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回到宅子,泡过热水后躺上床睡,隔日又是劳累,分门别类还是只能靠自己,辛苦一整天,总算把一百多本书都按照顺序放好,桌子是老早就收拾好的,现在摆上文房四宝,真有点感觉了。
摊开大黎商法第一本,店铺地契之条例,忍不住叹气,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回不去了。
之前她以为自己不再作梦,就是接受了穿越这件事情,现在想来,那只能算是「认知」,还不到接受,证据就是她得过且过,直到现在,她开始为了将来努力,才算是真正接受。
以后的时光都得待在这地方了,她得增加技能,才有办法存活下来。
千金难买早知道,不然她应该要学作吃的,披萨,蛋糕什么的,在这时代肯定大发利市,东西只要好吃,哪里都能卖,就算到了古代也一样。
「小姐。」菊芳的声音,「守门的婆子说有人送东西来,指定要给小姐的。」
知道她在这里,而且会送东西给她的,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
原本幻想是几个担子放在大厅,管事递上礼单,自己笑咪咪的看着丽姑帮着验收那一箱箱的金子,绫罗绸缎,小皇子的命肯定很值钱。
却没想到走到大厅,里头就只有两个男人,一个还是当天怀疑她会下毒的。
不过他这回看到她却很恭谨,「见过左七小姐,这是那日客人母亲的一番心意,还请七小姐过眼。」
说完,双手奉上一个玉匣子。
这玉匣子就已经够值钱了吧,里面装了什么?
打开一看,只差点没跳起来欢呼,是店铺啊,跟她早上在读的店铺地契是一样的东西。
那碗糖水居然价值半条街!
孩子的新母亲……应该就是当今国母,那位无子皇后,出手可真大方。「我状况窘迫,也不客气了,麻烦替我谢过小客人的母亲。」
「是,另外,这是我们世子给七小姐的。」那人双手奉上一个竹篮。
左胜琪打开,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惊喜万分——是只小奶猫。
看起来才断奶没多久,小小软软的,趴在布团上,毛茸茸的别说有多可爱。
抱起来时,小猫喵的一声,舔舔她,她只觉得心都要融化,这棉花糖般的小家伙实在太可爱了。
她完全不想放下它了,连眼睛都移不开,「替我谢过贵府世子。」
「七小姐可喜欢?」
「喜欢。」
后来两人说要赶着回京,很快便告辞。
多了这可爱的家伙,左胜琪也读不下书了,把猫抱上罗汉床,让菊芳用丝巾跟筷子作了个粗糙版的逗猫棒,开始逗弄起来。
小猫精力旺盛,在上头蹦跳不停,但有时起跳得不太好,会用很奇怪的姿势自空中扭过,逗得主仆哈哈大笑。
「小姐,原来猫这么有趣,早知道我们以前也在仰熙院养几只。」
「傻丫头,将军府哪能养这些猫猫狗狗,你没注意到那十几个院子,连只鸟都没养。」
「咦,这么想来真的是耶。」
「不是祖父讨厌,就是祖母讨厌,所以整个宅子都不能出现。」左胜琪用手指轻轻顺着小猫的背,「猫这么可爱的动物,居然有人不喜欢,无法理解。」
「世子爷对小姐真好,送这个可爱的小东西过来给小姐解闷呢。」
说话间,丽姑捧着盘子进来,笑说:「我还以为邵婆子胡说,原来世子爷真送了猫过来。」
她原本就就希望自家小姐能进侯府,先前小姐得了世子的承诺,她便想着可以让世子纳小姐为妾室,但如果世子能喜欢小姐那就更好了,后宅中没有男人的宠爱,要立足也不是那样容易。
这猫嘛,是不值钱,但若把它当成心意,就很值钱了。
丽姑放下拖盘,掀开盖子,「小姐别玩啦,先过来把药喝了。」
六奶奶这毒委实厉害,小姐调养三个多月,身子胖了好几斤,面色却仍无法恢复红润,还是偏白,手脚冰冷更不用说,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都初夏了,晚上睡觉还得用布巾帮她把脚裹暖才能睡。
左胜琪依依不舍地放下小猫,拿起汤匙开始慢慢喝药,脑子也稍稍冷静——地契虽然给了,但她要怎么管?
应该还要有钥匙之类的啊,或者附赠一个管事直接帮她打理,店铺哪有人只给地契,其他什么都没有……刚刚那两人说要告辞时,她应该要留饭的,至少还有人能问问。
想起放在抽斗里的那块玉佩,看来,得用它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真可惜——大黎商律繁复,等她看完,弄懂要怎么在不犯法的情形下开店,至少也是一两年后,现在自己手上既然有半条街,自然直接收租就好,而且说不定这租金会让她很满意,满意到她不想开店,只想靠着租金过一辈子。
「丽姑,有个地方我不好去,你明天一早替我走一趟吧。」
丽姑问也没问就说好。
左胜琪于是写了信,把自己得赏跟大抵的困难写在信上,连同玉佩交给丽姑,「侯府本就不好进,世袭的只怕更难,若守门人刁钻,连请世子的管事都不肯,你就回来,也不用求他们了。」
第4章(1)
收到消息后,贺行之说话算话,过几日便派车子来接她入京,除了店铺,也让她跟管事见见。
左胜琪知道这一去就有钱收,自然不会拒绝——康氏现在虽然每个月会派人来给银子,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到了约定日期,一早便把自己收拾妥当,马车载着姑娘家,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入京已是两日后的傍晚,早有人准备好客栈的上房,左胜琪睡了一觉,隔日吃完早饭没多久,便有个女子来访。
二十岁左右,身着绸缎,头带珠翠,见到左胜琪后行了礼,「重馨侯府的韶华见过左七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左胜琪见过她,当时贺行之奉祖母之命到将军府看她时,带的大丫头中就有她,负责斟茶的。
客套几句后便随她下楼。
令她欣慰的是侯府准备的马车颇低调,车帐上的暗纹山水刺绣,车身上的吉祥花纹,都得靠近才看得清楚,距离远些只会觉得马车比较大,并不会多引人注目。
掀开帐子,正准备踩着凳子踏上去,赫然发现里面已经有人。
他怎么在里头?据她所知,重馨侯府是有实权的侯府,他应该很忙才是啊……
贺行之含笑看着她,「七小姐不上车?」
她转念一想,踩了上去,顺便喊一声,「兰秀,上来。」
兰秀正等这句,跟着爬了上去。
车夫见人都上来了,一挥鞭子,马儿便开始小步往前。
「世子爷今日怎么有空闲?」她还以为是直接到那条街上,然后由韶华介绍,这是某某先生,我家少爷找来替您办事的,某某先生,这位就是左七小姐,以后这铺子的事情都由她说了才算云云,总之,还真没想过他会亲自当她的导游,「您贵人事多,真不用这样客气。」
「当日的承诺是我要帮忙,又不是派人帮忙,自然是要信守。」
她一面惊讶古人的脑筋可以这么死,一面还是客气几句,原本想问问那小孩身体如何,但想想还是别问比较好,秘密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越麻烦——这件事情以后他可以提,但她能不提就不提。
眼前少年虽然才十八岁,但现代的十八岁跟古代的十八岁可不一样,前者还未成年,后者已经算大龄,尤其是在高门大宅中养大的,第一次见面她还以为他是小屁孩,但现在感觉比起小屁孩,他更像个稳重的大叔。
「这趟去到那商铺有段距离,又是朝西,今日是来不及出城了,七小姐离家两个多月,跟母亲弟弟许久未见,需不需要我帮忙安排,让你们明日见见面?」
看,连问题都这样大叔,「不用,不想见。」怕他误会自己是在客气,又加上,「也不用特别见。」
「不用?」
「真不用。」左胜琪很知道含蓄的语言会带来什么结果,想着反正也没有需要博得此人好感,实话实说倒比较合适,「她既然是将军府中的六奶奶,自然有人会负责吃穿用度,我又已经请罪出府,祖母答应不迁怒,只要她自己想开,就没什么好烦了。」
「你这倒是……」
「无情?」
「挺无情。」虽是这样讲,但他脸上却没有鄙夷或者想责难的意思,「好歹母女一场。」
母女一场啊……左胜琪内心忍不住叹息。
来到这里后,她是尽可能不去想起从前的,但这句话却让她忍不住回想。
前生,父亲早年过世,母亲丢下六岁的她,跟着一个男人跑了,还把保险公司的千万赔偿金全部拿走,她像个人球一样,在大姑姑家里住一个月,在二姑姑家里住一个月,在小叔家里住一个月,没人比她更懂人情冷暖。
二十岁时,那女人突然出现了,哭着说自己一直想着她,却羞愧得不敢来找,当时自己很矛盾,渴望亲情,又不知道该不该接纳这样的母亲,谁知见面才几次,那女人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说自己欠了一笔钱,债主追得凶,刚好有朋友新开酒店,「只是陪客人说说话而已,一个晚上可以拿五万块」,「反正寒假也快到了,就当帮妈妈一个忙,去做一个月就好」,「可以多认识大老板,又有钱可以拿,哪里有这么好的打工。」
只能说还好她有点常识,一晚五万能是什么工作。
见她无论如何不愿意答应,那女人开始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说她不孝,后来还打电话去学校闹了一场,直到她报警才罢休。
至于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母亲也好不到哪去,直接让嬷嬷下毒,为了保住自己跟儿子。
想来,她跟原主除了名字一样,都是笨死之外,还有不少共通点——父亲早逝,母亲自私。
她当年拒绝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觉得愧疚,何况田氏与她并没有情感上的关系,若田氏跟原主母女情深,她自然会代为尽孝,但现在真的算了,再者,田氏也不会想见她的,该死的没死,怎么会想见。
「多谢世子爷关心,可是母女的亲情早结束了,也没办法,我生来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牺牲一切,照亮别人』,这种伟大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不管她作了什么,她都是我的母亲』,这种话我也说不出来。」
「这种话你以后可别说第二次,要让人听去,只怕名誉扫地。」
「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我不想见,也不想为了博取一个孝道的名声而演出思亲戏码,至于名誉扫地什么的,我没在意过。」
「真的?」贺行之一脸感兴趣,「你差不多也该订亲了,要知道一句好话可以让你从庶嫁嫡,一句坏话,也可能让你进不了名门。」
「众人之口这样多,真要在意下去大概没完没了,至于名门,我真不希罕,不然早高高兴兴绣嫁衣准备嫁给吴大人等着一品诰封了,如果要用毁了一生来证明自己孝顺,那我还是不孝好了,以直报怨就是极限了,以德报怨嘛……」
「做不到?」
「做得到也不做。」
贺行之微微一笑,挺好。或者说,比他想得更好。
他在世袭侯府中长大,龌龊阴暗之事不知道看了多少,不主动害人已经算不错,但若被坑了还坚持情谊,那不是善良,那是傻子。
就拿婶婶裘氏来说好了,风光嫁入贺家,没想到丫头先爬了床,照理来说这种丫头打死就好,婶婶偏生记挂着多年相伴的情谊,又想着陪嫁丫头本来就是准备将来要抬为姨娘的,只不过时间提早了些,便饶了一回。
结果那丫头好运,抢先生下长子,二叔高兴不已,立刻抬为姨娘,又因为婶婶连生两女,那丫头胆子大了起来,凡事抢先发落,几个妾室见这丫头既得宠又生有长子,竟然对她比对正妻还要尊敬。
祖母原本不想管,后来是怕笑话闹出去,才出马收拾,那丫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认错,婶婶心软,又饶了。
结果呢,一年多后婶婶抽斗里被搜出男人的书信,看信上所写两人大抵是上香时偶然认识的,此后初一十五在寺中见面,二叔气得不行,只想休妻,是祖母觉得奇怪,开始一个一个审,一个一个查,后来真相大白,才知是那丫头搞鬼,原来那日被责罚过后,她觉得姨娘之位还是不够,想着把自家小姐弄走,自己就可以扶正。
婶婶没想到一次饶,两次饶,饶出这种滔天恨意,话都说不出来,当时贺行之才八岁,但他记得很清楚,跪在大堂上的丫头一脸惨白,坐在椅子上的婶婶也是一脸惨白。
有种人是对她好不得的,对她越好,她越觉得人家欠了她,越要想尽办法讨回来。
左胜琪「生病」的详情,后来他也查出来了,亲生母亲对自己下毒,她不想见也是人之常情,能直接说出感觉,而不是装模作样说想念母亲,他觉得很好。
还有一点——她刚刚说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她说的是「你」。
虽然只见过几次面,写过几次信,但他大抵也摸索出她说话的惯性,「世子爷」是打起精神应付的时候,「你」才是比较真实的反应,她是真不想见。
至于他会问这问题,当然也不是他好奇,而是听说那日她走得匆忙,康氏也只肯给一辆装箱的马车,她在将军府住了多年,想必有许多当时不得不放弃的旧物,心想,若以「探视」之名安排田氏外出,好歹能帮忙带出一些,却没想到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见。
也好,拖拖拉拉大概就不像她了。
不像她……虽然两人接触不多,但她在他心里已经有一个鲜明的轮廓,每一次见面,那轮廓都更清楚。
他觉得左胜琪是个聪明快意的人,而她也完全没辜负他的「觉得」。
真没想到死气沉沉的将军府会养出这样的人,恩怨分明,端丽大器,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不笑,也没想着要讨他高兴——京城中的未婚小姐,哪个见到他不是急着讨好,不急着讨好的大抵只有一种,想要让他留下印象,于是尽可能的高贵冷艳,说实话,比起绕着他吱吱喳喳的小麻雀们,这种一直静静看着他的假高贵更麻烦。
贺行之一直以为年轻姑娘就这两种,没想到出现了第三种,左胜琪。
不讨好,但也不装,他感觉得出来,她真没把他的身分当一回事,所以才会偶而冒出「你」这种称呼。
会说,会笑,会生气,眼神流转,表情丰富,带笑的眼神更是可爱万分——那日奉祖母之命前去探望,原本是满肚子窝火的,可跟她说上一阵子后,气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