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这三个月来,温府酒楼行业盈亏互补,总的算是入帐三千两白银,看看比半年前少了一千两百两。我看过那些帐目,甚觉奇怪。你也是温府的老人了,这悦兴酒楼已经连续三个月亏空,不知你有何看法?”
张掌柜不急不恼,慢慢的说:“这两日钦州西北一直有流寇四窜,生意大不如前,还请小姐见谅。”
“喔。”温芯芮淡淡的应了声。
流寇山贼哪年不会闹上几闹?若是今天流寇来了,明天山贼又到,那生意还做是不做?
然而她没有明说,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看样子钦州西北真是个危险之地。张掌柜年事已高,留在那里倒是温府考虑不周了。这样吧!掌柜明儿个就搬到南边,总不能让外人说我温府不近人情,是不是?”
“你……”张掌柜猛地面色涨紫,神情也不复刚才那么淡然。悦兴酒楼虽说是温府的产业,但也是他张老儿经营了大半辈子的营生,如今被这个黄毛丫头端了去,他绝对不会接受。“还请大小姐别担心,小老能照顾自己。”
“张掌柜,你经营悦兴酒楼大半辈子,能有今天的成绩也是你的功劳,你的忠心,我们已经看到了,我在城南划给你一栋宅子,也算得上让你颐养天年。”眼见张掌柜还是一脸铁青,温芯芮降低声调,“听说你儿子成亲至今还没找到工作,一直在酒楼干活,这对令郎的前途可是大大的不利,我已托人在县衙门给他找了个官职,以后说起来令郎可就是拿官饷的人了。”
“温芯芮,我在悦兴管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如今一来就要赶我,好个忘恩负义的刁蛮女子!”张掌柜终于忍无可忍,他深知儿子急功好利,一直想尝尝做官的滋味,温芯芮这一出招,岂不是彻底让他儿子顺从她吗?那他这个老头如何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酒楼?
温芯芮心里一动,虽然她已经做好了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准备,但是真看着这样一个老人对自己恨之入骨、咬牙切齿的模样,仍旧心有戚戚,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温家的产业已经形成了毒瘤,不下狠手,难以切除。
一思及此,她喝口茶,润了润喉,其实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瞬间的慌乱。
“张掌柜,我念在你是老人,别的话就不说了,昨日令郎已经将酒楼的全部帐目放到我那里了,今天也不过是通知你一声罢了。”
“你……”张掌柜还想说什么,突然身形一滞,竟然倒在地上。
温芯芮大慌,幸亏珠帘遮住了她的样子,“还不快带张掌柜下去!”
这第一刀就引出如此大的反应,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状况?看着堂下有些混乱的状况,她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苦笑不已。
不过今天这么一闹,她想要立威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当她颤巍巍的走进闺房时,一下子便软倒在榻上。
反倒是绣儿不知从哪个多嘴的下人口里听说了自家小姐今天如何威风,兴奋的在她身边叽叽喳喳。
温芯芮的头深深埋在被子里,叹了口气。
她果然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每每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张掌柜怒瞪自己的模样,还有周围的人那冷冷的眼眸和讥诮的笑容。
冷,真的好冷。
她想到当年霍子超也是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变,才扭转了霍家的劣势。他当初做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痛苦?
他,现在在哪里?
第3章(1)
修长的手指轻叩着紫檀木太师椅的扶手,座上男子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突然,他的手指顿住,缓缓睁开狭长的眼睛,流露出邪魅的光芒。
“少爷。”小厮走进来,躬身道。
“嗯。”他的眼睛又闭上,“问明白了?”
“是,少爷。这两日温二夫人病得不轻,确实是温小姐在掌管温府的事情。”小厮看了看主子的神色,“如今温府的亏损已经减少了大半,扭亏为盈是指日可待的。”
霍子超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竟然还有这般能耐。”心里想到那双明媚的眼眸,眼神蓦地深沉了几分。
小厮见到主子的脸色稍微缓和,正琢磨着要不要说下去。
“还有什么?都说出来。”他打开折扇,貌似闲适的慢慢摇着。
“是,少爷。只是温小姐的身子原本就不大好,前几个月落水的后遗症还没好全,现在这么劳累,恐怕已经是极限了。”
霍子超的眉头微微皱起,“那日她落水的情形到底如何?你细细说来。”
“是,根据暗卫回报,那日只听到水声,下去救人时,除了温小姐,没别的人了。”
依据暗卫的描述,温小姐落水的地方是温府较为偏远的花园角落,那里温小姐鲜少涉足。要说她是自己闲逛,失足落水,恐怕没人相信。但若是真的被人推下去,怎么会一下子就不见人?
小厮正在想,突然感觉气氛变得凝重,主子刚刚因为听到有关温小姐的好消息而缓和的脸色,正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到底会是谁对她下毒手?霍子超眯起眼睛。最好推她的人能藏一辈子,否则他一定让那人求生不得。
虽然现在温家的事情都落在温芯芮的身上,但是她仍然不能随意外出。原本钦州的风俗礼教不是很苛刻,可惜她前阵子闹出侮婚风波,现在要是还四处露面,她的名声将会越来越糟。
她在闺房里看帐本,说起来好笑,看帐本的本事,她大多还是跟霍子超学的。
犹记得那年她发现了池塘旁的霍子超,软磨硬泡,使尽了赖皮手段,才让他肯跟她说两句话。后来她常常偷跑出门,也不过就是为了跟他见上一面。
有一次她又在厨房王妈的帮助下偷溜出府,却见到他拿着树枝,在池塘旁的地上画拉着什么。
“超哥哥,这是什么?”她歪着脑袋,因为从小有教书先生教导,勉强能看出那是数字。“超哥哥,你在学习数字吗?”
霍子超抬起头,看了看她,“这是九九表。”
小小的温芯芮懵懂的看着他,“什么东西?”这个娘亲没有教她耶!
他挑了挑眉头,“你的教书先生没有教过你吗?”
她连忙摇头,甜甜一笑,拉住他的袖子,“超哥哥,你教我好不好?”
“我才不要,你好笨。”
“不要这样嘛!教人家啦!”
最后还是磨不过她的撒娇,霍子超恶狠狠的说:“我只教一遍。”虽然他是这么说,但最后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教她如何用九九表,然后教她怎样算能更快算出结果。
温芯芮听得迷糊,然而看到他脸上纯然兴奋的表情,打从心里感到快乐。
久而久之,为了常常看到他的笑容,她也喜欢上了算术和计算盈亏。或者说,她只是喜欢他的笑容,那笑容落到算纸上,似乎都开了花。
想着想着,她落下了泪,落在手里的帐本上,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伸手将泪珠抹净,继续看着刚刚恒运钱庄送来的入库纪录。
不愧是娘亲手打理的铺子,即便娘不在了,也能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收入。现在恒运钱庄已经是钦州城最著名的钱庄了,看这样的架式,即便整个温府倒了,恒运钱庄也能生存下来。
温芯芮莹白如玉的手握紧了帐本,美丽的眼睛微微眯起,她还记得送帐本来的人是个不起眼的伙计,然而他不走正门、不通报,专门趁着她院子里没有下人的时候,直直来到她阁楼的门前,躬身等待。
而当她发现门前多了个人的时候,那伙计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身后赫然是五个檀木箱的帐本,里面详细的记录着从母亲开办钱庄以来恒运钱庄的所有收支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她召集管事们开会立威的时候,恒运钱庄没有出面,为何私下做出这种表达忠心的举动?
说实话,恒运钱庄的资产比那个被她拿来杀鸡儆猴的悦兴酒楼殷实了不知几十倍,若说恒运钱庄不甘被她管理,想要自立门户,她恐怕一点都不会惊讶。
“掌柜说,恒运永远属于小姐。”那个伙计行事稳当,说话不卑不亢。
有这样的属下,不知道那掌柜到底是什么人物?
温芯芮实在好奇极了,自从母亲去世,恒运钱庄就一直很低调,除了掌柜,没人知道钱庄的经营情况,甚至二娘曾经想将人手cha进钱庄,都被回绝。能让张扬跋扈的二娘放弃对恒运钱庄这块肥肉的管理权,看来那个掌柜真的很厉害。
今天听了那个伙计说的话,她心下有了几分凄凉的感动。她如何都想不到,这居然是娘留给自己的遗物……
她诚心诚意,向那个似乎身怀绝技的伙计致了谢意。
“小姐,还是谢谢我家掌柜吧!”长相普通、身形沉稳的伙计淡淡一笑,旁若无人的从院子的围墙翻了出去。
温芯芮一脸愕然,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一会儿,她将帐本放到桌上,暗暗思索着,温府一部分酒楼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还有前些日子二娘突发奇想,开办的赌坊和一家青楼都收入微薄,虽然她现在已经很努力在挽回劣势,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是人都知道,酒楼开得越多越能赚钱。要是把那些亏损的酒楼都关闭,他们温家人也就只能在家吃自己了。
唔……现在恒运钱庄有很多现银,都是钦州百姓寄存在那里的,如果她借用一部分帮助那些酒楼重建再开张,等有了盈余再还回去……那个掌柜会同意吗?
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对于那些被迫关闭的酒楼,她有不少想法可以帮助它们再次招揽客人,但那些想法都是建立在白花花的银子上,没有银子,一切都是空谈。
这时,绣儿定进来,“小姐,那个张掌柜已经没事了。刚刚我去送补品的时候,他还要奴婢替他谢谢小姐。”
“咦?”前两天张夫人还闹过一次上吊,怎么这么快就变了态度?
绣儿也说不清楚,倒是看见房间里的箱子,两眼直发愣,“小姐,这些箱子是哪里来的?”
“喔,那是今天来的帐本。”温芯芮顺手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把刚刚看的帐本放进去,然后拿起另一本,令她惊讶的是,最后一本帐本并没有在箱子底,而是在箱子的一层隔板上。她心生狐疑,把帐本全数搬了出来,在绣儿的帮忙下拉开隔板,随即呆住。那是……满满一层的金锭!恒运钱庄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天,温芯芮终于还是走出了温府,只因为悦兴酒楼重新开张,她实在不放心,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对悦兴做的那些修整能不能帮助它重新兴隆起来?
坐在马车里,她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身体绷得紧紧的,不时撩起窗帘,看看走到了哪里,周围静悄悄的一片,让她心里没了底。
突然,鞭炮声,大喝声,声声钻进她的耳朵,紧接着马车一阵晃动,竟然停下了。
“小姐,前面好多人,马车挤不进去了。”绣儿看了看情况,回来跟她报告。
“可是到了?”
“是啊!小姐,酒楼前好多人呢!”
温芯芮陡然握紧双手,心儿也颤动了一下,想看向窗外,却还是不敢,小心翼翼的问:“客人……多吗?”
“多啊!小姐,好多客人还在外面排队。”绣儿兴奋的叫嚷着,“小姐,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哪家店一下子来这么多人。”
“真的很多人吗?”她的眼眸瞬间发亮,连忙掀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百姓钻动的脑袋,每个人都看向一个地方。
第3章(2)
马车已经走不动了,她在绣儿的搀扶下,慢慢的进到人群。
她刻意戴上面纱,遮住了天赐的容颜,美目流转,嘴角的笑意一直无法平复。
她拿出一部分的金锭,用来重修悦兴酒楼,将原来的酒楼改头换面,换成了一家素食斋,藉以打造有特色的酒楼。
为此她还花重金,请了京城年老还乡的御厨,许多人都是凭着特色酒楼和御厨的名声过来一探究竟。
素食斋在装修上用了大量的竹子,翠绿欲滴,在钦州城的灰瓦白墙中,显出独有的韵味。
温芯芮还特地拜托父亲,请来了当地的书法家为素食斋提名——悦兴竹心。
如此一变,悦兴酒楼果真又恢复了以前的盛况,甚至比往日的生意还翻了几番。
悦兴竹心的二楼是为偏好清雅环境,或身分高贵的客人准备的雅间一层,此时靠窗的座位坐着两个年轻人。
白衣公子单手支着下巴,样子颇为佣懒,邪魅的眼睛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随即看到了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温芯芮,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看来温家小姐真是不能小觑,如此一来,悦兴酒楼又成了钦州有名的餐馆。子超师弟,你钦州首富的地位受到威胁了。”身着紫纹绸长袍的男子坐在白衣公子的对面,声音略显阴柔,说出的话充满了戏谵。
霍子超干脆两只手都放到了窗框上,贪看着温芯芮兴奋的样子,随意回道:“一家人,分什么敌我?”
紫袍男子低头,恰巧看见她抬起眼眸,看向他们这边,藉着窗户,躲开了身影。“一家人看过来了。”
温芯芮还在看悦兴竹心新奇的建筑,虽然是她授意设计的,但是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很难以置信,当她兴奋的抬起头时,却看见霍子超大剌剌的趴在二楼窗口,脸色立刻变了。
这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也对,悦兴竹心造成如此大的轰动,他这个死对头自然是要过来察看“敌情”。
想着,她抬起小小的下巴,骄傲的斜睨了他一眼。
可爱的小东西!
她骄傲的神情倏地让霍子超这些天来沉闷的心情一扫而光,如果不是有约定,他真想现在就冲过去,让自己的身影充满她骄傲而美丽的眼睛,然后吞噬她的一切,将她完全据为己有……
“够了,不要大白天就用眼睛发情。”紫袍男子无奈的抚额。这个师弟以前虽然也很浪荡不堪,但是还没到看见女人就两眼放光,饿狼扑羊的地步吧?他看了眼楼下。还是说那位温小姐魅力无人能敌?
霍子超心情大好,身子靠在椅背上,“等待的果实总是甜美的。师兄,你以为呢?”
“别的我以为不了什么,不过倒是新近知道了一件跟你的果实有莫大关系的事,你有什么可以为的?”紫袍男子优闲的端起茶杯,细细的尝了一口,“好茶,嗯……极品竹叶青?想不到温小姐竟然有如此大的手笔。”
要知道,最顶级的茶叶可不是拿银子金子就能买到的,况且他只用舌尖一试,便知道这茶即便是百两黄金都难买一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