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莲珠嘴唇蠕动了一下,问道:“那个晚上?”
郭菀央点了点头。那个晚上,捡到手绢,生恐生出祸端连累自己,因此就在手绢上动了一点手脚。好在那个字与自己名字相似,加个草头,费不了一支香的时间。当时正在绣屏风,手上又有各色丝线,根本不担心在丝线的颜色种类上露馅。郭莲珠才得到手绢,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把玩,因此根本未曾注意到,这手绢之上居然平白的多了一个草头。
在一边的兰叶,听小姐这样一说,当下也出房门去,向屏风后的太太三太太行礼,又向郭安行礼,才高声说道:“七小姐因为四小姐性格疏朗豪迈,所以才赠送了四小姐这样一条手绢,丫鬟兰叶,当时也在场,请两位太太明鉴!”
郭安看了手绢,也回过神来,禀告道:“的确有一个草头,不过不细看还真不看不清楚。两位太太,小人以为,此事已经非常明了,定然是这个贼子,连同我们宅子里的奴才,错眼看见过四小姐的手绢,认为有文章可做,于是就闹出了这样一出戏,其目的,却是要毁了我们武定侯府小姐们的名声。请两位太太示下。”
这话一出,丁氏是大喜,陈氏是大惊。
张宛想不到事情居然起了这样的变化,当下厉声说道:“那个草头……定然是后来才添加上去的,定然是见事情不妙,四小姐就加了一个草头……”
郭菀央声音冷厉下来:“无赖就是无赖!今日之事,事起仓促,即便要手脚,我们姐妹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手上连一寸多余的线头都没,如何能动手脚?如若是之前动的手绢,那么请问,既然是男女定情之物,女方得此手绢,定然爱惜,怎么会随意添加损毁,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位置?关系到人名的位置,四小姐怎么可能随意加草头!”
张宛说不出话。郭菀央沉声说道:“此事已经明白。定然是这个无赖想要讹诈我们郭家,才生出这样一条毒计!请母亲这就下令,将这个无赖送交官府,让官府前来处置,并且将此次的情形一一禀告,也免了我们自己动用私刑的嫌疑。”
郭菀央这样说话,却是要将陈氏置于无法逃避的境地。
将张宛送到官府之后会如何?
之前一次二房与三房的争斗,审理案子的是青瓜。正因为之前有郭撬赝ǚ绫ㄐ牛率喜庞谢嵘厦欧堪才牛妹欧拷锩崆崂肯隆�
可是现在,郭菀央却是提议,直接将案子送交官府!
谁知道上官府之后,这个张宛会如何说话?为了保全自己,这个泼皮无赖,或者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实打实说了出来!
实打实说出来,后果会如何?
不用思想了,陈氏也知道,人家不见得会相信郭莲珠一个黄花闺女会与男人交往,但是人家肯定相信自己这个叔母在背后算计侄女!
这事情如果处置不当,满京城都会传说的沸沸扬扬。虽然不见得会当面取笑,但是背后谈论肯定少不了。这事情或者会影响郭莲珠的闺誉,可是这件事更会影响三房的名声,更会影响自己的女儿郭撬兀�
当然,陈氏也可以通过手段,上官府将这事情压下来,让这事情不了了之,或者让这个张宛将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下来。只是免不了还要抛几个奴才出去……因为就这件案子本身而言,如果郭家没有所谓的内应,张宛也就无法进行这个所谓的大阴谋。
可是要通过官府……陈氏不免心疼起手上的钱来。
丁氏见着边上陈氏的脸色,心中高兴,笑哈哈说道:“我都说呢,我家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来?还好,我家女儿聪明,几句话就揭露出真相来了……郭安,将这泼皮无赖绑送应天府,让应天府好好的上个大棒子!想要讹诈侯府,一个泼皮无赖不见得有这样的胆子,一定有主使之人!一定要将主使之人找出来!容妈妈……去公中取三千钱出来,请应天府的衙役小吏们喝酒!”
陈氏听丁氏直接就说要动用贿赂,面上更是变色。丁氏可以直接动用贿赂,自己即便想要去行贿,还不敢如丁氏一般直截了当!还得要偷偷摸摸!
郭菀央见两位太太开始狗咬狗,不免一笑。拉起郭莲珠的手,向两位太太禀告:“两位太太。今天本来是要去上学的,却不想被这种闲杂事情耽搁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四姐姐的罪名也已经洗清,我们这就去上学,两位太太可还有训示?”
丁氏当然很大方的挥手,让两人上学去了。陈氏不免头疼,要找理由说服丁氏,不能让丁氏真格将人送官府去。可是怎么也想不出理由来,却还是身边的一个老妈子低声说道:“送交官府乃是大事,要不要请老太太示下?”
陈氏是不想惊动老太太。那老太太眼睛贼着呢,什么云遮雾绕的事情都能撕掳出真相来。自己这些年在她哪里已经挂了不少账了,就上个月,还挂了一笔算盘的账呢。
可是那些都是小账目。今天这个账目却是完全不同。如果将这个把柄放到老太太手中,老太太随时就能吩咐儿子休妻。即便是闹到御前,陈家也要吃个灰头土脸。
可是,不请动老太太,丁氏却一定要将事情闹到应天府去,如之奈何?
陈氏知道,老太太也是死要面子的那一种。如果马上去请动她,她定然会传话下来,将这件事给私了。
只要私了,那就有回旋的余地!
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解决火烧眉毛的事情再说!
陈氏思想明白,当下就含笑告诉丁氏:“姐姐,此事还是先请教老太太如何处置才好。毕竟关系到我们家未婚闺女的声誉,不能莽撞上官府了。”
丁氏冷笑了一声,说道:“正是因为关系到我闺女的声誉,才一定要上官府,请官府公开审判,给我四娘一个交代,才能完全的杜绝所有的流言!老太太身子不好,这事情如果惊动她,就难免惹老太太生气,还是不要上报的好!”
丁氏自然知道老太太的脾气。现在好不容易抓到陈氏的辫子,不借这个机会将陈氏踩死,难道还留着这个祸害不成?
陈氏要将老太太搬出来,丁氏自然不肯!
陈氏含笑:“今天这么大的阵仗,老太太能不知道?我们不去报告,老太太说不定更加生气呢。”
丁氏狠狠的盯着陈氏,知道陈氏的手下,一定已经悄悄的去告诉老太太了。一时却是无法可想,当下只能恨声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去报告罢!”
第19章
后面的事情就不详细记述了。等两姐妹下了学回来,才知道此事如之前的事情一样,也是不了了之。丁氏长了一张欠债面孔,郭菀央也不去丁氏面前多晃悠了,老老实实请了安,回自己屋子,读书写字做活去。
才摊开书本,就看见兰叶在自己面前晃悠,颇有些迟疑的神色。芷萱不耐烦,当下就问道:“兰叶,有事就赶紧禀告罢,小姐又不是旁人。”
兰叶这才说道:“小姐,您……不管账目,却是不知道,我们屋子里,这个月还未曾收到过月钱呢。”
郭菀央怔忡道:“月钱?”原先没有真正当过大户人家的小姐,提起月钱,一时半会居然反应不过来。
片刻之后才想起,原来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那是正宗的米虫,管吃管喝管睡之外,每个月还能领到工资的。当下迟疑道:“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幼小,因此就没有月钱?”
芷萱问道:“小姐,你几月生日?”
郭菀央说道:“四月。怎么了?”
芷萱说道:“按照我们郭家的规矩,公子小姐,一出生,公中就有月例分派,公子是每个月两贯钱,小姐是一千八百钱,保姆乳娘丫鬟月钱另外发派。这些月钱由主母掌管,用在公子小姐身上,等上了十岁生日,公子每个月有三贯钱,小姐每个月有两贯五百钱,扣除每个月的伙食大约每人一贯钱,剩下的就发放到公子小姐自己手中,让公子小姐自己掌握了。等过了十二岁生日,公子小姐又分别能涨五百钱。按理说,小姐应该有五个月的月例钱了……五个月的月例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兰叶,已经一个多月了,月钱还不曾领到不成?”
兰叶咬牙说道:“方才容妈妈将我叫了去,将这个月我们三个人的月钱给了我。你是二等,我们两人是三等,我们每个月是五百钱,你是八百钱。我就顺路问了一句:怎么不见我们小姐的月例钱?你知道容妈妈怎生回答?”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容妈妈怎么回答?左右不过是说我年纪幼小,钱也没有用处,不如让太太管着呗。”
兰叶冷笑了一声,说道:“都让太太管着?当初三小姐也是十岁,每个月的月钱不是忙不迭的就马上交给她?而且还将几年来的月钱,攒下来的,全都给她了……说起来,我们小姐还是亏了。太太管着家,还不将小姐公子十年的月例钱全都支过来?十年的月例钱,加上这四个月的月例钱,太太的私房钱,又能增加不少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一个钱袋子,说道:“这边是芷萱姐姐的八百钱,这边是桂华的五百钱,你们各自都拿走罢。”
桂华也凑过来,气鼓鼓的说道:“这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了。小姐得赶紧找太太要去!”
郭菀央将手中的笔一放,笑着问道:“这个钱……你们想,能要过来不?”
兰叶说道:“道理摆着的,太太凭啥不给?”
郭菀央淡淡笑道:“太太只说是帮我保管,你还能与太太吵架不成?”
桂华气鼓鼓说道:“不能吵架,也不能闷声不响。总不能闷声吃大亏。”
郭菀央笑着说道:“拿不到钱,我自有主意。你们不要生气便了。”
芷萱说道:“这几个月,拿不到月钱,小姐经济上也不会太过紧张。因为这几个月,小姐各处拿来的赏赐不少。而饮食上不用花钱了,衣服上一项,春秋装是不需要花钱了,可是冬装还需要置办两件。太太虽然有赏赐,但是冬天的衣服只嫌少不嫌多。此外,首饰上咱也可以省了,就是面油胭脂上,却是省不下来。尤其是冬天,面油是不能省的。胭脂眉笔这些也要买一点高档一些的,否则一群小姐就我们小姐最寒碜,也不太像话。冬天可能还需要多买一些银丝炭儿捂手炉,公中虽然有分派,但是家塾那里死冷,生怕不够。棉被却是不怕不够,如果不够只管腆着脸向太太要就可以了,按照惯例,小姐应该有四床被子。此外就是与其他小姐来往,送礼赏人需要一些。有着之前娘娘公主她们赏赐的小金鱼小银鱼,过个冬天整够了。过年的时候,应该还有赏赐,小姐手上这些银钱,省着点花,花销到明年夏天不成问题。”
兰叶气恼道:“你是说,小姐不去要这些月钱,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小金鱼用完了还有小银鱼,小银鱼用完了还可以卖金镯子银镯子……反正小姐有的是首饰,再不行,就将老太太赏赐的那个金项圈儿给卖了,过年的时候,老太太问起:怎么不戴金项圈儿?我们小姐就腆着脸回答:‘因为没钱,所以变卖了,老太太勿怪’?”
芷萱道:“兰叶,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冲着我来做么。我不就是给小姐报告一下花销么。”
兰叶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太太指定的人,说话定然是向着太太的,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么。本来,你是小姐身边最大的丫鬟,小姐的月例钱,也应该是由你去向容妈妈要过来。可是现在你却帮着小姐分析:不要这个钱也没啥!这算是啥意思?”
芷萱气得浑身发抖,说道:“我是太太指定来到小姐身边的人,你难道就不是?大家既然都来到小姐身边,就都是小姐的丫鬟,又一定要分谁是谁派来的,还分什么派系不成?我来到小姐身边也有一个多月了,自认对小姐也是忠心耿耿,行为举止,样样将小姐摆在第一位,也不曾做错了事!为何今天不过给小姐分析了一下账目,你就要针对我?”
郭菀央揉揉太阳穴,说道:“你们少说两句成不成?芷萱,你也别激动了,谁也不曾疑心你。兰叶,方才是你说话说冲了。还记得那天的算盘事件么……若不是芷萱帮着你,我已经下定决心将你逐出去了。那天芷萱这样帮着你,你难不成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说起那天的算盘事件,兰叶倒是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半晌才说道:“两位姐姐和小姐的恩德,我是永远忘不了的。方才是我说话不经过脑子。”
兰叶向芷萱道歉,芷萱也就一笑而罢。兰叶却是忙忙问道:“如何去讨要这笔钱,小姐可有打算了么。”
郭菀央笑了下,说道:“我会去要的,不过你们说,一定能要到手么?”
这是郭菀央第二次对着这几个丫鬟问起这个问题了。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好久才说道:“不一定能要到。”
郭菀央笑道:“虽然说这几个小钱我也不十分在意,但是挣钱的事儿还真的要提上日程了。兰叶,我记得你全家都是在郭家做工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兰叶低声说道:“兰叶是家生子。哥哥本来在三房那边做工,前一阵已经被发派去庄子上了。”
郭菀央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妹妹呢?”
兰叶轻声说道:“妹妹已经十二岁了,还在庄子里,也没个事情。”
郭菀央点了点头,又问了桂华与芷萱的情况。两人的情况却比兰叶要好得多,虽然都是自幼进府,父母家人却都还是自由身。虽然言辞之间也有对父母卖了自己的怨恨,口气之间,更多的却还是幸运。
郭菀央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突然说道:“兰叶,我让你离开这个院子,你看如何?”
兰叶大吃一惊,跪倒说道:“奴婢不知何处错了,还请小姐明指出来!”
芷萱也急忙说道:“兰叶方才说话虽然冲了一些,却也是站在小姐立场上考虑,不算有大错,小姐为何这么生气?”
桂华也是吃惊:“小姐,您最是仁慈不过,上次兰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也不曾将兰叶逐出去,这次怎么会就不能……”
郭菀央微笑说道:“瞧你们吓唬的,谁说我要将兰叶赶出去了?”
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芷萱就说道:“既然不要将兰叶赶出去,那么小姐为何要让兰叶离开这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