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神奇的感觉驱使他回头。
百合正站在他身后的柳枝下,安静美丽得像月光下娉婷屹立的莲花。
他伸出手臂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搂着。“你的事办完了?”
“是的。”她的双臂抱住了他的后背。这种顺从的响应使他忍不住将唇贴在她的额头,随即飞快地滑过她的面庞,在她那丝绒般的眉毛、如雕刻出来的颧骨、小巧玲珑的鼻子和线条精妙的下巴落下一串串灼热的吻,最后滑向他渴望已久的唇,而她微微分开的唇瓣欢迎着他——热情的、没有保留的。
她甜蜜的回应将他的烦闷和困惑一扫而空,他狂热地掬饮着她赐予的甘霖。这么多天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独处。当他们呼吸相合,心跳相应时,两人都有了相同的冲动。
“百合,我希望我们已经成亲了……”他艰难地离开她的嘴,喃喃地说。
她被陌生的激情烧灼着,无法响应他,但在心底,她有着同样的想法,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竟会让她如此爱恋。
月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蒙眬而深情,她的头发如丝般覆着她的额头,冰冷的月光衬托出她火热的双眼,那么情湛美丽的双眼,带着无比的暖意和迷惑望着他,竟让他感到一阵心痛,他无言地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拥抱着站在柳树下,让那份激情缓缓沉入心底。
良久后,她依偎在他怀里问:“你累吗?”
“不累。”
“如果我要你跟我连夜翻山越岭,你愿意吗?”她埋在他肩窝的头抬起。
他看着她。“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那好,我们走。”她挣脱了他的拥抱。他因此明白,如果不是她自愿,任何人都不可能抱住她。
想到自己有那份荣幸能拥她入怀,他感到高兴,笑道:“去哪儿?”
“赤铜峰。”
他眉头一挑。“找法师解惑?”
她展颜一笑。“你真的很聪明。”
他戏谑地看着她。“别给我戴高帽,答应我这次让我的双脚落在地上。”
想起她曾带着他飞奔,百合笑了。“我答应。不过有大半路程你的双脚恐怕得落在木筏上。”
他看了看河边,明白她笑了,对她伸出手。“那么走吧。”
她潇酒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不用跟廖老大辞行吗?”走下河堤时,他问。
“不用,他知道我们要离开。”
看到河边的小舟,他想起那日落水的事,难免有点担心。“深山夏夜冷如冬,如果落水了可不好玩。”
她安慰他。“别担心,有我在,保证你不会出事。”
见她那么镇定,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咕哝道:“但愿这话出自我的嘴。”
她笑了。“我的冯大人,别那么大男人行不行?”
“行,当然行,反正被夫人保护也没什么丢人的。”他再次嘟嚷。
听他称呼她为“夫人”,百合心里甜滋滋的,一面帮助他上舟,一面惊讶自己的改变。若在几个月前,谁要是敢称她为夫人,她一定给他一顿好打,不过现在,她只有满足感和幸褔感。
冯君石背对船头,与坐在船尾手持双桨的百合面对面。因为小舟是顺流而下,因此百合并不须费力控制舟身,只要小心不被卷入激流就行。
“夜上赤铜峰,你是想避开‘那个人’,对吗?”等舟行至河心时,他问。
“没错,上山只有一条路,白天太引人注意。”
看了眼渐渐远去的龙溪村,他赞赏道:“你决定去赤铜峰是对的,我总觉得那里才是秘密的关键,杜陵郡充其量是替人打前锋。”
“我知道你与我的看法有点不同,可是我敢肯定他们大肆搜索石洞,并非为了寻找兵器……”
他打断她。“是在寻找‘一剑平天’!”
“你也这样想?”她惊讶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相信阮老大的话。”
他对她皱了皱眉。“你应该要再多了解我。我确实相信他说的话,相信他不是龙溪村惨案的幕后主使,相信他并没有下令搜索山洞,但是……”他加重语气。“那并不代表我相信那些男人真的是在找没用的‘兵器’。”
确实应该多了解他。百合想。她轻摇着桨对他说:“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寻求我的忠告?”他咧嘴一笑。“你早该如此。”
波光粼粼的水面在他身上反照出一轮轮光圈,他俊秀的脸上那顽皮的笑意,让她的心一阵乱跳,她转开粯线淡笑。“我一直需要你的忠告。”
他略收笑意认真地说:“你因与骆越族是世仇,因此有时看问题难免主观。在我看来,就算两百多年前盗取宝剑、杀害你族人的是骆越族酋长,但那不能证明现在这位酋长有那样的胆量。你应该能看出,他是个蠢才,没有能力去布这么复杂的局,更不可能操纵悟隐法师那样的出家人,所以他不会是‘那个人’。”
“他也许蠢,但他有军师。我对他的怀疑并非毫无根据。”百合将七年前两个哥哥死于族人出卖,三哥从阮老大口中证实出卖者为骆越人,及她与父兄调查的结果告诉了他,还告诉了他几天前,她拦截了一艘骆越粮船的事。
“我们承诺过要彼此配合,可是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等她说完后,他不满意地指出。
“这不能怪我,我们一直没有时间好好谈这些事。”她委屈地说。
他想想果真如此,神情随即放缓,倾身向前轻轻摸摸她的脸。“别生气,是我不对。”随即小心地坐正身子,继续问她。“虽然你查出那船粮食是骆越酋长的,可是你还是没收了它,为什么?”
“因为装食物的筐子与我们封存在石洞内的完全一样。”
“那说明什么?”他困惑地问。
“说明他们是由同一群人在同一个地方包装的。”见他仍不明白,她进一步补充道:“外人看不出来,但我们能分辨,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编织方法,而且选料也有所不同。”
“喔,原来是这样。”他明白了,看着河岸夜光下朦胧的竹林。“智者千虑总有一失,如果你能由此判断出是哪个部落的,那可就抓住他的尾巴了。”
她的脸上出现困惑不解的表情。“可惜我只能断定竹子出自西岭,因为那里靠近赤铜峰,竹子呈青红色略带斑点。但我无法看出是哪个部落的人编织的竹筐,那手法很特别。”
听她说完,冯君石望着河水凝思,忽然说:“也许我们该问问阮酋长。”
“你问不出什么的,他是个滑头又没用的笨蛋。”
“我说的不是像昨天那样的问,而是单独地、技巧地问。”他目光闪闪地说。
“不可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说:“从出生起他就被保护得像稀世珍宝似的,三年前接替他病死的爹做酋长后,更是护卫贴身。那次如果不是他过于好奇贪玩,伪装成山民跑去阳春逛集市,我哥根本没机会抓住他并套出他的话。他的族人发现他失踪时一定会闹事,此刻我们得全力防孙、卢,内部不可出乱子。”
冯君石自信地说:“不会有乱子,我会以荣耀的方式请他进太守府。”
第9章(2)
“你当真有把握跟他单独见面?”百合充满疑虑地看着他。
“你等着瞧,我一定要跟那个窝囊酋长单独见次面,但绝不会引发战争。”他神采飞扬地对着河水挥挥手。“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善之善者也。”
他的自信,他的风采,他遇事不乱的大将之风无一不让她喜爱。她暗自想,父亲确实眼光独到,很早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命中真人”。
当独木舟缓缓进入岸边的柳树下时,为避免夜静声速,他们两人极有默契地停止了交谈,连划水的桨都摆动得十分轻巧。
当百合将独木舟停靠在一个浅弯后,两人迅即上岸,沿着稀疏的树林上山。
光秃秃的赤铜峰难有掩蔽物,好在头顶的月亮将他们的身影缩到最小。
蹲伏在山脚下一块凸起的岩石阴影里,百合屏息聆听四周,然后拉住冯君石的手,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如果等会儿你感觉双脚没有踩在地面上时,千万不要惊慌,抓住我!”
他转过脸,在她嘴上轻啄一下。“我会闭上眼睛跟随你,但是你得保证永远不会扔下我。”
“我保证。”她微笑,这就是她自信的男人!
随即,她拉着他起身,他果真闭上眼睛——半睁半闭,随她跃起。
脚下的路时实时虚,耳边的风时起时平,若有若无的景色在眼前浮光掠影地闪过,他不在乎,只要她紧握着他的手,那就够了。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又彷佛只是一瞬间,他耳边传来她的轻语:“好啦,我们到了。”
他睁大眼睛,看清他们已置身在西佛寺佛殿前。
百合放开他,走到廊檐下查看,他则仔细打量着四周的景色。除了那天与百合逃离秘洞时匆匆看过这座庙宇外,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明亮的月光将四周照得恍如白昼,佛殿前是块开阔平地,显然是祭祀时举行聚会的场所,地面平展,中有立柱。身边的佛殿台阶上有巨大的供台,上面的香炉内插着几炷没点燃的香,也许是等待天明时拜佛的香客。
转身面对的是一座小瓦屋面、方梁巨柱的大殿,它的装饰很美,四壁绘有祥云图案,窗棂为木质雕花。由那鲜艳的色彩和完整的图画可以看出,这里维护得很不错,只是紧闭的大门上那闪闪发亮的狮头门环,给人一种森然可怖的感觉。
“我们从哪儿进去?”他走近百合问。
“后面,我知道那里有道不上锁的门。”她再次拉起他的手。“随我来。”
他们绕到殿后,从一道虚掩的窄小木门进去,穿过凌乱的厨房,步入殿内。
看着她轻盈如风、落地无尘的脚步,他只能抓紧她的手,蹑手蹑脚地跟随,好遗憾自己幼年时没机会跟随高人练就一身武艺。也许,等娶她进门后,可以让她教导自己些许……
“这儿就是法师的禅房。”在他胡思乱想时,她的手离开了他的掌心,让他一阵失落。不过等就着月光看清屋内的摆设时,他的失落感消失,被惊讶取代。
“这么晚了,怎么没有人呢?”
空空的床铺、冷清的香炉和整洁的案桌显示,这里已多日无人居住。
“我也好奇。”她四处看了看。“到别处找找。”
他们走出禅房,顺着走廊查看其他房间,竟然发现每间禅房内都空无一人,念经用的大殿里虽然点着灯烛,却与其他地方一样不见人影。
“这真是件怪事,半夜三更,和尚们不睡觉,不念经,点着灯去哪里了?”站在佛殿内,看着地上排列整齐的蒲团,百合凝神思考。
“也许他们出去了,很快会回来,所以留了灯。”冯君石看着没锁的大门说。
“喔,不对!”忽然,她鼻翼翕张。
“怎么了?”他立刻敏感地问。
“我闻到熟悉的味道……竹筐……还有……”她边说边往大殿神龛后走去,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困扰她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走回大殿,她再用力嗅了嗅,肯定地说:“这里一定有房间,就在这里。”
“那我们分头找找看,也许是间密室。”冯君石立刻说,虽然他没闻到什么,但他相信百合的嗅觉。
“等等。”见他要走,百合不放心。“也许有危险,还是跟我在一起吧。”
冯君石咧咧嘴。“你可真懂得如何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不过还是谢谢关怀,天很快就要亮了,分开搜寻能节省时间。”
百合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了。“好吧,有事就大声喊。”
看着她在大殿前的佛像下搜索,冯君石绕到了神龛后。凭他的经验和知识,寺院内如果有密道密室,那么出入口一定会设在隐密却又宽敞的地方,既然百合在前殿搜索,他自然就往后殿来。
这里很黑,他摸索着点燃了百龛上的灯蜡,立刻发现神龛下躺着一捆新竹。抽出一根凑近灯火看看,心头一凛,因为这赫然正是百合说过的,表面呈青红色、略带斑点的西岭竹,也正是用来编织那些竹筐的同类竹子!
看来这间佛殿果真有密室,无论如何,他得试着找出来。
他蹲下用手顺着墙壁摸索,寻找活门或松动的石头。从气味上判断竹子是新砍来的,估计正准备交给加工竹条、编制竹筐的同伙,因此秘洞应该就在附近。
前面大殿上的百合正在墙两边的佛像之间,以脚步丈量着、推敲着……突然,大殿门被推开,她倏地转身,震惊地瞪着面前的人。
“韦檠?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合?你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显然都被对方的意外出现吓了一跳,问出问题的同时,又不约而同地掩饰着自己的震惊。
“我来找悟隐法师。”两人再次同时回答。
一语之后,两人楞住,随后韦檠大笑。“瞧我们……你先说吧。”
这是她熟悉的笑容和语气,百合也笑了,紧绷的双肩放松。“龙溪村死了几个族人,我想请悟隐法师明晨葬礼时替他们作法。”虽然韦檠是她的朋友,但她出于本能,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尤其发现冯君石并未现身时,她担心他那边发现了什么东西,于是决定还是保持沉默得好。
“找悟隐法师啊?”他喃喃地说着,转过身关上门,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呢?你深夜不睡,来此做什么?”百合反问。
他的目光在她娇美的脸上盘旋,脸上的笑容也有点诡异。“我是来找法师讨一剂药的!”
“什么药非急得半夜来讨?”
他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她,邪气地说:“那是男人需要吃的灵药,至于那个男人有多急,你不会想知道。”
百合本不该在听到他的话时感到受窘,因为这类言语是韦檠和山里的男人们最常用来挑逗女人的,在日常生活中,她早已听习惯了。可是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况且,思及冯君石正在一墙之后,肯定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她不由得满脸发烫,羞涩地转开脸,默不作声。
韦檠说那话后还有点担心自己太大胆,不料见她听到后竟罕见地失去往日的威严,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羞红了脸,逃避他的目光,他兴奋起来了。
他肆无忌惮地走近她,用手指轻触她的脸,嘻笑道:“哈哈,我的百合大酋长是在害羞吗?”
百合虽然双颊仍在发烫,却被他异于往常的放肆言行所激怒。她一掌拍开他的手,瞪着他严厉斥责道:“你给我放规矩点!永远不许对我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否则别怪我无情!”
见她生气时更加艳光四射,韦檠色心大起。这个美丽强悍的女人已经诱惑了他很多年,如果不是为了长远大计,他早就对她下手了。今天老天有眼,在他以为无力阻止她嫁入,发誓就算她嫁了人,也要将她弄到手时,竟让她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