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莲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说道:“妹妹这手艺到底怎么练出来的,等下送到祖母家,人人都非称赞妹妹手巧不可。”将郭菀央拉到一边,悄声说道:“上次桂花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就有人闹出寻死觅活的戏码来?”
郭菀央笑着摇头,说道:“不过是一出意外罢了,也是六姐姐倒霉。”
郭莲珠抿嘴笑道:“今天我去了菊花会,就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我们家的六娘怎么着怎么着……我听着生气,却又不好呵斥。”
郭菀央一怔,叹气道:“不过是一些话罢了。”
郭莲珠笑了,却是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神色,说道:“六娘喜欢惹是生非,人家不喜欢她,因此就故意以讹传讹也说不定。”
郭菀央心中有些歉然,但是这样的事情也非她所能控制,当下也就默默不语。心中却知道,郭撬氐拿闶腔倭恕�
郭莲珠又悄悄从怀中摸出了一包东西,笑着说道:“上次你出去一趟,得到了好东西,分给了我。今天我也得了一个好东西,也分给你。”打开纸包儿,却是一对白玉戒指,分了一个给郭菀央。郭菀央接过,却是套在拇指上,笑道:“套在拇指上,也不好戴。”
郭莲珠笑道:“反正我这就是还礼了,你不接也得接着。现在不能用,你赏人也行,留着自己用也行,你总归是要长大的。”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回自己后园去了。
郭菀央笑着将戒指交给芷萱收着。芷萱接过,低头的一瞬间,却低声叫道:“四小姐将手绢掉在这里了。”伸手捡了起来,说道:“奴婢这就追出去……好像不是四小姐的手绢?”
郭菀央接过手绢,展开一看,却是一怔,嘴上却是笑道:“不用送了,等明天上学的时候我还给她罢,你还是给我分线是正经。”顺手将手绢塞进自己怀中,心却是怦怦乱跳。
手绢上绣着的,不是郭莲珠最喜欢的各色花卉,却是一幅高山悬泉图。更让人惊心动魄的是,那瀑布的下方,绣着一个小小的“宛”字。
很显然,这是一个男子的手绢,而且,这个男子,姓名里有一个“宛”字!
男子的手绢,如何会到了郭莲珠的怀中?
不免想起西厢记红楼梦诸般故事来,心中却是感慨:郭莲珠,你不要做那扑火的飞蛾罢!
次日上学,郭菀央去的很早。才进了教室,就见郭莲珠急冲冲的过来,低声问道:“好妹妹,昨天我有没有将手绢落在你地方?”
郭菀央摇摇头,说道:“没看见女子的手绢。”
郭莲珠怔了一下,脸上就不大好看了。看着郭莲珠的脸上,郭菀央到底心中不忍,低声说道:“不过却捡到一块山水的……”
郭莲珠大喜,恍如从地狱十九层被提拔上天堂十九重,当下一把抓住郭菀央的手,说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就还给我罢!”声音急切,也幸好她还留意,将声音压得很轻。
不过虽然如此,四周还是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郭菀央点点头,说道:“姐姐放心,妹妹不是多话的人。现在也不是地方,等中午了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郭莲珠点点头,又郑重说道:“好妹妹,姐姐的身家性命,就全都在你身上了!”
郭菀央叹息,摇头,说道:“姐姐……那帕子,还是一把火烧掉才好!”
上课时间马上就到了,两人就住了嘴。堪堪等到中午,两人用了饭,郭莲珠带着郭菀央,去了家塾院子后面的杏树下,悄声告诉道:“好妹妹,东西可带来了?快还我,急死我了。”
郭菀央摇摇头,说道:“姐姐,不是妹妹刁难你,实在是那东西……实在要紧。姐姐还是将那东西忘掉了罢,妹妹回头就将那东西烧了。”
郭莲珠的脸色又青又白,说道:“妹妹果然将那东西烧了,姐姐……也没法活了。”
郭菀央吓了一大跳。小姑娘早恋的情景是常见的,这一回居然这么严重?当下叹息说道:“东西自然是要还给姐姐的,不过姐姐好歹也与妹妹说一声,到底是怎样的物事,也别让妹妹平白的担了这么久的心事。”
郭莲珠脸色苍白,片刻之后才说道:“好好,我也不瞒着妹妹!就是昨天,去了卫国公的府邸。他家的园子不小,我们只在东边活动。后来我见到了一只羽毛翠绿的小鸟,飞飞停停,不由好奇,就跟着跑了过去,结果……就见到那个冤家了。”
冤家?郭菀央吓了一大跳,说道:“好姐姐,你说话可要有一个分寸!”
郭莲珠说道:“原来卫国公的公子,就在园子的西边宴客。我不知不觉追到了西边,却突然听见男子呼吸的声音,不觉吓了一大跳。接着就听见男子呕吐的声音,显然他极是难受。我从树后偷偷看过去,却见他样貌极其清秀,样子极其痛楚,心中按捺不住,就开口说道:‘你既然不会饮酒,就要学会克制。’他听了这番话,很是生气,于是就与我吵架……”
郭菀央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好姐姐,你这样可不行!怎么可以开口与陌生男子说话?”
郭莲珠扁嘴,说道:“当时本来只是想要提醒一句,谁知道他竟然与我顶嘴?我也不怕吵架……结果吵架吵架,后来就不吵了,他向我道歉,我们不吵了……就这样了。”
郭菀央目瞪口呆,说道:“这样……你们就交换了手绢?对方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在家中地位如何,你可知道?他的婚事能否自己做主,你可知道?”
郭莲珠呆愣了一会,说道:“他……是宋国公家的孙子,叫冯宛。他……是嫡子,将来说不定能承继爵位的。”
“我的姐姐啊你。”郭菀央目瞪口呆,她依稀记得,在原先的历史上,宋国公冯胜,也是朱元璋晚年杀掉的功臣之一!
现在是洪武二十七年了,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冯胜至多也只有一两年的活头了。宋国公一系没落将是立马之间的事情。只是郭菀央记不清楚,冯胜家有没有被满门抄斩!
不管怎样,自己必须阻止郭莲珠与那个冯宛之间继续交往。也幸亏这个时代对女子管得够紧,郭莲珠也没有多少机会出门。
郭莲珠面上含羞,说道;“好妹妹,这些话,姐姐也只能与你一个人说,姐姐信得过你……你可不能说出去,他说了,只要等我家三姐姐婚事议过了,就上我们家来议亲……那时候就一点也不唐突了……”
郭菀央镇定了一下心神,款款说道:“好姐姐,妹妹说两句不中听的,您听还是不听?”
郭莲珠皱眉说道:“你别用大道理来压我。我知道这事……很冒险,可是那只小鸟儿既然将我带到他面前了,那就是天意……”
郭菀央叹息,说道:“好姐姐,你先想一想,你的身份是什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他是嫡子,我们却是庶女,即便他回去央求了,家里人也不见会同意!”
郭莲珠脸色又白了,说道:“他在家中很得宠,父母从来不违拗他的。”
郭菀央道:“得宠是一回事,婚事是另外一回事!好姐姐,我们与人家地位不相称呢……我现在倒是希望,你那位宛郎,胆子小一些,不要向家人央求才好。”
郭莲珠脸色苍白,说道:“什么意思?”
郭菀央说道:“若是他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那天下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只有这么两三个。若是他说出去了,那……好姐姐,你的名声……你也见到六姐姐的例子了,没影子的事情尚且能传出这般模样来!”
郭莲珠脸色煞白,眼神却是疯狂的执着,说道:“名声毁了就毁了。名声如果毁了,我就剃了头做姑子去,反正嫁不成他,我也不要嫁给别人了。”
郭菀央又气又急,说道:“你疯了!”
郭莲珠拉着郭菀央的手,说道:“好妹妹,我是疯了。昨天在与他换手绢的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疯了!只是我熬不住了,我疯了就疯了吧……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欢喜一个人的感觉……竟然是这样!”
郭菀央苦恼道:“好姐姐,你除了家中的兄弟,还没有见过其他男子好不好?你才见过一个,就这么沉陷进去了……却不知天下的男子,花言巧语的多了,等你被骗上当,后悔才来不及!”
郭莲珠摇头,说道:“这些我都不管了。只要能与他成亲,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好妹妹,就将手绢还给我罢!”
郭菀央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姐姐,有一件事,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郭莲珠诧异。郭菀央轻轻说道:“您可还记得巩昌侯府邸?”
郭莲珠诧异道:“妹妹也知道巩昌侯府邸?我那时还年幼,不大清楚。听说伯祖父那一房,当年是因为牵扯到逆案,所以被取消爵位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巩昌侯,也就是郭英的兄长郭兴,都是当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从龙之臣。郭兴逝世于洪武十二年,儿子承袭了爵位。洪武二十三年的时候,因为牵扯到胡惟庸逆案,郭兴那一支就被取消了爵位,成为了庶人。一家人也没有继续呆在京师,就全都回凤阳去了。
这几年来,郭英这一支与郭兴那一支,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郭莲珠见妹妹居然知道巩昌侯,不由诧异。
郭菀央深深吸气,说道:“好姐姐……祖父现在称病在家,已经好长时间了,你没有分析过原因么?”
说起这个问题,郭莲珠却是完全不懂了。的确也是的,十来岁的孩子,虽然早熟,说说家长里短还是行的,但是说起这些国家大事,她又懂得什么?
郭菀央叹息说道:“你在京师,这些年见到的功臣世家没落也算多了。有时候我还觉得幸运,毕竟身为庶女,不大可能联姻功臣嫡子,也就没有多少的患得患失。然而……你却偏偏要往这个坑里跳!”
郭莲珠却是完全的不懂,迷迷糊糊只是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菀央叹气说道:“平安是福,嫁入豪门未必真的是好事……”
郭菀央说着话,眼睛的余光却突然看见前面玫瑰花丛边似乎有衣襟晃动。不由厉声喝道:“谁?”
却见玫瑰花丛后面,笑嘻嘻站起来一个少女,手中抓着一个什么东西,顺手扔掉,笑道:“居然让它跑了……两位小姐可没见过罢,这个季节,居然还有这么一只极肥大的蟋蟀!”
两人定睛看去,却见那个少女正是文若竹。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郭莲珠就淡淡笑道:“文小姐,印象之中,您好像不大喜欢这些野孩子的玩意。”
她将“野孩子”三个字咬得很重。
文若竹笑了一下,神色有几分尴尬,说道:“那是因为父母面前,要装模作样罢了……你们却是在做什么,说什么悄悄话罢?”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文若竹,片刻之后才说道:“文小姐,我知道您是极其聪明的。我们都是您母亲的学生,若是出什么事情,您母亲面上也不好看,是不是?”
文若竹端正了脸色,片刻之后才说道:“两位小姐放心,这个道理我其实晓得。方才是到玫瑰花丛后面的石头上躲懒睡觉,却不想两位小姐走过来。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明白什么。话不能乱说,这个道理,我还是晓得的。”
郭莲珠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却从手指上摸下一个白玉戒指,正是与昨天送给郭菀央的那一个同一对的,说道:“昨天梦卫国公夫人赏赐,得了两个戒指,既然与文姐姐投缘,就赠与姐姐,请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文若竹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戒指,说道:“小姐厚赠,岂能不受。多谢小姐。”
郭菀央笑道:“还有一会会,姐姐先走罢。”
见文若竹去远,郭莲珠这才看着郭菀央,沉声说道:“好妹妹,将手绢还给我!”
郭菀央沉声说道:“姐姐,你难不成还要这块手绢不成?”
郭莲珠跺脚说道:“好妹妹,你就看着我死罢!”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却是从怀中摸出一方手绢,交给郭莲珠,说道:“好姐姐,您仔细审视一番,是不是这一块?”
郭莲珠打开,扫了一眼,见高山悬泉,不由大喜,说道:“好妹妹,幸亏在你手中,否则姐姐真的死定了。”
郭菀央含笑问道:“看准了,这是你的手绢罢?”
郭莲珠欢喜不胜,说道:“看准了看准了,这就是我丢的手绢……好妹妹,等下次我有好东西了再来送你。”
郭菀央见郭莲珠的欢喜形貌,叹了一口气,不说了。
接下来也没有多少事情可以记述。等到了傍晚时分,还未曾完全下学,就看见兰叶的身影出现在教室之外。而且是来来回回走动,一副非常焦灼的样子。
好不容易熬到下学,芷萱就冲进教室,低声说道:“小姐,快回院子,有要紧的事情!”顺手将郭菀央手中的东西接过,低声说道:“您与兰叶先回院子……叫上四公子,一起回院子……这里的东西,留给我们收拾!”
郭菀央来不及说什么,兰叶就拉着郭菀央往外走。那边郭玥与茱萸也已经出了门,却不见小桃,估计还在里面收拾东西。
姐弟二人走到了一处,此处人多眼杂,也不好多问什么。
走出了家塾,看其他小姐还未曾跟过来,郭菀央一边走,一边低声问:“兰叶,茱萸,姨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玥惊道:“是姨娘出事了?”
说是姨娘,其实是二人的亲生母亲。茱萸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二太太……要卖了姨娘!”
两人都是浑身一抖,定住!
郭玥发了疯一般,发足脚力就往前面冲,说道:“我要去问问太太,为何要卖了姨娘?”
郭菀央一把抓住,叫道:“你这么急做什么……你这么莽撞过去,只会将事情弄糟糕!茱萸……父亲今日可在?”
茱萸点头说道:“二老爷也在,生气得不得了……好像是一个乡下汉子跑到家里来,说姨娘是他的定过亲的妻子……还说出了很多话来,二老爷也相信了,二太太也相信了,就要那乡下汉子拿出十五贯钱来,说是当年姨娘的卖身钱……”
郭菀央站定,看着身后,身后小桃已经追上来。
当下叫过郭玥,道:“你与小桃与茱萸,往往老太太屋子去,将事情经过告诉老太太,看老太太示下。我这就往屋子去,先将事情经过问清楚。”
郭玥也清楚,这事情只能求老太太帮忙。这几天来老太太对自己姐弟也相当看重,姐姐出门出了好大的风头,自己这几日也得先生看重。只希望老太太能看在这些份上,伸手帮自己姐弟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