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贵人看着郭菀央,微笑点头,说道:“果然有些胆略。”
郭菀央皱眉,说道:“请贵人出题。”
那青年贵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曾听闻,郭家的女儿,都是蕙质兰心。既然是偶然过失,也不能太过苛刻。然而太过简单,又不能显示出郭家女儿的水平。今天既然是为欣赏菊花而来,那就以菊花为题,随意吟咏两句罢。”
听那青年贵人这样说话,郭菀央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倒也不是真的一定要为难自己的,这个题目出的宽泛。
却听见边上那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说道:“贵人这道题目虽然不是很难,却难以显示郭家女儿的水平。不如题目上,加一个‘抒怀’如何?”
这就是将题目改成《咏菊抒怀》了。虽然只加了两个字,难度上却是加了不止一层。虽然说,吟咏风物的,往往也带有抒怀立志的意思,但是将它正式列入题目,就对作者的志向胸怀提出了较高的要求。
郭菀央知道,因为这次偶遇,这些人就将自己看做费尽心机趋炎附势之流了。虽然看着武定侯府的面子上,不能对自己多加留难,然而不这样为难一番,也是应有之义。
那青年贵人一边往那边菊圃走过去,一边含笑说道:“需要多长时间?”
郭菀央站住,含笑说道:“贵人,句子虽然粗陋一些,却是有了。”
青年贵人站住,声音里有几分诧异:“却是有了?果然有这般急才?”
郭菀央微笑道:“贵人对诗歌质量,并无要求。”
青年贵人微微笑道:“这话却是取巧。不妨说来听听。”
自从陶渊明之后,菊花就成了中国文人最爱的花卉之一,因此后世之中,吟咏菊花的诗句很不少。只是郭菀央现在需要的,不少借用后世最精彩的诗句来为自己博彩,而是想要借用诗句告诉面前这个青年贵人:我也是被设计的。
所以,郭菀央并没有在脑海里搜索合用的诗句,而是随口胡诌了两句。听闻青年贵人询问,当下就微笑开口:“忆昔山坡上,舞袖傲秋风。犁耙锄我来,强栽至园中。展颜非谄媚,秋水越高牗。何人携我出园去,让我依然笑荒丛?”
那青年书生忍不住失笑,说道:“律诗不是律诗,古风又不是古风,这……就是郭小姐的回答?”
青年贵人站住,眼睛落在郭菀央脸上。
郭菀央再也不低眉敛目做老实状,眼睛与他对视,神色却是一片平和。
那青年贵人看了片刻,突然笑道:“果然有些意思。果然是‘抒怀’了。诗歌不错……本官却也没有赏赐。既然这样,你这就离去罢。”
郭菀央如释重负,当下行礼,道谢,款款而去。
转过园子的围墙,就看见芷萱在园子门口站着,看见郭菀央出来,当下抚着胸口,说道:“真的吓死我了。”
郭菀央笑道:“横竖吃不了人,你却怕什么?”
芷萱苦笑道:“谣言却是可以吃人的。”
郭菀央悠悠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今天已经与这个贵人面对面说明白了。那贵人也答应了自己。只是回去之后,如何与祖母交代,又是一个难题。
将这个问题抛下,吩咐芷萱:“等下回去的时候,你半路下马车,去兰叶的铺子里走一走,请兰叶告诉……”话说到这里,却又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是请谁来帮忙?朱炩,朱高煦?
朱炩有求凰之意,再与他纠缠并无好处。可是自己又不想轻易动用与朱高煦的关系。正迟疑的功夫,却又听见急冲冲的脚步声,接着听见一个嚣张的声音:“本公子又不做猥琐之事,为何却游不得后园见不得菊花?”
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公子明鉴,慈云庵万万没有阻拦公子的胆子,不过今天慈云庵却有贵客,所以封了后园,公子见谅……”
又听见那个嚣张的声音:“我不过是安安静静看花而已,不是拉着你们这些女尼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又能碍着那个贵人什么事?郭家给你们每年一千贯香油钱,我父亲每年也给你们八九百,你们却是如此厚此薄彼,难不成我们家就低了郭家一等?”
郭菀央吃了一惊,看着面前的游廊,拉着芷萱,就推开了一间云房的门,将门给关上。
现在正是做功课的时候,云房之中,空无一人。两人将门给栓上,松了一口气。
芷萱低声说道:“今天慈云庵却是怎么了,男人一个接着一个闯进来?”
郭菀央苦笑道:“这个家伙,看样子竟然是冲着我来!”
芷萱皱眉说道:“小姐又不曾得罪什么人,今天才上慈云庵一趟,就碰上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被那厮对面撞上了,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来!”
说话的功夫,脚步声已经到了云房的门外。听见后面那女尼在絮絮叨叨的道歉,只说“贵人在内”,请这个公子爷不要为难她们,却是不敢提那个贵人的身份。
却听见“噗通”一声响,似乎是一个人摔倒在地上,接着听见那女尼低低哭泣的声音:“朱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里面是有贵人,如果莽撞冲撞,只怕对公子也无好处!”
芷萱低声说道:“是那个静心的师妹,叫什么静仪。”
静仪这句话落下,那个朱公子也是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我就不相信,还有什么人,能贵过我朱家去!”
又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说些什么。那个朱公子怔了一怔,才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为难你们了……”
听朱公子答应不进去,那个静仪松了一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请朱公子暂时找一个云房歇息一番。”
那朱公子嘻嘻一笑,说道:“找个云房歇息一番,可是你在一边服侍?”
静仪说不出话来,芷萱与郭菀央对望,都是不由面面相觑。
这个朱公子,果然是一头猪,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打算白昼宣淫!而且,居然还打算找一个尼姑!
静仪声音里似乎有些委屈:“朱公子……若是一定要贫尼在一边服侍,贫尼自然不敢违拗……”
郭菀央真的说不出话来来了,这个静仪,居然……就答应了!
想起自己的母亲,手心里不由冒出冷汗。
自己应该知道的,这个慈云庵虽然是京师贵族罩着的地盘,但是贵族乃是世界上最龌龊的种族。
与芷萱的手互相握着,手心里全是冷汗。一定要将水芸香弄出去,不择手段,越快越好!
听见朱公子带着笑意的声音:“既然这样,就找一个云房歇着吧。我看这个云房就很好……”
郭菀央与芷萱的手互相握着,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倒不是怕被人侵犯,却是怕与这样的男人面对面,从此之后惹出无穷祸端。
平地尚且要掀起三尺浪,有这样一件事,足以让三叔母编造出无穷的谣言来。
就听见推门的声音。好在门被栓住了,那“朱公子”一时倒是推它不动。不过这厮却立即来了精神,喝道:“里面是什么人,将门打开!”
芷萱死死的靠在门上,说道:“小姐,如何是好?”
郭菀央叹了一口气,说道:“外面的朱公子,小女子隔着门给您见礼。您既然知道今天在园子里赏花的是什么人,为何还要图一时之快,却为后来惹下烦恼?”
门外的朱公子哈哈一笑,说道:“里面的小娘子……是郭家的小姐罢?曾听说小姐聪慧而且有才华,也不甚相信,今天隔着门却见识到了一些儿了。今天相见也就是有缘,何必躲躲闪闪的,直接开门出来相见,不也是一段佳话?”
郭菀央声音有些冷厉:“朱公子,小女子不知道您是什么人,只知道您定然是贵人。既然是贵人,小女子就不敢高攀,免得毁了贵人名声,小女子罪过大矣。请朱公子见谅。”
朱公子继续大笑,说道:“贵人又如何,如今朝廷功臣,都是草莽出身……你出身郭家,与本公子勉强也可以相配了……朱贵,将门踢开,咱们今天就要成就一桩美谈!”
郭菀央脸色一沉,厉声说道:“朱公子,皇太孙殿下就在园子之中赏花,你难道不怕惊动皇太孙殿下,因此获罪?”
朱公子笑声一滞,随即声音恶狠狠的说道:“皇太孙殿下,你竟然知道里面是皇太孙!你以为搬出皇太孙,本公子就畏惧了你不成?”
郭菀央气结。自从到京师以来,虽然屡次遭受算计,但是碰到的人都是聪明人,争也好,斗也罢,明面上,大家却都是文质彬彬。即便是步步夺命的争夺,面子上大家都不失礼。
都却哪里见到过这样的混人?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虽然说朱元璋陛下对皇子皇孙的教育下了大工夫,但是还是难免要出那么一个两个返祖的品种。
心中却隐隐有些明白,这事情,只怕不是一个混人闹事这么简单。
这个混人,明显知道自己的行踪。这一趟闯慈云庵,为的就是自己。
自己初来京师,虽然有些才名,但是毕竟年幼,相貌也不是特别出众。为何来一趟慈云庵,就有凤子龙孙,特意跑来找自己?
心中疑惑,却思想不出其中关键。当下镇定了一下,顿了顿,才说道:“朱公子,您身份高贵,自然也不怕皇太孙殿下。可是您就不怕给您的父亲惹麻烦?”
郭菀央这句话,威慑力很大。
京师里的凤子龙孙,多半就是如朱高煦朱炩一般,被皇帝陛下留在京师做人质的。既然做人质,就要有做人质的自觉。郭菀央相信,即便这个混人不知道规矩,他的父亲也肯为他担保。
提起他的父亲,也算是提醒罢。
外面也是寂静片刻。片刻之后才听见朱公子的声音:“一个小姑娘还敢威胁本公子……朱贵,给本公子踢!”
云房虽然有门闩,却是不结实。
朱贵才踢了两脚,门闩就发出了细微的“咔嚓”一声脆响。
门闩裂了。
郭菀央脸色忍不住发白,主仆两人也想不出其他方法,只能将门死死顶住。厉声说道:“朱公子,你再无礼,我张嘴大叫,咱们谁也讨不了好去!”
朱公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就要看看,那个皇太孙会不会因为一个女子与下面的藩王破脸!”
那句话一落下,郭菀央面前的最后一层迷雾,就如薄纱一般被撕开了。
原来,这位混球的真正目标,其实不是自己!
这位混球的真正目标,就是皇太孙殿下!
或者是郭家内部的人传递信息,这位龙孙知道郭家安排了自己与皇太孙在此地偶遇。于是这位混球就在关键时候赶来,想要借机闹腾一场。
闹腾的目标不是想要毁了自己的名声,却是想要毁了皇太孙的名声。
不管结局怎样,两位龙孙在尼庵里争夺一个女子的新闻,都是吸引听众眼球的极好卖点。
前些年,太子朱标去世,几位皇子之间为了争夺嗣君之位,曾经破脸。最后皇帝陛下没有选皇子却是选了皇孙,不过这个经过却是险而又险。现在这个嗣君之位,也没有完全稳固。
现在这样一个闹剧消息传出去,结果会如何?
朱允炆的皇太孙之位,不可避免的要受到影响!
本来想要张口叫人,却有闭了嘴。
只要一张口,园子那边定然能听见。如果皇太孙派人过来,自己得救,却会给朱允炆惹来无穷的麻烦。
如果不张口……自己的后果却是更不堪设想。
倒不是郭菀央同情朱允炆,不过她实在很讨厌被人设计的感觉。
尤其是在得知有人打算设计自己的终身大事之后马上又知道有人打算通过自己设计别人。
自己就成了一个工具,设计别人的工具。
眼见木门就要被踢开,这么大的声响,园子那边的锦衣卫,也定将极快的过来查看究竟。再不做抉择,一切都要循着这个朱公子等人的设计发展。
郭菀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在砰砰的乱响之中,她的声音清脆无比:“朱公子,即便坏了皇太孙名声,也只是渔翁得利。渔翁得利之后,你或者就要被灭口,而不是论功行赏!”
郭菀央这句话,就像是一枚针一般,直接刺向那个“朱公子”的心中!
那朱公子定住,蓦然喝道:“朱贵,住手!”
朱贵住手。门闩其实已经完全断了,不过还留着一点纤维粘连着。芷萱连忙将一个凳子顶在门后面,松了一口气。
郭菀央见一句话起效,当下就说道:“朱公子,我不认得你是谁,你也不认得我是谁,今天虽然都来过慈云庵,却是未曾见面,也未曾有过任何瓜葛,将来也不会见面,不会有任何瓜葛,您说是也不是?”
那朱公子沉吟着没有说话。
实在没有想到,与自己隔着一扇门的这个小姑娘,居然有这样敏锐的眼光,有这般与出众的见地,更有这般临危不乱的品质。
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看破自己的真正目的,更能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句话刺中自己的死穴。
难怪马夫人要将这个庶女推上台面呢。
然而,就这样放过这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不过十岁年纪,就已经有这般见识。如果如了马夫人的愿,只怕将来对自己更加不利呢。
只有毁了这个小姑娘的名声,才能真正的扼住这个小姑娘可能往上爬的脚步。
而且,将这样一个小姑娘狠狠的搂在怀中,说不定就能逼着郭家将这个小姑娘嫁给自己……
思路如电一般闪过,朱公子面色渐渐狰狞,呼吸渐渐急促,声音竟然有几分哆嗦:“朱贵,动手!”
郭菀央听外面的呼吸声渐渐转向急促,就知道不妙。云房之中也无他物可可以自保,当下就捏了一把剪刀在自己手中。
捏了一把剪刀在自己手中,伤人不成至少可以自残。
听见那尼姑静仪带着哭腔的声音:“朱公子,求求您,不要……”
又听见身子落地的声音,是那个朱公子将静仪踢翻在地?
就在这当口,郭菀央却蓦然听见脚步声,然后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原来兄长竟有暇在这里闲逛。兄弟追随兄长而来,却是找的好生辛苦。”
听见朱公子的声音,略带着一丝尴尬:“兄弟寻我?却不知是何事?”
那声音笑道:“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我兄长寻了一个极好的歌女,要开一个琴会,就在今天晚上,兄弟想缺了兄长,来日被兄长知道却是不好见面,因此循着兄长家中童仆的交代,一路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