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楚宁,不是宁宁。”
她猝然仰首,泪水涤净的晶灿美眸狠狠的瞅瞪着他,甩开他温热的盈握,恨恨地咬牙,气得浑身颤抖。
“把你令人作恶的虚伪温柔留给别的女人吧,我这个蠢子不会上第二次当,我也不会再傻傻的当你的挡箭牌、护身符,你看的笑话够多了吧?足够你四处传播成各种版本的流言吧?需不需要我再多掏点藏在心底的丑陋,提供你当下一个脚本题材?”
“我早说过不要对我……”
“抱持任何希望,因为一定会失望。”她空洞的冷笑,美目蒙蒙起雾。“不是失望,是彻底绝望。”
“我只是稍微利用了你,有需要你如此大张旗鼓的让罗兰废物调查我的身分背景?”铁宇钧保持一贯的漠然,显得无动于衷。
“你听过一句陈腔滥调吗?”
“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永远不会了解我的感受。”颤抖的长睫垂掩,遮去眼底最后一道光彩,她压在纸张上的柔荑缓缓抓起,拿起一整叠的资料,包括被她摆在最上页的那张巧笑倩兮美人照,一鼓作气的撕成碎屑,全数塞进牛皮纸袋内,来个眼不见为净。
“现在,你想怎么做?”
“你来教我应该怎么做,你来。”楚宁机械性的抹去脸颊上的湿痕,双眸里有着足以降下一场冰冻一世纪的暴风雪,口吻极为挖苦。
“我们之间谈不上是同伴,构不上朋友的边,敌人?”铁宇钧嘲弄的哼出末句,显示出极大的不确定。“你希望我们是敌人?”
由于僵坐太久,整副纤躯彻底凉透,寒意来自四面八方,她真想一巴掌甩上这个男人高傲又自以为是的臭脸!
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明知道她不受控制的陷下去,抗拒不了他随意的一记眼神,而他,明知如此,还是想用尽心机逼她示弱?
楚宁婆娑着泪眼心碎地回吼:“如果可以,我宁愿成为你的敌人──”接着,她的视线陡然落入一片无垠的昏黑中。
未竟的恶骂、压抑的哽咽全倾埋在宽大的胸怀里,悲伤得扭曲的雪白丽颜被狠狠挤压成一张狰狞的脸,之前一度闻上了瘾的气息,随着每一记含泪的喘息涌进胸臆,涨满她不停舒缩的肺叶。
他魔魅的气息,促使她紧闭的双眼出现一幕幕幻觉,幻想自己应该是照片上守在窗畔的红发女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语,是给予他归属感的引导。
抱着破绽百出的美梦不肯醒的她,真是无药可救……
“下地狱去吧你!卑劣又爱装模作样的王八蛋!你想占我便宜到什么时候?!铁宇钧,你有够没品!我是神经系统失调,才会喜欢你这个非菁英系统的混蛋瘪三!”她握紧一双纤拳,表演格斗似的狠狠挥向挡去视线的那道铁墙。
够了,乌龙肥皂剧演够了,懊恼痛苦悲哀绝望的滋味也尝够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金钱能够相信,唯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才不会轻言反叛,只有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才能够给予绝对信任。
“这就是你要的?”
铁宇钧扣起她充满排斥神情的脸,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怒火燎亮彼此的瞳眸,映照着两颗同样带有伤疤的心。
“把我推出你的内心,把我当作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么做就能弥补你被我削弱的高傲自尊?楚宁,你少幼稚了,成人世界的游戏你早该玩腻,难道这点小儿科就令你吃不消?”
“你不是老笑我只有幼儿级程度?”她想笑,吐出来的却是满腹乌烟瘴气。“告诉你,为了钱,我可以不顾自尊,但若是为了你这种低劣的男人,我宁愿去死!”
“你就是不敢把话说破,是不是?”他捏近她粉嫩的下巴,啃咬气息失序的莓红小嘴,犹如调情却又百般嘲谑地戳破她的自我武装。“你在乎我,你喜欢我,你爱……”
“所以你才这样羞辱我?”侧耳倾听,自尊破碎的声响不断萦绕,远从最高处摔下深渊的无力感淹没了她。
不敢面对的事实,是将她推入无边绝望的最后一记突袭,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毫不迟疑的说出这些。
铁宇钧的视线跌入一双蒙上阴翳的哀艳美目中。
楚宁颓丧的就此放开双手,决心设下自尊停损点,连争吵的力气都省略,只是淡然一句充满无限伤悲的质问。
时空蓦然凝滞在这里,周遭人们的侧目瞬间象是不存在,只剩他与她,仅仅两个人。
他们困在彼此设下的矛盾暧昧里,争先恐后的想逃离这场一旦认输就要赔上真心的赌局。
不可否认,他利用了她,她的出现成了他临时握有的一张王牌,能暂时保命,提供优渥筹码的一颗暗棋。
他丝毫不觉愧疚。
她爱上他──纯属意料之外,脱离他的全盘掌控。
他在乎她──这场谋略里遗漏的一条但书。
谁说在乎便是喜欢?
对了,是她。
她的判断并未失准,一场看似巧合的不期而遇,他顺水推舟之下精心策画的一场戏中戏,最困难的不是该怎么唬倒她,也不是该如何安抚难驯又挑剔的她,而是……浮浮沉沉难以捉摸的情愫,来自每一回无心的靠近,每一记暧昧模糊的近身接触。
他喜欢她。
无关乎利益考量,无关乎感官迷惑,纯粹出自内心深处的喜欢,是那种渴望丢开身上驮负的一切包袱去拥有、霸占的喜欢。
所以他没有走。
其实,铁宇钧早能料想得到,楚宁会透过狄威廉取得他的背景资料,更预想得到那个罗兰家身分尊贵的废物会揭穿他的谎言,这些他都知道。
肉体沉溺,感官沉沦,交换彼此体温的瞬间,彷佛造访永恒的国度,全都烙印在胸口最深处,这样的激荡记忆犹新,所以他走不了。
但,她有她必须背负的原罪,而他亦然。
再多的在乎也无法累积成一个宽恕自己的理由,这条险路,他依然得走,必须挺起疲惫不堪的腰杆继续走下去。
圈成半圆的一双铁臂,这座提供她躲避风雨的港湾徐缓地撤离,迅速抽走了仅剩的余温,将她遗留在冰天雪地的漫漫绝望里。
铁宇钧退了两大步,隔着一段疏冷的距离望着她。“或许你始终没有察觉,是你给了我布局的机会。我说过,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不期而遇,你两次巧合的出现绝非偶然,你想从藉由出卖我的行踪不劳而获,是你最初的贪婪给了我机会。”
楚宁美眸泛冷,抿咬着下唇,良久不语,这场烂透的分离剧目完全污辱了她的格调,根本不符合她的作风。
一直弄不懂这几日以来盘旋在心口的焦虑不安是因何而起,原来是这个混蛋在她的心里凿钻出一个又一个洞,她火热跳动的心因为他而千疮百孔。
她的潜意识详实记录了每一幕他的可恶、可恨,每次思及,她的思绪都无助的呐喊着痛。
他此刻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漠疏离,就像第一次交手时那样,只将她当作一株可供赏玩的美丽花朵,毫无实质价值可言。
“不说话是代表默认?还是无话可说?”他等着她翻供。
“你走吧。”楚宁别开脸,宁愿看向大厅的拱窗,也不愿意再与他目光交缠。“你最多只有十二小时可以离境。”
在她通报中情局这个叛徒的下落之后,情治单位会锁定出入每座机场的外籍人士以及非持本国护照的旅客,企图逮住这个恶名昭彰的通缉犯。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铁宇钧扬起冰冷的微笑,以犀利如刃的目光拆解她每一寸强装冷淡的伪装。
“不是我想要,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结局,我只是提早让它到来。”为什么要逼她撕破这层假象?她的心有多煎熬,有多难受,他不会知道。
她想从他嘴里听到的,仅仅是一句虚假的辩驳,哪怕是谎言也好,告诉她,照片中的女人只是一时的游戏;告诉她,他在这场戏中戏里也有失去掌控不由自主的时候;告诉她,她让他兴起了停靠的渴望……
“宁宁,你是一位可敬的对手。”这是铁宇钧转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瞪着他离去的方向,楚宁眼前开始天昏地暗,剧烈喘伏的胸口严重缺氧,必须不断强迫自己大口呼吸,才能继续支撑她戴着的镇静面具。
什么是真实?一连串被戳破的谎言才是最真实的。
对他们来说,席卷而来的汹涌情潮难道全是虚幻一场?什么叫作真实?什么叫作虚幻?要用什么标准来分清两者的界线?
真假难分的世界,处处笼罩在看似真实的美好假象之下,爱情反而成了一种填补空虚心灵唯一的救赎。
如果这就是真实,那么她宁愿一直活在自我虚构的幻梦之中,永远不醒来。
僵硬地挺直上身,楚宁的视线刻意避开了大厅的出口,将装满雪白碎片的牛皮纸袋以及不断重复播放的录音笔一并扔入垃圾桶,茫然的走出饭店。
清晨天刚亮,路上已有许多早起的人们。这座城市太忙碌,人人都无暇理会谁又在一场爱情的战争里轻易缴械,输了真心。
一头红棕色的鬈发随着夏日的风儿飞扬,柔荑无意识地扯弄印着浮绘的朱红色雪纺纱裙摆。她恍惚失神,像个初次造访这座城市的过客,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穿梭。
天是亮了,她双眼依然深陷一片冥暗。
滂沱的泪意,从心口的破洞徐缓渗出,在心里的伤口处汇流成河,冲破闷闷不乐的胸腔涌上眶底,猛烈地溃堤。
路人们错愕惊诧,不知来自何方的红发美女边走边哭,像旁徨走失的孩子,泪眼中满是迷惘,悲伤的神情宛若透明的水晶,轻轻一刮便要破碎。
楚宁不时旋身看向各个方位,寻找某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为什么连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肯割舍这份情愫?一路上令她受尽狼狈,害她不得不下放自尊,那些窝在骑楼下吃霸王餐,洗了一早的碗盘,活似亡命之徒的种种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旋绕,割舍不去。
她好痛恨这个男人!一句句鬼打墙的“为什么”梗在咽头,却苦无倾诉的对象。
为什么要让她的心这么痛?
为什么要轻易放开她的手?
为什么连一句遗憾都不留?
为什么随便就能松口放弃?
为什么就不能带她一起走?
为什么不让她当他的女王?
为什么不让她继续当人质?
为什么要让她沦落为俘虏?
为什么要一再摆弄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小姐?小姐?”关心担忧的声音不断响起,凑热闹的人潮逐渐朝蜷蹲在餐馆外的红色娇影靠去。“小姐?小姐?”
烦死了!不是小姐,她想当的是女皇!
闭嘴闭嘴闭嘴!
此时此刻,她最想听见的是……
“宁宁,站起来。”
不,不可能,熟悉的低沉嗓音肯定又是出于她的幻想,他连一句模棱两可的谎言也不肯说,他与她之间只是一时的感官沉沦,毫无实质可能性……
“宁宁,你没这么脆弱,站起来。”
她这不是脆弱,而是崩溃,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王八蛋!
“宁宁,你确定要这样一直赖着不起来?”
对,她不爽起来,很想干脆就这样把自己的脸彻底就地掩埋。
“宁宁,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再不起来,我真的要走人了。”
走啊,尽管走,她不希罕!反正她本来就是一个人,自从松开小尔的手之后,一直是一个人……
“你一定要这么任性?真是让人伤脑筋。”
一只不耐烦的大掌干脆扯起她的纤臂,蹲在“紫浪”玻璃门外的娉婷身影被迫起身,歪歪斜斜的站安稳,直到睁开氤氲的双眼,看清楚了搂住她的男人。
然后,她的世界重见光明。
第7章(2)
铁宇钧抱起双膝发软的娇躯,无视她痛恨的瞪视以及随时想逃的挣扎,他伸展宽大的臂弯将她卷入了属于他的温暖范畴,任周遭再喧闹都不管,任世界倾斜成一座偏执的天秤,也要拥抱这具香软的身子。
楚宁听见他胸膛鼓动的心跳,布满裂痕的一颗心却拼凑不完全,因为他在戏落幕的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她,迟来的拥抱能弥补什么?
可是,此刻的她离不开这具温暖的胸膛,好想霸占这座根本不属于她的避风港,潜伏在她内心丑陋的那一面嘶喊着,恨不得立即毁了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人都是一个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
曾经以为深层的羡慕才是最可怕的,原来,嫉妒的深渊才最是惊人。
蓦然回神,楚宁恍然惊觉自己置身在那间廉价的商务旅馆里,跌坐在曾经百般摆弄撩人姿态吸引他注目的床沿。
这里完全没有变过。
一切彷佛回到原点。
他轻便的行囊,散置的衣物,她那只在巴黎旗舰店等了两年之久的手工订制鳄鱼皮革柏金包,艳丽醒目的静躺在台灯旁。
除非是旅馆倒闭,纵然清洁人员再偷懒,也不可能留着前任住客的物品不闻不问,或者,这间房早已经被长期租下……
都是安排好的一出戏。
真可笑,太可笑了……这个就算下了地狱还是一样可恨的混蛋!
“铁宇钧,我一定要让你死得很惨很惨……”楚宁仰高头,然而破碎的咒骂被霍然欺近的俊脸一口吞下,理智瞬间涣散,逻辑思考全盘瓦解。
最初的谍对谍,精密的算计,中途千回百转的失控,千算万算,任谁都猜不到会有这一步。
铁宇钧吻得那么狂野,那么不留余地,捕攫了她每一次颤抖的悸动,野蛮的宽大手掌揉蹭着她白皙滑腻的裸背,用最能直接表达凶猛情欲的方式吻遍她泛起一颗颗红疹的粉嫩肌肤。
仰起的纤细咽喉,突出的锁骨,柔软滑润的雪丘上镶着的瑰丽艳红,全都让他以亲密的吻和碰触逐一攻占,她却只能无助的嘤咛着,流下忧伤的泪水,与他一同沉沦在感官世界里,迟迟无法离去。
他迷恋着她的身体?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偏偏,她这朵不驯的野玫瑰无法驱除他心中深植的那朵红蔷薇。
“算了吧,我不值得你这样。”迷乱的过程里,铁宇钧如是轻喃。
“我知道,该死的我知道!”楚宁在翻身紧紧攀抱他之前恨恨地咬牙回应。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
他希望她就此放手,不要再偏执,恢复从前不过是各自耳中一则传说的原状,让这段错误的旅途成为彼此回忆中一幕褪色的风景,随时可忘。
她难过得想放弃一切的茫然神情,令他充满从未有过的罪恶感,所以他走不开,再度返回当初两人“不期而遇”的小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