颤着,手指一阵冰凉。
“只要圣上不嫌弃,微臣……当然愿意一生追随陛下。”
第五章
顾青彤将自己抄录好的《秋水长天图》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精致的书匣,用黄色弥封纸封好。
为她装封的太监笑说:“童大人,圣上邀您去金鲤湖,说是要请您去赏湖吟诗。”
“还有谁在那里?”她装作无意地问。
“几位娘娘都在。今天是苏贵人的诞日,圣上在为苏贵人庆生。”
“既然如此,我就不去了。”她淡淡地说:“请转告圣上,就说我有点累了,还有些书籍要翻阅,不便同行。”
“可是……”小太监动动唇,“圣上说一定要等您去了再开席,几位娘娘也都等着呢。”
看来是没有理由能推托了,顾青彤只好来到金鲤湖。她不喜欢这波光粼粼的湖面,因为在阳光的照射和湖面的反光作用下,她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倾故,你总是姗姗来迟,可怜秀雅她们都在饿着肚子等你。”皇甫夜一手搂着苏秀雅,笑咪咪地和她打着招呼,“来,坐到朕的左手边。”
顾青彤看了眼一脸不悦的许娉婷,微笑道:“微臣还是坐在这边为好,听说今天是苏贵人的生辰?微臣不宜和苏贵人的位子比肩。而且,微臣喜欢吃这道糖醋莲藕,请圣上恩准微臣可以距离它近一些。”
“原来你喜欢这道菜啊?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喝那道什么豆腐粥呢。”皇甫夜哈哈笑着,亲自将糖醋莲藕又向她推近了几分。“那你就暂且坐在那边吧。秀雅,你最喜欢吃什么?”
“原来圣上的眼里还有臣妾。”苏秀雅略带委屈的斜睨着他,“臣妾再饿一会儿,就要晕倒了。”
“那朕亲自喂你吃。”皇甫夜拈起盘里的一颗葡萄送到她的嘴里。
顾青彤低下头,假装去夹面前的糖醋莲藕,避开这甜腻得几乎要扎疼眼睛的一幕。
“童大人请喝酒。”张月薇亲自为她倒了一杯酒,她道了谢端到手边,忽然听到张月薇低低地说:“你还准备瞒他多久?”
她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液差点泼洒出来,“娘娘指什么?”她平静地回应。
“童倾故,不要把别人都当作傻子。”张月薇的声音轻而冷,“你想得到的,和我们都一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争夺,但是若你侵犯了我的利益,我便不会放过你。”
顾青彤缓缓抬起眼,看到张月薇雅致恬静的美颜,忽然笑了。她笑,不是因为蔑视张月薇的能力,而是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经开始怕她了。若不是怕她,便不会威胁她。
“微臣会记住娘娘的教诲。”她轻声回应。
“月薇和童大人聊些什么?聊得那么开心?”桌子那头,皇甫夜好奇地问。
“臣妾在问童大人家里的事情。”张月薇微笑着抢先回答,“童大人有这样好的学问,博得圣上厚爱,是家学渊源的缘故吧?”
“微臣家贫,全凭自学,没有半点投机取巧之道。”顾青彤回答得不卑不亢。
“月薇,把那瓶波斯国的葡萄酒给我拿过来尝尝。”许娉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张月薇一笑,“这酒十分名贵,能不能喝要先问过圣上。”
“圣上,你看月薇姊姊,这么点小事都要欺负我。”许娉婷嘟起小嘴,一副撒娇不依不饶的样子。
“就给她喝嘛,这酒虽然珍藏多年,但到底都是要给人喝的。”皇甫夜并不以为意。
于是张月薇起身将酒瓶递给许娉婷,当酒瓶递过顾青彤眼前的时候,张月薇的手忽然一松,酒瓶就跌落到桌上,叮当一声摔碎在顾青彤面前那道糖醋莲藕的盘里,酒瓶、盘子,酒液、菜汁顿时全混在一起,溢出桌面,迅速地流洒开来,像打翻的墨汁一样涂染弄脏几个人的衣服。
“哎呀,怎么会这样?”苏秀雅讶然地看着桌子对面有点手忙脚乱的三个人。
张月薇的神情还很镇定,“怪我不好,不该在童大人夹菜的时候递酒瓶,可惜了这酒和菜。”
顾青彤心中一紧,明白张月薇是故意陷害她。只是拿这样一件小事来报复她,是不是太过于孩子气了?于是她也只是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
“去换换衣服吧,幸好庆毓坊这几天已经将你们的衣服都做好送来了。”皇甫夜摆摆手,下令撤换一席。
张月薇见顾青彤要往回走,便叫住了她,“童大人,这里距离卧龙宫太远了,不如你到我的拜月宫更衣吧。”
“娘娘的寝宫,微臣是不能随便进入的。”顾青彤不想她又耍出什么花招,快速地走回卧龙宫。
还好可以更换的衣服真的很多。只是酒液洒得太多了,外面的衣服全部浸湿,连带着中衣都被浸湿了些。
顾青彤将房门锁好,迅速地脱下外袍和中衣,重新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即使如此,她依然可以闻到自己身上还有酒液的味道。
“童大人,您的热水打来了。”小太监在外面敲门。
顾青彤不解地打开门,“我没有要热水啊。”
“圣上说您脏了衣服,肯定要洗洗换换。”小太监讨好地笑着。
难为他心细如此。“放在这里吧。”
“要小人伺候童大人换洗吗?”小太监还想讨好。
“不必了。”她怎么敢让外人见她的身体?于是重新关上门,将中衣脱下,用沾满热水的白布轻轻擦拭起被酒液洒到的地方,她的手背,上臂,还有大腿内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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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鲤湖边,张月薇刚要回拜月宫更衣,忽然被皇甫夜叫住,“月薇,朕有话问你。”
她转过身,“圣上有什么事?”
“为何要为难童倾故?”他收起所有戏谑的笑容,冷峻的眸子停在她略带迟疑的面容上,“不要以为朕刚才没有看到你的小动作,刚刚童倾故并没有夹菜,是你故意失手将酒瓶摔在桌上的。为什么?”
酒桌旁忽然变得诡异的死寂,连苏秀雅都不敢再娇滴滴的开口撒娇,许娉婷也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好姊妹。刚才那一幕的发生经过,她也是看到的,而且同样不理解张月薇这样做的用意。
“看来臣妾不是做坏事的料,一下子就被圣上看穿了。”并没有太慌张,张月薇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漠的笑意,“圣上英明神武,猜不出臣妾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吗?”
“猜不出,所以才来问你,朕向来不喜欢猜女人的心思。”
“圣上也没有猜过童倾故的心思吗?”
皇甫夜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张月薇深吸一口气,“臣妾以为圣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为了故意逗她,才没有挑明。”
死寂的氛围更加冷凝,皇甫夜狭长的凤目一旦眯起,就会有说不出的威慑力。“有胆子你就继续说下去,不要停。”
“童倾故……”张月薇伸出纤纤五指,沾着桌面的酒液在旁边的廊柱上写下这三个字。“圣上真的看不出这个名字里的玄机吗?”
她将这三个字横着写在柱子上,一旁的许娉婷下意识地去读,“童倾故,故、倾、童……”
她的话让皇甫夜的面色一刹那好像刚才那瓶翻倒的酒汁,眉宇狠狠地堆起,牙缝中挤出一股恶狠狠的力量,“这不可能!”
许娉婷和苏秀雅都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张月薇仍能直视着他,“臣妾以为这很有可能,圣上为何不亲自去验证一下?”
不等她说完,皇甫夜已经霍然起身,旋风般冲回卧龙宫。
刚刚明白过来的许娉婷抓住张月薇的手臂,震惊地问:“这、这是真的吗?那个人是顾青彤?我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她。”
“所以她才能这样自信地骗倒所有人。”
苏秀雅望着皇甫夜仿佛已被烈火笼罩的背影,轻声问:“你为何要拆穿她?她本来不想入宫的。”
“那你们就太小瞧她了,如果现在不揭穿她的真面目,总有一天,她会把我们踩在脚下。”张月薇从齿间恶狠狠地迸出这句话,让苏秀雅和许娉婷的心同时颤抖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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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彤有好几天没有用热水净身了,身在卧龙宫中,她必须时刻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敢在小事上露出马脚,被皇甫夜看穿。所以她只能等到夜深入静,才让小太监打来热水净身,甚至不敢使用宫内专门用来沐浴的木桶。
这瓶波斯国的葡萄酒真是厉害,酒香醇厚,味道绵长且难以除净。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将酒液带来的味道擦去大半,而胸口处紧紧绑缚的裹胸让她双臂的行动总是有些不便。
也许该放松一些,不要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
她大着胆子,将裹胸的白布解开系带,刚想调整一下松紧,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狠狠撞开,放在门口的木椅和上面的水盆被撞翻,热水打翻一地。
她惊叫一声,还没有看清眼前的景象,已经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流出眼泪,模糊的视线里她看不清来人,只听到一道如地狱寒潭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