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什么?”老夫人十分惊讶地看着两个让她每天都得为逼他们吃饭而伤透脑筋的孙子,再转头问已经站起身来面向她的女人。
袁咚咚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元欣抢着回答了。“这叫‘三层花糕’,是我帮咚咚姊姊摘花瓣做成的,三哥烧火,我递柴……”
看到孙女吃着糕饼却不再呕吐,厌食的孙子不再愁眉苦脸,老夫人惊讶之余亦备感欣慰,不由好奇地走近餐桌,伸手捏起一块糕饼放入嘴中。
妮子立刻扶她坐在孙女身边的椅子上。
“唔,松软可口,芳香满颊。”老夫人闭目细细咀嚼着、品味着。
两个孩子见祖母没生气,还吃起了他们的花糕,不由得都很开心,只有袁咚咚惴惴不安地注视着老夫人,想起坊间流传的关于焦家老夫人的各种传说。
焦家可说是富贵双全。焦元广的曾祖父曾做过太子太傅,祖父曾官拜一品,入主翰林院,而他的父亲如今是二品要员,驻守边关。焦家的财气主要来自焦元广的祖母,也就是眼前这位老夫人。她的娘家自前朝起就是京城大都富贾,到她这一辈时,遽增的财富因没有儿子继承,便成为她的陪嫁带到了焦家,加上她堪称女中豪杰,精明干练,由她亲自打理的“嫁妆”不停地积聚,使得焦家集财富与权势于一身。好在大明朝重视商业经济,倒也没有约束焦府的发达,因此焦府一家独开店铺千余家,成为京城商界泰斗,有了“焦半城”之美誉。
“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忽然,一个丫鬟在门口喊,众人还来不及回头,门口已经传来焦元广不悦的声音。
“你们都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大哥?!”元申立刻低喊一声,拉着元欣从椅子上站起来,各自抓了一块糕饼后,迅速从另外一道门跑离了厨房,如果可能,袁咚咚也想跟随他们跑掉!
“哦,是元广回来了?”老夫人神色威严,不带感情地看着他。“你找来的厨娘为你弟弟、妹妹做了个新鲜玩意儿,你也来尝一尝吧!”
焦元广瞟了袁咚咚一眼,再往桌上的瓷盘看去,厌恶地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是人吃的吗?”
猛然在他的厨房内看到俊美冷傲的他,颤抖的、令人眩晕的兴奋感立刻席卷过袁咚咚全身,令她无法移动,可是他轻蔑的目光唤醒了她麻木的意识。
也许焦府上下老小能容忍他的出言不逊和怪诞邪佞,也许他所谓的朋友们能包容他的狂妄无礼,但她袁咚咚可不会任由他诋毁自己的美食成果!因此她当即冷冽地回敬道:“焦少爷连人话都说不出来,又如何能明白人吃的美食呢?”
听到她的话,焦元广立刻变了脸色。
他十分讨厌别人未经许可侵入他的领地,可这个女人进府不过几个时辰,不仅闯进了他的院落,动用了他整洁的厨房,摘了他院子里的花,还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实在是没有分寸,该让她先弄明白焦府的规矩!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一阵出人意料的轻快笑声居然从进入这间厨房起就板着脸、威严无比的老夫人口中逸出。
袁咚咚惊讶地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而后者竟毫不掩饰地对她笑道:“呵呵,元广果真好眼力,挑到你这么漂亮又善厨艺的巧女!”
“什么巧女?不过是个女厨子,祖母不要想太多了!”焦元广不安地看着祖母少见的笑容,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他轻蔑的语气换来袁咚咚充满怒意的瞪视。他相信,如果不是碍于老夫人在场,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我看走眼不要紧,你不要看走眼就好。”老夫人笑意敛去,再看了袁咚咚一眼后,低声说着站起身,在丫鬟们的陪伴下走出了门。
袁咚咚想跟随他们离开,但被焦元广一声吆喝阻止。
“袁咚咚,你站住!”
“什么事?”袁咚咚不在乎刚出门的老夫人是否会听到,语气生硬地问。
“你得记住焦府的规矩!”他开口就是冷冰冰的训斥。“这是我的私人厨房,这院落是我的居所,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不得擅入,听见了吗?”
听到他自负又自大的命令,袁咚咚心里很不服气,顶撞道:“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弟妹吃东西,打死我也不想进来这里!”
“这里是我的地方,没我的许可不得擅入,听见了吗?”他不理会她的解释。
“我说……”
“听见了吗?”一声爆喝打断了她的解释,焦元广严厉地盯着她。
第四章
袁咚咚因他粗暴的吼声愣了半晌,随即怒火攻心地大声吼回去。“听见了,我不是聋子,你不需要大吼大叫!”
“这里是我家,我爱怎么吼叫就怎么吼叫,你管不着!”
“你爱做什么我才懒得管呢!可是如果你吼叫的对象是我,我就得管!”袁咚咚更加大声地吼道。看到他以如此恶劣的态度对待自己,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
“别忘了,你只是我雇来帮忙的临时厨子!”他冷然提醒她。
“那又怎样?不高兴,我可以立刻离去!”
“离去?你跟我可是有契约的!”
“违背契约的人是你,你当初可没有说我不能进厨房!”
“我……可……”焦元广理屈了,想起自己百密一疏,契约里竟没有写清楚禁止她进出某些地方,不由得十分懊恼。
“别想狡辩!”袁咚咚借题发挥,对他大加鞭挞。“如果你少去外面大街饭铺菜场鬼混,好好担负起做大哥的责任,对你弟妹多关心一点,不要强迫他们吃不合胃口的食物,他们也不会厌食,也不会躲进你这里,也不会遇到我,我们更不会在这个鬼厨房里被你逮到!”
一口气吼了一大串,气有点不够用,她不得不停下来换口气,然后继续瞪着他吼道:“而且你巧舌如簧,说什么‘山水八珍,天地八灵’,骗人!你这里连最起码的食材都没有!”
说完,她不给他任何说教的机会,转头就往门口跑去。
看着她气呼呼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焦元广冷硬的目光转到餐桌上。
漫步走到桌前,他俯身闻闻那几块糕饼,忿然不满的脸上竟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抓起一块送到嘴边,轻咬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哇,果真松软适中,香甜可口,是他从未吃过的点心!
看来把她弄进府里掌勺这一招果真英明!
正在他暗自赞美着自己,品味着花糕时,宝儿溜了进来,坐在他身边,看着盘子惊叹。“少爷,这就是那个袁咚咚大厨用咱们园子里的鲜花做成的吗?”
“还有我小柜里的面粉。”焦元广惬意地吃着,对他指指盘子。“你也来一块吧,这与那天的芙蓉糕比,又是不同的味道呢!”
“真的吗?”宝儿立刻不客气地抓起一块往嘴里塞,两三口就下了肚。“嗯,确实不错,不是很甜,却很香,有咱们园子的味道。”
“傻瓜,园子里的味道怎能和这个比?”焦元广将最后一块糕饼塞进嘴里,满意地说:“现在,我得带她去看看我的食材库,免得她瞧扁了我们!”
“是啊,少爷库里的宝贝可多了,让她弄几桌来试试?”
“没错,好主意!就听她的,‘少去外面大街饭铺菜场鬼混,好好担负起做大哥的责任’,让她把所有手艺都使出来,饱饱我们的口福!”
说着,他站起身来。
“少爷要去哪儿?”宝儿吞咽着问他。
“办正经事去。”他下巴一抬,指指桌子。“立刻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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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他凭什么吼我,我又不是他家的仆佣!
回到小跨院的房内,袁咚咚一边整理着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边仍忿忿不平。
可是,还没等她从愤怒中恢复平静,一个阴冶刚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是谁?凭什么给小主人们安排食物?难道你不懂府里的规矩吗?”
规矩!又是规矩!真是豪门多烦忧!
她一面擦拭着手中的银匙,一面回头,见一个身穿蓝色长衫,外套碎花背心,头梳倭髻的妇人正满脸不悦地站在门口。
这女人给人的印象就是两个字:瘦长。
瘦长的四肢似乎与她身上上过浆的衣服一样,僵硬而平板。狭长的眼睛透着冶峻的光,瘦削的长脸皮肤松弛,颧骨高耸、鼻翼扁平、嘴巴突出,不笑的时候显得威严无比,笑的时候则带苦森森寒气。
这人一定就是焦元申口中的‘巫婆’。她想,看来那男孩想像力挺丰富的,这个女人果真长得很像跳大神的女巫。
“看着我干嘛?快回答!”‘巫婆’气势汹汹地走到她面前。
袁咚咚皱起眉头:难道这府里的人都习惯用这样吼叫的方式跟人说话吗?
“她不是聋子,你不需要大吼大叫!”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随即焦元广拖拉着脚步走了进来。
听他用自己不久前对他说过的话来替她解围,红晕爬上了袁咚咯的双颊。
“大少爷,奴婢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过离开了几个时辰,回来后就听说有人给两位小主人做了早膳。”一看到他,‘巫婆’恶劣的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变,谦卑又温顺地说。
焦元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往袁咚咚身上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她就是我请来帮忙办流水席的袁老板。”
“是她?”‘巫婆’显然被吓到了。她猛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袁咯咚,毫不掩饰排斥地说:“她不可能是大厨,大少爷受骗了!”
“大厨该是啥模样?像你这样吗?”袁咚咚立刻反唇相讥。
‘巫婆’瞪她一眼。“黄毛丫头不配跟我说话,趁早离去,免得出丑!”
“不,以后几天她哪里都不去,就在焦府内掌勺。”焦元广冷冷地说。
“掌勺?”在袁哆咚毫不示弱的回瞪中。‘巫婆’忘记了自己的身分,挑剔的目光在袁咚咯身上来回梭巡,嘴里还不时发出轻蔑的啧啧声。“小丫头恐怕连锅都抬不稳,能掌勺吗?”
袁咚咚正想反驳,焦元广已经开口了。
“我请谁到府里来掌勺,什么时候需要你鲁四姑的意见了?”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令人心惊的气势。
鲁四姑当即神色一变,记起眼前的女人是少爷‘请来’的,自己犯了‘打狗还须看主人’的大忌,连忙恭恭敬敬地说:“刚才是奴婢放肆了,可是老夫人并未让奴婢交出钥匙,还说怕流水席不合胃口,要奴婢继续为她老人家打理三餐……”
焦元广打断她的话。“我早告诉过你,流水席不用你插手。你继续管好大厨房的钥匙,照顾老夫人的需要,保证其他各院的一日三餐就行了。不过,从今天起,小少爷和小姐的膳食,你暂时不用管了。”
“这……”鲁四姑还想争辩,但焦元广锐利的目光让她聪明地改变了话头,转而问道:“流水席会很忙,那大少爷您的……”
焦元广一挥手。“我的三餐你也不用管,流水席我会让丁妈协助安排。没事的话,你去忙吧!”
鲁四姑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既然大少爷都这么说了,她只好闭上嘴,微微一俯身,转身出了跨院。
四周再次恢复平静,焦元广走到窗前,背靠着窗台看着她。
“你不离开吗?”袁咚咚困惑地问他,纳闷他干嘛到这里来,现在又为何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我为何要离开?”他悠然自得地问,仿佛忘记了不久前他们之间的龃龉。
相较他的冷静,袁咚咚则是全然的烦躁。她嘲弄道:“大少爷不是整天不在家的浪子吗?干嘛不去酒楼饭铺打发时光?”
焦元广面色阴沉地注视着她,鼻翼翕动,似有怒意,但转眼面色恢复了淡然与平静,袁咚咚暗自佩服他的自我克制能力。
“听着。”他冷淡地说:“我请你来是做事的,不是斗嘴的。”
他的话让袁咚咚有丝罪恶感,不由收敛了脾气。
“后天就是老夫人的生辰,你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准备流水席,焦府的宾客随时会上门,你毫无准备,难道想让来宾吃空气吗?”
他调侃的语气立刻清除袁咚咚心里的那丝罪恶感,刚平息的怒气再次被挑起。
“是的,我知道焦老夫人的寿诞即将到了,我该为流水宴做准备,不能用空气招待大少爷的宾客,否则我会被天打雷劈,会陷芙蓉饭庄于万劫不复,可是你夸口的上好食材呢?如果骗人也能当饭吃的话,少爷早就是最棒的大厨了!”她以讥讽的语气回敬他。
因为他背光站在窗前,袁咚咚没看到他疾速改变的神色,因此当地话音刚落,手腕上传来剧痛时,大吃了一惊:他居然抓住了她的手!
转眼间,她手中的银匙已经准确而有力地打在他似铁钳般紧抓着她的手背上,力道大得足以让他立刻缩回了手,并揉着挨打的地方。
“呃,你真够大胆!”他吃惊地看着她,从来还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袁咚咚看清他涨红的脸、紧绷的嘴和眼里的怒气,不由有点心慌,但仍冷静地警告他。“不许碰我!”
“那你跟我走!”他呼吸粗重地盯着她。
“不把话说清楚,我哪儿都不跟你去。”袁咚咚紧握银匙,防卫地说。
“你真让人生气!”他瞪着她,心里却不得不为她的冷静和勇气喝彩。
她坚持不走。“我并没说错什么或做错什么,你没有理由生气。”
“没有吗?”他威胁地走近她,逼得她往后退。“你今天不仅违反我的规矩私闯我的院子,还两次侮辱了我,我没有理由生气吗?”
“去你的厨房是有原因的,我已经告诉过你……”
“行,那个可以暂且不论,但你侮辱了我!”
“我什么时候侮辱了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就是侮辱了我!从来没人敢轻视我焦元广搜集的上好食材,更没有人敢质疑我说过的话,可是你竟敢蔑视我的收藏,指责我欺骗你。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个女人,我今天会要你死得很难看!”
喔,原来是为了这个!听到他夸张的言词,愤慨的神情,袁咚咚心想,也许自己真的错怪了他,因此耐心地解释道:“我没有轻视你,也不想让你生气,可是我确实没有见到你的上好食材啊!”
“没有见到就可以认为是没有吗?”他气哼哼地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跟我来,我让你开开眼界!”
说完,他转过身迳自离去,仿佛料定她会听从命令跟他走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