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女子总是介意自己的容貌,尤其略有几分姿色的,更是听不得他人一句讽刺,没想到眼前这位,似乎不以为意。
是真的不以为意吗?他冷哼。
“既然阁下已经确认我的身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月姬礼貌地提醒。
是真的礼貌吗?
他又冷哼。“看到我脸上的面具,还认不出来吗?在下封无极。”
封无极?!
他就是江湖人称“邪王”的天魔教主?
月姬倒抽口气,整个人僵在原地,脑海念头却快速浮沉。
邪王趁夜潜入她房内,目的只可能有一个──亲手杀了她这个总是坏他好事的女人!
“总算有几分惧意了。”见她神情震惊,封无极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否则我还以为我邪王的名号不够响亮了呢。”
“你的名号,自然是……威震江湖。”月姬敛下长长的衣袖,掩饰自己发颤的双手,她勉力扬起唇。“不知邪王亲自来访,有何要事?”
“还用问吗?”
是啊,是不必问。
她自嘲地闭了闭眸。
问题是他怎么还不动手?莫非……
月姬心念一动,忽尔嫣然一笑。“邪王大驾光临,请恕小女子一时准备不周,只能请你喝杯春茶,聊表心意。”她衣袖一挥,指向对面的座位。“请坐,让小女子斟茶招待贵客。”
她不但没吓得落荒而逃,还邀请他坐下喝茶?
封无极眸光一闪,冰沈的眼底浮起一分兴味。他坐下,且看这年轻姑娘玩什么花样。
月姬也扶著桌缘坐下,提起茶壶,缓缓地为两人各斟了一杯。
“这茶是凉了,但若我让人送一壶热的来,恐怕邪王会认为有所不便,所以就请你将就著喝吧。”
这话,是暗示他怕她呼救外援吗?
封无极冷忖,没吞下她这个挑衅的饵,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邪王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她讶异他喝得如此干脆。
“谅你也没这本事当著我的面作怪。”他极自信。
“是吗?”她微微一笑。“邪王有这等自信,自然是好的,不过轻忽对手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你的意思是,我轻忽了你吗?”
“所以天魔教的好事,才会三番两次被我破坏啊!”她似是叹息。
他重重搁下茶杯。
“你很够胆量。”一字一句从齿间迸落。“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因为你是教主吗?”
“因为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目光如冰刃,毫不容情地朝月姬砍去。
她却像是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微笑。“你不想杀我。”
“什么?”他胸口一震。
“你不想杀我。”她冷静地重复。“若是你真想动手,早在我爹离开的那一刻,你就会立即取我项上人头,可你却站在背后听我自言自语,这就表示你对我有几分兴趣。”
“我对你有兴趣?”封无极不怒反笑,冷凝的笑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月姬悄悄绷紧身子,命令自己不可示弱。
“你想知道,凭我一介弱女子,究竟是哪来的本事坏你大计?虽然武林中人都说是我破了你的计谋,可你不相信暗中策划的人真的是我。”她顿了顿。“你怀疑我只是被利用来引开你注意的替死鬼,对吧?”
他不置可否。
“而且你方才又躲一旁,把我跟我爹的相处都看在眼里,更觉得奇怪,明明只是个爱跟爹撒娇的姑娘家,有什么厉害的?”
“……”
“我猜对了吗?”她笑容可掬地问。
他眯起眼。“月姬姑娘果然心思细密,够聪明。”
“不敢当。”
“不过难道你不怕你一语道破我的想法,遭我灭口吗?”
“你不会。”她摇头。
“为何不会?”
“在你还没确定主使者是谁以前,你不会杀我,因为那样你就失去问口供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招出谁是真正的主使者?”
她又摇头。“我不会告诉你。”
他猛然握拳拍桌,轰然声响骇她一跳,但她倔强地挺直背脊。
“我若是告诉你实话,肯定活不过今晚,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吗?”她鼓起勇气,半自嘲地说道。
他袍袖一拂,一道风刀刮过她脸颊,她惊喘口气,急忙别过头,避过那无形的刺痛。
他却粗鲁地扳回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好好看著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能任你玩弄在手掌心的男人吗?”
她闭上眼,许久,才又颤颤扬起眼睫。“我看不见。”
“什么?”他一愣。
“我看不见。”她平静地再说一次。
“你……该死的竟是个瞎子?!”他粗声咆哮,语带轻蔑。
她听了,心窝受伤地一缩──
“是。”
第二章
身后的男人很生气。
虽然他一路上默不作声,但她仍能从他略微粗重的鼻息,以及胸膛隐隐透出的热气,察觉到他心情不好。
这把怒火,当是因她燃起吧?
只是她不甚明白原因,因为她是个盲人,或是她不肯乖乖屈服于他?
月姬苦笑,双手小心翼翼地抓住马鬃,试图在马儿奔驰时保持身子平稳。她不想靠他太近,更无法想像整个人偎在他怀里。
偎在邪王怀里?以他在江湖上的声名狼藉,她若是那么做,等于是名节尽毁
但是,要保持平稳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看不见就相当恐惧了,何况在剧烈晃动的马上,她无法估计下一步会发生何等颠簸。
她只能闭目,任凭耳边风呼啸而过,暗暗祈祷。
蓦地,马儿欢快地嘶鸣一声,撒蹄一跃。
她一时防备不及,坐不稳,差点翻落,幸而邪王眼明手快,一手将她捞回来,稳稳地扣在自己怀里。
“坐好!”他不悦地命令。
她悄然叹息。
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她不得不与这个男人肢体接触。
“你到底要将我带到哪儿?”她试著问道。
他冷哼不语。
果然,他并不打算令她好过,不晓得自己将会被如何对待其实是最恐怖的。
月姬蹙眉,敛眸深思,猜想邪王会如何处置自己。
她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带她到不受人打扰的荒郊野外,慢慢刑求她,好让她供出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其二是直接带她回天山,当著天魔教众面前杀她祭旗,一吐怨气。
两种下场都是死。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就是他忽然兽性大发决定毁她清白,那她也别无选择,只有咬舌自尽一途。
总之,全都逃不过一死。
他,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月姬默默寻思。她并非不感到害怕,只是她发现,与其一味惊慌,不如仔细分析各种可能,更能令自己冷静下来。
接下来,她该想想如何因应这些可能情况了……
一声长长的嘶鸣惊醒了月姬深沉的思绪,她定定神,这才察觉他将马停住了,翻身下马。
“你也下来!”他冷声道。
她迟疑半晌,方抱著马颈,慢慢地滑下身躯,发现自己的腿不够长,踩不到地,她抓著马颈的双手更使劲了,似乎弄痛了它,重重地喷气。
“对不住。”她低声对马儿道歉。
忽地,身后探来一双手,扶住她的腰,帮助她落地。
她平定急促的气息,还来不及对身后的男人道谢,忽听见马儿几声咕哝。
她一愣。
是她听错了吗?她怎么觉得这几声咕哝听来好似颇有惋惜之意,仿佛舍不得她离开?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月姬缓缓朝前伸出手,掌心摊开。
不一会儿,她便感觉马首靠过来,温暖的舌尖在她手掌上热烈地舔著。
这匹马居然喜欢她。
月姬禁不住微笑。
一旁的封无极见状,却是愕然挑眉。
这畜牲在搞什么?他没好气地白爱驹一眼。真是色马一匹!
“它叫什么名字?”柔软的嗓音扬起。
“什么?”他愣了愣。
她回过头,再问一次。“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他拧眉。“马就是马,还取什么名字?”再说她现下怎么还有心思管那畜牲叫啥名字?
听他如此回话,他的爱驹好似不太高兴,圆眸瞠视主人,忿忿地低鸣一声。
他轻哼,不理会那无聊的抗议。
月姬虽然看不见一人一马的表情,但由两人声音的交流,也约莫猜出了发生什么事。
看来这一人一马的感情很好,她想靠这匹马载自己逃离是完全不可能了。
她自嘲地勾勾唇,决意面对自己的命运。
“这里……是荒郊野外吧?”其实不用问她也听得出来,这儿除了风声、鸟鸣、树叶沙沙作响,便没有其他了,还能嗅到淡淡的泥土青草香。“我们离明月宫很远了吗?”
“够远了。”他回答得很简洁。
“你打算在这里刑求我吗?”
“刑求?”
“你想要我招出是否另有高人指点吧?”
“是又如何?”
“我不会招的。”她坦然道出。“我说过了,若是招出来,我的下场唯有一死。”
“就算不招,你也会死。”他语气阴沈。“你以为被刑求至死的滋味会比较好受吗?”
至少能拖得久些,还能保有一线生机,得到救援。
“你以为明月宫的人会来救你吗?”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念头。“别傻了!就算她们真能循线追来,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那倒也是。
月姬承认,若是一对一,明月宫内没一个是邪王的对手,但若能令十二金钗组成天女散花阵,或者她与其他六位圣女结成北斗七星阵,或有与他一战的可能。
“你一个人死不够,还想拖其他人下水?”他又看穿她心思。
唉,说的不错,根据明月宫多年收集的情报,邪王武功确实深不可测,不容小觑。
月姬再度驳回自己不切实际的奢望。
她垂下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颤抖著。难道她真的逃不过一死?
封无极的嗓音又响起。“若是我真的刑求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法子。”
“没法子?”他似乎讶异她如此坦白。
“若是真的熬不了苦,我唯有自尽一途。”她涩涩低语。
“自尽吗?”他冷笑,语气里有股微妙的意味。“你以为寻死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她一怔。
“人要生下来很容易,死却很难。”他语带嘲讽。“就算明知道遇到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还是忍不住求饶。”
他是指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吗?
月姬咬牙,胸臆怒意陡生。“你觉得杀人很好玩吗?你真以嗜血为乐?”
气氛瞬间僵凝,片刻,他才不带情绪地扬声。“你生气了,终于明白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万恶不赦的魔头了吗?”
她不语,掐握掌心。
“别以为自己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他平板地继续。“你以为你手上便没沾染血腥吗?这些年来,你们明月宫杀了多少我们教里的兄弟,难道他们就不是‘人’吗?”
她一震。
“我们这些邪道中人杀人就是无恶不作,你们这些正道中人杀人就是铲奸除恶──是吧?”
“不是的。”她哑声否认。
封无极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的。”她沙哑地低语。“我们……都有错。”
“……”
***
他又不说话了。
不说话的人总是特别令她费猜疑,因为她无法从声调语气的变化揣测对方的心思。
月姬原以为自己惹恼邪王后,他会一剑斩了她泄愤,但他却只是说晚上要在此处扎营,就自顾自地丢下她去寻木柴生火。
他甚至不以绳索捆绑她,限制她行动,显是对自己的武功十分有信心,不认为眼盲的她有办法逃出他手掌心。
她该为他的自恃甚高而欣慰吗?月姬自嘲地牵唇。
经过审慎评估,她还是决定不做徒劳之事,免得更激怒他。
她坐在柴火边,温暖自己微微发冷的身子!虽然春天来了,入夜后依然是春寒料峭。
他不知从哪儿打来一只野鸡,烤得香酥软嫩,塞了一只鸡腿给她。
“谢谢。”她接过,小口小口,很秀气地咬著。
不知怎地,她能感觉到封无极正默默观察她的吃相,甚至可以想像他嘴角扯开一抹讥嘲。
她忽然有些食不下咽,吃完一只鸡腿,便不吃了,手上油腻得紧,她迟疑良久,还是忍不住问。
“请问有水洗手吗?”
“什么?”
“我想洗手。”她略微不安地摊著油油的双手。
封无极瞪她,半晌,迸出一声讽味十足的短笑。“你命在旦夕,还不晓得能不能平安度过今夜,居然还介意自己的手干不干净?”
“我……”月姬无奈,她也觉得自己的顾虑很可笑,但没法,她素来便爱洁。“没有就算了。”她呐呐地回话。
“拿去吧!”他抛来一个水壶。
她听声辨位,不一会儿,便摸索到水壶,倒了一点水在手上,冲去油腻,原本也想顺便喝一口水,但想到如厕的不便,还是算了。
“对了,你今天好像还没喝水,顺便喝一点吧。”他正巧也想到此事。
她顿时尴尬不已,粉颊淡淡染红。
“怎么?”他奇怪地问。
“我……我觉得还是别喝水比较好。”
“为什么?你怕我下毒?”
“不是的。”她忙摇头。“你要对付我,方法多的是,用不著特意在食物里下毒。”
“那为何不喝水?”
“因为……”她咬唇,窘到极点。“我觉得不是很方便。”
“什么方不方便?”封无极疑惑,蓦地,恍然大悟。“因为你不想在我跟前如厕?”
“你──”她脸颊爆红。他可以说得再白一点!
他大笑。
她听著那笑声,玉手不觉揪住裙摆。
终于,他停住笑声。“你真是个奇女子,月姬。”
奇女子?这“奇”肯定不是传奇的奇,而是奇怪的奇吧!
她懊恼地撇嘴。
封无极注意到那一撇,眼底兴味更浓。
这女人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以为她会惊骇得举止失常时,她却冷静异常,以为她要正气凛然地发作,她却又柔顺认错。
她的种种举动令他惊讶,胸膛奇妙地鼓动。
一思及此,封无极倏地拧眉。他不喜欢方才掠过脑海的念头,好像他对这女人多有兴趣似的,虽然她的确挺有意思。
“我们今晚真的要露宿在这里吗?”她忽然轻声问。
他定定神。“怎么?大小姐不习惯?”
“不是,我只是想……会不会有野兽?”她又脸红了。
他眯起眼欣赏。“野兽会比我这个魔头还可怕吗?”忍不住打趣。
她默然,身子忽打了个冷颤,伸出双臂环抱住自己。
怕他侵犯吗?
封无极冷嗤,心绪莫名一沉,刻意移到她身边。
她察觉到他的逼近,脸色微白。“你想做什么?”
他不吭声,右手掐住她下巴,手指捏弄著她细致的肌肤。
她脸色更白,气息也变得急促。
他低下头,热气吹在她脸上。“你害怕吗?月姬。”
她咬唇不语。
他更用力掐她。“怕吗?”
“我怕……又如何?”她从喉间逼出嗓音。“你若真想对我不轨,我也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