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一看镜里的自己,很好,气质沉稳,看起来就是个专业的文字工作者。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鸣声再次响起。
糟糕,忘了吃饭了。
她往墙上挂钟一望,四点十五,不行,没时间了!她飞快跑到计算机桌前,把笔电、录音笔跟名片夹通通扫进茶色提包内,然后套上她最爱的奶茶色高跟鞋,“锵锵”,大功告成!
她对著大门高举右手,做出日本战队卡通中装备完毕的动作。
粉领OL林安缇,出发!
“林安缇小姐?”
安缇一出电梯,一名身材高瘦,穿著黑色西装、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旁边。
安缇递上名片。“你好,我是时健杂志社的林安缇,刚才打电话来过。”
好似觉得她眼熟,接过名片时,秦以礼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就知道瞒不过。她尴尬笑了两声。“其实我就住在楼下。”
秦以礼恍然大悟。他记起来了,他们在电梯里遇过好多次,只是从没对话过。
“难怪。”
“我也很惊讶,赫赫有名的Ricky大师竟然跟我住在同一栋楼——”边说,她边看了廊底一眼。
为了防盗,一般人家里大门,多半会选用白金或深咖啡色的金属门。可Ricky大师的工作室却不是。他使用一整块光泽宜人的深褐色原木做他的大门,门边还搁著一块同颜色木头做成的小圆桌,搁著一大瓶香槟玫瑰。门廊上的灯光,也是极其悦目的淡黄色光。
“请。”秦以礼将门推开,从鞋柜上取下一双米色室内拖鞋。
“打扰了。”安缇微缩著肩膀诚惶诚恐走进。门里装潢简单——象牙白色的墙漆搭配深褐色的家具,牙白色的布质沙发看起来柔软舒适,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春日午后暖洋洋的蓝天草地。
同样换穿上拖鞋的秦以礼送上热茶一杯。“稍坐一会儿,卓先生刚好有电话。”
“没关系,我不急,谢谢你。”安缇说完,转头看了看四周,忽然间留意到墙上的画作。
那是一幅与原作“睡莲”等比的仿真复制画。柔美的笔触下,淡蓝色的水波像在流动,从她座位看去,刚好可以清楚看见画中似真似幻的光和影。那感觉,彷佛她人就站在池塘边,心中的紧张与忐忑,一下被画里的安详静谧取代。
只是心情一放松,她肚子又开始冒出咕噜声。
啊!她目光与正要离开的秦以礼对上,她一脸尴尬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说完,秦以礼离开客厅。不一会儿,他捧著一盘刚做好的三明治出现。
当他把盘子放到安缇面前,安缇心里只有四个字——无地自容。早知道会出这种糗,刚就该约晚一点,吃完东西再过来的。
“怎么好意思……”她真是窘得想一头撞死。
“刚好是午茶时间。”彷佛听见安缇心里的哀号,秦以礼还给了一个漂亮的借口。“你就边吃边等卓先生吧。”
“谢谢你,还让你这么费心——”安缇拿起一块三明治入口。烤得热热酥酥的全麦吐司非常香,再混著半融化的奶酪、生菜与西红柿片,让她忍不住叹息。“好好吃。”
望著她满足的表情,秦以礼报以笑容。
就在这时,传说中的“神之手”出现了。
“林安缇小姐?”
一听见声音,安缇忙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下,从提包里掏出名片。“Ricky大师您好,我是林安缇——”
就在她抬起头,看见Ricky大师真面目时,她一双眼不禁张得老大。
老天!真的是他——“经典旗舰款”!
卓海先看了名片一眼,接著望向林安缇。
他眉头一皱。
虽然她眼下打扮和先前鱼干女模样略有不同,卓海还是能从她五官轮廓认出她。
但安缇这边,在开头的惊讶退去后,取而代之的,是白忙一场的无力感。
难怪他这么神秘、这么难约,现在什么都说得通了……她很自然认定他不是什么规矩正经的专业按摩师。
她甚至怀疑,那“神之手”的封号,该不会是在暗示——他的性能力?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可以在杂志上介绍“这种人”?
安缇倏地打消采访他的念头,问题只在她该找什么借口得体地结束这次的访谈?
“坐。”卓海迭起长腿,舒服地坐在牙白色沙发椅上。
他一身黑衣,加上黑发、黑眼,还有晒得均匀的麦色肌肤,衬著牙白色的沙发,如此强烈的对比,著实让人移不开双眼——好在安缇理智坚强,没再被眼前男色弄晕了脑袋。
她一开口先是赞美起工作室的摆设品味,这点倒是出自真心。
卓海听完,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听东旭说你想采访我?”他开门见山不啰嗦。
“目前是有这个企划,”为求脱身,安缇把已经定案的专访,故意讲成还不确定。“所以希望Ricky大师可以提供我一些资料,比方工作室里雇请了多少位指压按摩师,价格还有服务方面的细节,让我拿回去杂志社统一整理,之后我们会再联络采访的事宜。”
听完安缇的话,卓海双手合十、抵在嘴前深思。就连他这个小动作,都好看得惊人。
“很抱歉,我没有这些信息可以给你。”
对他这个答复,安缇并不意外。在她心里,早认定卓海是吃软饭的小狼狗,想当然没办法提供她”业务机密”。
“所以说……”她试探地问:“大师没办法接受我们采访?”
“恐怕帮不上忙。”卓海回答。
“那真是太可惜了。”安缇连多说服一下的意愿也没有,立刻打退堂鼓。
她心想著,要他真的答应采访,她才头痛咧!
她这点心口不一,完全没逃过卓海眼睛。学习按摩多年,他非常擅长解读人们的肢体语言。这个叫林安缇的女人,据他所看见的,并不像东旭说的,那么认真努力、不屈不挠。
他是有些想不透,她大费周章过来见他,却又轻易放弃的原因——只是他没把疑问说出口。
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接受采访。
他所以答应见她,全是看在同窗好友面子,加上一点好奇——能够让东旭出马帮忙的“好孩子”,是怎样的奇珍异兽?
事实证明,东旭该是被她骗了。他撇唇冷笑。
一场会谈,就在两人相互质疑中草草结束。
第2章(1)
安缇回家,立刻打电话给郑东旭。
接到她电话,郑东旭声音很惊讶。“怎么,你还没跟Ricky联络?”
“联络了,也见过面了——”她一屁股坐在椅上,随性脱下脚上的高跟鞋。
“东旭,你很不够意思耶,怎么没线告诉我Ricky大师是做那个的?”
“哪个?”
“吃软饭啊。”安缇没好气。
“你听谁说的?”
“是我亲眼看见。”她把在电梯里遇见Ricky和贵妇的事说了一遍。“还真有够巧,我住的地方刚好就在他工作室楼下。”
“不可能。”郑东旭斩钉截铁。“Ricky家非常有钱,就算他成天无所事事三辈子也没问题。”
“难说喔。”安缇望著液晶屏幕一扮鬼脸。
她心里想著,说不定Ricky大师刚好投资失利,不好意思跟家里拿钱,才开始接受贵妇们的奥援——她就听过好几个类似的例子。
“我可以用性命跟你担保,”郑东旭不惜发重誓。“Ricky绝对不会做你说的那种事。”
“你又知道了?”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郑东旭娓娓道来。“Ricky的奶奶病重,几乎已到了药石罔效的程度,你也知道人在病床上待久就是会觉得不舒服,Ricky为了减轻他奶奶身体的疼痛,在医生建议下,跟一个很厉害的按摩师傅学了好一阵子按摩,然后每天回家帮他奶奶按摩,没想到效果相当好,据说他奶奶临走之前,还特别跟Ricky说了声谢谢。”
安缇脑中浮现卓海跟贵妇微笑道别的画面——他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啊?
“再举一个近一点的例子,”郑东旭在电话那头说了个女人的名字。安缇听过,她是台湾极有名企业家的妻子,缠绵病榻良久,前不久刚离世。“好一阵子时间,她也是Ricky的客人。”
“你怎么不早说!”东旭现在透露的,全是安缇渴望的、却难以探知的内幕。
“我以为你知道——”
“我查不到啊!”安缇懊悔。Ricky大师作风神秘,不管她怎么追探,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所以Ricky大师的客人都是这种重症患者?”说这话时,她脑中浮现那天电梯里的贵妇身影,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不是患重病,就是身有隐疾。”为了洗脱好友‘小狼狗’的嫌弃,郑东旭不得不把话说清楚。“按摩就按摩,他干嘛穿得像电影男明星一样?我今天还看见他穿风衣耶!哪个按摩师像他一样——”
“从我认识Ricky,他就是这么讲究门面,只要是出门,一定会换上得体的衣服。而且,”郑东旭加重语气。“换个角度想,如果你的客人全是那种金字塔顶端的贵客,你能够随便穿穿吗?”
也——对喔!安缇皱眉。若真像东旭说的,‘经典旗舰款’——不,是Ricky大师并非如自己所想,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小狼狗,那——
不就是自己误会人家了?
一想到这可能性,她背脊冷汗狂流。
怎么办?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吗?
“东旭——”她换上谄媚的声调。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一听就知道她想干嘛,郑东旭在电话那头说:“我说过,我只帮你一次。”
“好啦,”她嘟起嘴,知道是自己理亏。“我自己想办法就是——”
结束通话,安缇捂脸发出一串呻吟。她很确定自己留给Ricky大师的印象不佳,现要她拿什么脸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还是说将就点,另挑以为没那么厉害的‘神之手’来做采访?
她挤眉弄眼挣扎良久——不行,基于职业道德,她实在没办法坐视自己这么敷衍带过。
“都怪你啦!”她连连拍打著自己的脑袋。“以貌取人!见人家长得帅,就认定人家绝非善类。”
现在好啦,出糗了吧!
长长一叹,她硬著头皮再打电话上楼。“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求求你,Ricky大师,请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在她碎念声中,电话再次被接起——
五分钟后,满脸沮丧、诚惶诚恐外加忐忑不安的安缇坐在卓海面前。
“我是真心希望大师能够答应接受我的采访,让更多人认识您这份辛苦、伟大又神圣的工作——”
打从进门,类似的场面话不断从给她嘴里冒出。
卓海半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他比较好奇的是,她刚是为了什么贸然离开,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回来?
就在安缇场面话说尽,气氛越发沉闷诡异之际,卓海终于打破沉默。
“你刚在电话里头说,你误会了我一些事,可以知道是什么事吗?”
安缇猛一咽口水。
怎么办?该照实吐露吗?
一般有骨气有guts的男人,听见自己被当成了吃软饭的小狼狗,应该不会觉得是恭维吧?
她支支吾吾说:“就是……因为……您也知道……您的长相、气质……跟一般业界的按摩师比较起来,实在是太出色……”
见她双眼乱瞟,卓海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他身子前倾,慢慢逼近她。
“大大大……大师?!”有必要靠得这么近吗?她僵著身子不住后退,直到沙发椅背挡住她去路。
“我要听实话。”他直视她眼睛说。
她嘴角一垂,做出哀求的表情。她敢打包票,他一听到答案,一定会立刻叫她滚蛋!
卓海魄力十足地俯视她。
直到她承受不住压力,豁出去供出一切。
“我我我……我以为……您是那种……靠女人吃饭……”话还没说完,她下巴忽地被抬高。
卓海露出让人背脊一寒的冷笑。
不妙!安缇从他眼底的火焰瞧出,眼前的人气炸了。
好大胆子。卓海俯视安缇惨白泛青的小脸。对一个拼命努力好不容易才爬上目前为止的专业人士来说,她的说词,十足伤人自尊。
从小到大,纵是亲如家人,也没有人敢当著他的面质疑他的赚钱能力。
她是第一个。
“对不起,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以貌取人——不,我的意思是,是我的成见太深,我不应该因为您的外貌,就误会您的专业——”要不是下巴被扳住,安缇肯定立刻下跪磕头。
只要他消气,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你觉得我长得像那种吃软饭的男人?”卓海近距离贴在她脸前。
他俊美的脸庞成功占据安缇所有视线。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误会……”她梗著声音答。他脸实在贴得太近,感觉嘴一撅就能碰到他脸颊,实在让人很难好好思考跟呼吸。
尤其,他还长著一双无比清亮又深邃的眼瞳,直勾勾看著她。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手臂内侧又开始发痒,‘恐俊男症’又隐隐约约要发作。
救命啊!她心里哀嚎著。
这家伙,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实在难消心头怒火。
瞧著林安提惨白的俏脸,卓海感觉体内蛰伏已久的坏癖好正蠢蠢欲动中。
若不提过往的‘丰功伟业’,任谁也猜不到,外表温和有礼的卓海,曾经荣登师长大人们口中的恶作剧大王。
卓海喜欢欺负人,喜欢设计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让身边人尴尬不已。这坏习惯发挥最淋漓尽致的年纪,是他高中到大学前期,直到后来帮人推拿的工作占去他太多时间精力,才不得不收敛。
他做过最轰轰烈烈的事,就是纠众在大学开学典礼上放烟火——校长在众多掌声中站到麦克风面前,嘴巴才刚打开,一个字也还没说,外边便冲天炮烟火齐飞,足足热闹了半小时有余,虽然当时的烟火秀花掉了他一个月的伙食费,可一回想校长当时表情,仍旧能让他笑上好几分钟。
“既然你质疑我的专业,为什么又回来找我?”他按捺怒火追问,打算先把事情弄个清楚。
“我打给东旭,”这话题让她稍缓了口气。“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我才惊觉我错了。”
跟他想得一样——卓海右眉一挑。“你没想过,说不定——是东旭跟我联合起来骗你?”
她摇头,完全不考虑这可能性。
她很确定,依东旭个性,他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而且,根本没必要。
“我真的很抱歉。”虽然下巴被人握著的姿势不太好说话,她仍旧努力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