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的。”月姬安抚他。“我不在乎。”
她不在乎,他可在乎得很!
月姬看不见,不晓得满堂宾客的表情是如何由原先的欣羡与嫉妒,转至后来的同情,甚至嘲弄,还有几个索性凉凉摆出看好戏的神态。
他可以预料,今日红莲抢婚之事一传开,她便会成为江湖上茶余饭后的笑柄,他们会嘲笑地遭人弃之如敝屣……
一念及此,他再也沈不住气,蓦地迸落一串冷笑,撕下假脸皮,扣上招牌鬼面具,堂而皇之地越众而出──
“真可笑的婚礼!闹够了没?立刻给我停止这场猴戏!”
***
大厅中央,站著一个黑衣男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半张脸冷俊英挺,另外半张却罩著狰狞如鬼的面具,面具下,露出完整的一张唇,严峻刻薄,噙著无情嘲讽的唇。
他站著,丝毫不在意厅内多少武林豪杰对自己虎视眈眈。他很清楚这厅里几乎每个人都想索他的命,却一副满不在乎,傲慢又轻蔑的神态。
邪王!
众人恨恨地磨牙,纷纷拔出剑,严阵以待。
封无极并不理会,冷冽的目光只盯住温行浪,从他俊美的脸,看到在他怀里晕厥的红莲。
“你们千方百计办这场假婚礼,就是为了引我现身吧?”他淡声质问。
“不错。”温行浪点头承认,很坦然。
倒是前来观礼的江湖人士听见两人的对话,愕然愣住。
这场婚礼……竟是假的?
封无极冷冷勾唇。“诸位请看!”
语落,一枚暗器蓦地旋飞射出,震落新娘的头巾,露出一张清丽容颜。
虽是个美人,但眉间点的却是星砂印,而非月牙。
“是星姬姑娘!”
众人惊怔,面面相觑。
这不是月姬的婚礼吗?怎么新娘会是另一个女人?正主哪儿去了?
“请问冷宫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在江湖上颇具声望的老者代替众宾客询问主人。
冷枫不答,冷著一张俏脸,把手一挥。“摆阵!”
她一声令下,十二金钗旋即一拥而上,摆开天女散花阵,将封无极团团包围。
他仍是神色傲然。“小小天女散花阵,还奈何不了我!”
说话间,便施展起“魅影无踪”,鬼魅般的身影在阵中闪电穿梭,不过片刻,便将十二金钗手中十二把长剑一一夺下。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轻功看得众人桥舌不下,对他更是惊惧。
见天女散花阵一下便给他破了,冷枫又惊又怒,袍袖一卷,从一名宫女手中带来地坤剑。
“乾坤剑法!”她转头意欲喝令温行浪与她并肩而上,却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她愣了愣,焦躁之际,一名青衣男子忽地从屋顶梁柱跃下。
“曹开朗?”她不敢相信地瞪著突然在眼前现身的老情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曹开朗板著脸。“浪儿说要找人替红莲治伤,暂时将天干剑交给我了。”
“他这意思是要你跟我一起对付邪王?”
“不错。”
冷枫闻言,脸色忽青忽白,咬牙道:“我不用你帮我!”
“都到什么关头了,你还如此倔强?”曹开朗拧眉喝斥。“难道你不想抢回菲菲吗?她若是有三长两短,你于心何安?”
“我……”冷枫尚自迟疑,曹开朗已提剑冲向封无极。
她心念一动,立即跟上,两人施展乾坤剑法,一攻一守,一进一退,相互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
众人看得心旷神怡,纷纷睁大了眼,仔细欣赏二十年前曾经在江湖上大放异彩的绝世剑法。
面对两人威风凛凛的攻势,封无极虽然并不惊慌,只是他谨记著对方是月姬的父母,不愿出手伤人,一味采取守势,不免逐渐屈居下风。
“名震江湖的邪王,原来不过尔尔!”宾客里,有人开始讪笑。
封无极明明听见了,却置之不理,一面以双手拆解乾坤剑法的招式,一面沉声发话。
“曹先生,冷宫主,请听在下一言。”他说话之际,全身仍是守得密不透风,气息亦不见一丝紊乱,深厚的内力教众人为之骇然。“我今日来,除了拆穿这场假婚礼,更是为了来向两位提亲。”
“提亲?!”曹开朗惊得剑刀一颤。“你的意思是想娶我们家菲菲?”
“不错。”
“你作梦!”早就知道他意图的冷枫狠狠一啐。“我死都不会将她许给你!”
封无极眼神一沉。“我知道两位并不喜欢我,不过我与菲菲两情相悦──”
“闭嘴!说什么两情相悦?明明就是你强自将她掳去!”冷枫气急败坏,没顾及自己这么一反驳,正巧让其他人知晓女儿落在邪王手里。
宾客们猜到来龙去脉,开始窃窃私语。
“月姬竟被邪王掳去了?这可糟糕,就算不死,也肯定是残花败柳了。”
“还没过门就给相公戴绿帽,怪不得温行浪会悔婚了。”
“好险好险,幸亏抢到天干剑的人不是我,否则今日戴绿帽的就是我了……”
这下可好,女儿名节尽毁!
冷枫懊恼不已,正不知所措时,忽闻一阵凌厉风动,几枚暗器疾射而出,跟著,厅内响起几声凄惨哀嚎。
原来方才说话的人,一个个都中了暗器,而且都对准了嘴,成了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出手的人,自然是封无极。
在与乾坤双剑对峙的时候,竟还能分神教训他人,邪王的功夫果然深不可测。
冷枫与曹开朗互看一眼,难掩忧心。
这时厅内也骚动起来,有人放声喊:“各位武林同道,跟这位心狠手辣的邪王也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儿一起上啊!”
“对,一块上!”
一群人此起彼落地呼应,顿时一场混战开始。
对这些闲杂人等,封无极可不客气了,随手抢过一把剑,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厅内顿时惨叫连连。
躲在角落的月姬嗅到逐渐浓郁的血腥味,顿时花容失色。
再这么下去,恐怕他会和那晚一样失去理性,变成一个嗜血的杀人狂魔……
她心下焦躁,不及细想,便扬高嗓音。“无极,手下留情!”
这声音,在众人呼喝声中显得微弱,封无极却明白听见了,心神一凛,原本掐住四海帮帮主咽喉的手一松,转而提起他衣领,如老鹰掷小鸡似地将他整个人抛落一旁。
他跌得狗吃屎,没受什么伤,自尊倒是碎满地,爬起来摸摸鼻子,羞愤的目光乱转,忽然看见角落里一个白衣姑娘。
“无极小心!”那姑娘的口形似乎正喊著这句话。
他心念一动,胸臆恶意陡生,掏出某种物事往刀上一抹,便静悄悄地来到白衣姑娘身后,提刀架住她颈子。
“邪王听著!你的女人落在我手里了,识相的话就快点投降!”
他这嘶声一喊,众人顿时愕然,正摸不著头脑之际,只见封无极忽然提气拔高身子,冲出包围,斜飞窜向两人。
“放开她!”他怒吼,双掌一推,沉重的掌风朝四海帮主当头罩下,后者脑子一晕,不知不觉往后一退。
封无极趁势将月姬揽入自己怀里,右掌大张,正想一掌打碎四海帮主的天灵盖,月姬忙劝住他。
“不要!”
他垂眸瞪她,心烦气躁。“这人拿你的性命做要胁,你还要我放了他?”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颤巍巍地一笑。
“你!”封无极怒极,却拿她无法,只得收手。
但他饶过四海帮主,其他人可不饶他,趁他怀里搂著个女人,难以兼顾之际,一群人打了暗号,从不同方位忽施偷袭。
“各位且慢!别动手!”认出女儿的冷枫与曹开朗阻止不及,焦急惊喊。
说时迟、那时快,封无极发掌挡去了无数剑刀,偏偏独漏一把,而那一把,命中的对象竟不是他,而是一心想护住他的月姬。
他倏然发狂,抓住闯祸的四海帮主,这回,毫不犹豫地捏断他颈子。
其他人见此惨状,惊栗不已,为求自保,更不敢停下刀剑,拚命围攻。
“各位请住手,别伤了菲菲!”冷枫尖呼,面容惨澹。“她是月姬啊!是我的女儿!”
月姬?!
众人怔愣,总算缓下手中动作,调转视线,凝定偎在邪王怀中的女人,只见她容貌清秀,眉间点著月牙印,一袭胜雪白衣,如今却染遍了紫黑色的血。
“她就是月姬?”大伙儿半信半疑。
传言圣女月姬美若天仙,但眼前这位姑娘美则美矣,却说不上是何等绝色。
“冷宫主,你说这位是月姬姑娘?”
“是她!是我的女儿!”冷枫踉跄地奔过来,平素的高傲冷静全不见了,完全便是个为爱女惊慌失神的母亲。
“菲菲、菲菲!你怎样?你还好吧?”
“娘,我……”月姬痛楚地颦眉,鬓边冷汗直流,容色是吓人的苍白,隐隐蒙上一层紫气。“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伤得那么重!我瞧瞧!”说著,冷枫轻轻扳过女儿的身子,检视她背部的伤口。
视线方落,冷枫与封无极同时倒抽口气。
曹开朗这时也赶过来了,眼见女儿背部呈现紫黑色的伤口,惊声怒喊:“刀上有毒!”
什么?刀上喂了毒?
众人听了亦是惊愕万分,都暗暗感到大事不妙。
“菲菲,菲菲……”封无极颤著唇,瞪著那不停流出黑血的伤口,心不停地沉下,直坠万丈深渊。“你不会有事的,菲菲,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他喃喃念著,或许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说些什么,颤著一双手,将她轻盈若羽的身子拦腰抱起。
“快请医生!”他催促一旁的曹开朗与冷枫。
两人却因为太过震惊,呆望著女儿。
染血的衣袖萎然垂落,好似断翅的蝴蝶……
“快叫大夫啊!”封无极蓦地嘶声咆哮,神态癫狂,他瞠著一双眼,一双满布血丝的眼,恨恨地扫过厅内每一张惊骇的脸──
“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第十章
她中的是七日夺魂香。
传说此毒是由七种奇花炼制而成,中了此毒的人,七日之后,必将七孔流血而亡。
因为七种奇花太过难寻,江湖上已有近百年不曾有人听闻此毒,幸而曹开朗透过徒弟温行浪,请来他的好友狂医齐非,对方见多识广,才勉强认出此毒。
只是就连妙手回春的齐非,也想不出此毒该如何得解。
“怎么连你也束手无策?!”封无极听他说无药可解,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领。“你不是狂医吗?医术不是很高明吗?还号称什么江湖第一大夫,怎么可能治不好?!”
“我是狂医,可不是阎罗王。”面对他的暴怒,齐非只能叹气。“生死簿上定下的命数,凡人难以挽回。”
“谁说不能挽回?一定有办法挽回!”封无极才不信什么命数。“你说,一定有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唉,在下问过四海帮的人了,连他们也不晓得他们帮主究竟是从哪里弄来此种奇毒,这事,实在难办──”
“再难办也要给我想办法!”封无极激动地打断他。“我警告你,别想找借口,你若是治不好菲菲,我便杀尽天下人一起陪葬!”
这人果真是个杀人狂!
齐非无语,瞪大眼,瞠视他。
一旁的曹开朗与冷枫也不禁蹙眉。
正僵持间,一道微弱的嗓音悠悠扬起──
“无极,你别为难人家了。”
“菲菲,你醒了?”曹开朗与冷枫又惊又喜,立刻奔到床畔,封无极也松开齐非,关怀的眼落向月姬。
“菲菲,你觉得怎样?还好吗?”冷枫首先问。
“嗯,我很好。”月姬轻声答道。
“是真的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跟爹说。”
“爹,你也来啦?”月姬勉力微笑。“你跟娘……和好了吗?”
“我们……”冷枫与曹开朗尴尬地互看一眼。
反倒是封无极替他们找下台阶。“你别担心你爹娘,他们会和好的。”
月姬听了,似是十分喜悦,摸索著分别握住双亲的手,然后将他们牵在一起。“你们俩别再吵架了,好不好?”
两人望著女儿泛紫的脸色,难受不已,不觉同时点头。“我们知道了,你放心。”
“嗯。”月姬颔首,玉手又在空中摸索。“无极?”
“我在这儿。”封无极主动握住她的手,异常滚烫的触感令他心一痛,他咬牙强忍。
“你别担心,菲菲,你的伤口虽然伤及内脏,但有我替你运功疗伤,很快就能好。”麻烦的是渗进体内的毒。
“嗯,谢谢。”月姬明知他在说谎,却不戳破,柔声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在威胁人家大夫,这样不好,无极。”
他一窒。“我……没威胁他,你听错了。”狼狈地否认,锐目狠瞪齐非,谅他也不敢随便嚷嚷。
后者非常识相。“不错,月姬姑娘,是你听错了。”顿了顿。“其实邪王只是问我,有没有法子能让你好得快些。”
“是吗?”月姬若有似无地微笑。
真是善解人意的姑娘。
齐非暗暗感叹,教他不想救她都不行。想著,他掏出怀里珍藏的千年人参,交给冷枫。
“冷宫主,麻烦把这人参熬了,每日让月姬姑娘喝上三碗。”
“是。”冷枫接过,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秀发。“菲菲,你好好躺著歇息,娘去给你熬汤药。”
齐非又转向曹开朗。“曹先生,若是那些前来观礼的宾客还没走远,请去向各派讨些他们专供疗毒的灵丹妙药。”
“是,我马上去!”曹开朗二话不说,自去讨药。
“至于你嘛──”齐非凝视封无极,见他神情惨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悄然叹息,在他耳畔低语。“她中的是热毒,你的内劲正巧偏阴冷,有需要时,就替她多输一点真气吧。”
封无极胸口一紧,听出齐非的弦外之音。
他的意思是月姬的毒暂且无药可解,只能尽量替她压住,不致太快侵入五脏六腑,拖日子罢了。
他绷著脸,颓然坐在床畔,却不敢露出一丝绝望之色,强自振作精神。
“菲菲,你一定累了吧?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不要,我不想睡。”月姬摇头,强撑著一口气,朝他淡淡一笑。“你是不是生气?”
“生气?”他愣住。
“你气自己让我受伤吗?”她轻轻捏他的手。“别生气,那不是你的错。”
“我──”封无极颤抖地反握住她。她实在太了解他,她怎知他现下满腔郁恼,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是我不好,我没护好你,若是我肯听你的话就好了,若是我今日不来明月宫挑衅,你也不会……”
他小小的傲气算什么?江湖上的人都误以为她是温行浪的女人又怎样?只要她能活著,只盼她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