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笑道:“姨娘,您只放心,我是断断不敢胡闹的。”
桂华也是一个好事的性子。桂华与兰叶之前或者有看不起郭菀央的意思,但是这一路同行下来,却是被郭菀央收服了一大半。听得外面茱萸与人吵架,同仇敌忾,恨不得马上出去帮忙吵架。闻小姐吩咐,当下就急急去了。
郭菀央又坐了下来,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却听见桂华的声音:“容妈妈,果然不是这几位军爷误端走了我们的鱼?”
容妈妈呵斥道:“自然不是,这几位军爷岂是这样的人?”
却听见桂华的声音,略带一丝焦急之意,说道:“妈妈,这就不好了!小姐方才说了,刚才在整治那碗鱼时候,为了去除腥气,放了一种叫‘兰五味子’的药物。既放了这种药物,就必须同时用醋勾鱼汤配合,否则说不定就会中毒……虽然也不会有大碍,但是即便是拉肚子,也是煞风景的是不是?如果拉得虚脱了……”将半截子话吞回肚子里,对容妈妈迭声说道:“妈妈快点请驿丞大人派人去找找罢,万一是驿站里有公事的人误吃了,耽搁一天两天的时间,不是耍子。至于醋勾鱼汤,我倒是端过来了……”
桂华的声音没有落下,就听见一个方才那个清朗尖脆的少年声音响起:“果然是这样?将你手里的这碗鱼汤给我……”
桂华急道:“你又没有吃鱼,又没有误吃我们的鱼,拿走鱼汤作甚?……你这人好生无礼!”
却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不过声音已经压低了很多:“这鱼……说不定是我们拿错了,给校尉拿去吃了……你赶紧将鱼汤给我罢。”
那少年一句话落下,就听见茱萸的声音:“方才还死不承认,现在却认账了……你们忒无耻!”
却听见桂华的声音:“茱萸姐姐,小姐方才说,她肩膀有些酸痛,想要你回去给她捏捏呢……我们先回房间去罢。”当下拉着茱萸回房间去了。
茱萸也不是笨的,听桂华一番话就让那小伍长承认了偷鱼一回事,心中已经是松快了不少。她听闻容妈妈呵斥,就知道这伙子军爷,不是好对付的。自己与他们吵架已经是不该,当下也不为己甚,听闻桂华说话,就与桂华一道回来,见郭菀央还在桌边坐着,就赶忙过去,给她捏起肩膀来。郭菀央笑道:“我的肩膀又有什么好捏的,不过是想要你早些回来罢了。”
茱萸气鼓鼓说道:“怎么就叫桂华将醋勾鱼汤拿出来了?好歹也要让他们着急着急,等他们到处寻找米醋芡粉的时候咱再奚落他们一顿。”
郭菀央笑道:“你这没脑子的。鱼里既然没有放所谓的毒药去除腥味,这鱼汤也就可有可无。不过是增加一点味道罢了。等这个吵架的小伍长回去禀告了上官,其中脑子机灵的,能不想到其中的关键?倒是平白的增加了笑话呢。”
茱萸这才恍然,说道:“原来这个计策,只能欺负一两个老实人的。”
郭菀央笑道:“也不对,这个计策,只能骗骗心中有鬼的老实人。”又笑道,“那小伍长定然被那个所谓的校尉呵斥惩罚了,咱也算出了一口气。这事情就这样罢,咱收拾了也早些安歇去。”
郭菀央说的是没错,那个脸蛋圆圆的十七岁伍长,正毕恭毕敬的站在校尉面前,满脸都是颓丧的颜色。
朱高煦已经解下了盔甲,露出里面的雪青底子缠枝莲纹镶边半袖圆领袍。下身是碧蓝缎面裤子,系着雨过天青色玉带。玉带上挂着一块镂空的寿字纹玉佩,竟然是通身的富贵打扮了。加上一张俊秀的脸蛋,端坐在那里,就是再挑剔的人,见了也要称赞一声“浊世佳公子”。
只是现在这位佳公子的眉头微微蹙着,手中把玩了一个青花缠枝莲花纹高足酒杯,嘴角微微含着冷意:“原来这鱼真个是偷来的。”
那伍长额头之上汗珠涔涔而下,说道:“鱼放在厨房里,小人就以为是驿站为我们备下的……于是顺手就拿来呈给校尉了……真不是故意的……”
朱高煦淡淡笑道:“驿站里是否就只住了我们一行人?”
那伍长连连摇头。
朱高煦继续淡笑道:“既然知道住着不止我们一行人,那要用厨房的定然也不止我们一行人。你经过小厨房那边,闻着鱼香,不问青红皂白,顺手就将鱼拿过来了?而当人家找上门来的时候,你还抵死不认?既然抵死不认,那也罢了,怎么又将人的醋勾鱼汤给拿来了?”
那伍长额头上的汗珠涔涔,只是连连磕头。
朱高煦继续问道:“你可知错了?”
那伍长说道:“知错了。”
“你可知道错在何处?”
“小人……不该随意拿鱼。”
“拿鱼?”
“小人不该随意偷鱼。”那伍长抬头,咬牙说道。
“错。你最大的错不在于偷鱼,而在于……认账。”朱高煦团团转着手中的酒杯,说道,“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应该错到底。既然不认账了,那就该咬牙坚持到底。先头不认,后来却被人一招诈出了真相……燕军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
“可是……那丫头片子说,关系到您的身子……”
“关系到我的身子又如何?那丫头片子也说了,没有什么大碍。既然没有什么大碍,你就该忍住。等下回来,与我说明,再做图谋也不迟。”朱高煦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拿起筷子,却是夹了一筷鱼肉,放进嘴巴里,细细咀嚼道:“其中定然没有所谓的五味子。再说了,五味子……可是常见的药啊,真的有毒么?那丫头居然敢撒这样的大谎,还真当我是白痴了……不过也不知是用怎样的办法烧成的,果然没用一星儿鱼腥味。加上这醋汤,味道更足……”
那伍长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边上屏声静气一群士兵,没有人敢出言求情。
朱高煦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终于站了起来,说道:“也罢……等回了燕京之后再去领八十军杖罢。至于现在……先免了。”
那伍长万万想不到竟然逃出了一条性命,不由大喜。朱高煦再也不看他,顺手就将腰间的玉佩给摘下来,递给边上另一名军士说道:“既然吃了人家的鱼,好歹也要有个表示……那鱼,据说是郭家的女子做的罢?”
那伍长迭声说道:“正是。那丫头口口声声就说:是我们小姐做的鱼。”
朱高煦眉头挑了一挑,说道:“郭家的庶女……那个郭铭与外室偷生的庶女?倒是有些本事。”
这句话里听不出喜怒,一群军士都不敢接嘴。
朱高煦说道:“你拿了这玉佩去,就告诉她,是我们校尉吃了她的鱼,给她的谢礼。”
那军士不解。吃人家一尾鱼,似乎不用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做谢礼或作为赔礼吧?不过他也没养成事事发问的习惯,当下就去了。
朱高煦见军士去远,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个微笑。
郭家的庶女?能做一手好鱼,还能想出这样促狭的主意?
虽然是一个庶女,却也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不过既然与我对上,那就是你的错。
我送你一块玉佩,看你收还是不收?
男子佩戴的玉佩,是绝对不能轻易送人的,更不能轻易送给一个陌生的女子。一般来说,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送玉佩,那就是有求偶之意了。佩者,配也。
一个女子,也是不能轻易接受男子的玉佩之类的贴身事物的。如果接受了,被人发现了,那就很可能被认为是品行不端,从此找不到好的婆家。
尤其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女,名声毁了,还有多少人肯来求亲?
可是现在朱高煦打的却是误吃了对方的鱼赔礼的借口。你不接受人家的赔礼?难不成你还要与人家计较这件事?
人家可是燕王的儿子呢,你这边只是一个庶子庶女,没用帮郭家树敌的胆量罢?
总之一句话,朱高煦随手一个举动,就让这个没见面的郭菀央,陷入了两难之地。
第4章
用完了饭,容妈妈带着其他下人做事去了。郭菀央还未曾与姨娘回到自己房间,母子三人还在郭玥房间里说闲话。却听见了桂华禀告的声音:“小姐,校尉大人派了军士过来,为了鱼的事向您道歉。现在正在楼下等着。”
道歉?郭菀央松了一口气,肯道歉就好,这事情也该完结了。当下说道:“我一个年幼未婚女子,面见军士到底不妥。茱萸……哦,不,桂华,你与他说,此事本来就是一个误会,请校尉大人不必在意了。另外我们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这事情就到此为止,定然也不会到处宣扬,也不会影响燕王殿下的声誉,不会影响郭家对燕王殿下的忠诚。请校尉大人不必在意。”
茱萸听郭菀央先叫自己的名字,随后却改成了桂华的名字,不由狠狠剜了桂华一眼,颇有些嫉妒之意。郭菀央心中明白,当下含笑说道:“茱萸,我也倦了,你赶紧给我去将床铺铺开罢……她们铺的床,我总是有些不习惯。”刚才不叫茱萸出去干涉,那是因为茱萸乃是丢鱼事件的当事人,生怕茱萸情绪激动,又惹出事端。
桂华去了,片刻又回来,说道:“小姐,那军士说,他们校尉误吃了小姐的鱼,心中有些歉疚。因为旅途之中,也没有赔礼之物,所以就送来了一块玉佩,请小姐收下。”
玉佩?郭菀央的头登时就大了。说道:“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能收下,你千万别收下来。”眼睛转向身边的水芸香,水芸香赞许的点头。
桂华迟疑道:“可是他说,不收就是不原谅他们军士的过失……我赶紧去拒绝了。”蹬蹬蹬又下楼去了。
水芸香迟疑说道:“现在收也不行,不收也不行……那校尉大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郭菀央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个校尉大人不是不懂事,他只是被自己摆了一道,所以想要报复,看自己手忙脚乱而已。
郭菀央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见楼下的声音。却是那个军士见桂华不收,怎么也不肯,就在那里纠缠。桂华之前还好好说,到了后来,实在受不住那个军士了,又蹬蹬蹬上楼来,说道:“小姐,他就不肯走!这样的一个人杵在楼下,你说可是如何是好!”
水芸香皱眉说道:“可是收下了他的玉佩,这事情就更加复杂说不明白了!”
桂华声音里已经含着愠怒之意:“奴婢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缠杂不清的人!”
郭菀央苦笑说道:“倒不是他缠杂不清,只怕就是那位校尉大人缠杂不清。再纠缠下去……”话却没有说下去。
一个军士在楼下,纠缠着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收下他家大人的玉佩。纠缠时间越长,这事情就越糟糕。自己的名声,只怕要被这个该死的所谓的燕王世子(?)弄得一塌糊涂!
郭菀央眉头皱了皱,说道:“母亲,咱们收拾的行李里,还有锦缎么?”
水芸香说道:“还有半匹……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只是半匹拿不上摆不上台面。”
郭菀央赌气说道:“随便它摆得上摆不上台面,咱们先拿出来将这事了结了再说。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好看么?”当下就高声吩咐隔壁房间:“茱萸,过来,打开箱子,将锦缎找出来!”
箱子就摆在水芸香的房间里,茱萸马上就找出来了。吩咐茱萸送下去,说道:“你去代小姐将玉佩给收下来,顺路将锦缎交给那军士,告诉说,本来是不该收的,只是校尉大人一片赤诚,只能勉强收下。不过玉佩太未贵重,旅途之上又找不到合适的回礼,因此只能拿出半匹锦缎来,请他们家大人收下。如果不肯收下锦缎,那么玉佩也不敢收了。”又对茱萸道:“抓几个铜子,请那军士喝酒。”
茱萸得了吩咐,欢天喜地下去了。下了楼去,爽爽利利将事情说明白了,又与桂华两个人上来。
那军士与桂华纠缠不清不肯离开,不过是因为朱高煦的吩咐,不将东西交给郭家小姐,就不肯离开罢了。现在郭家小姐愿意收了,他也就完成了任务,也不管郭小姐的还礼是什么,当下就拿着锦缎离开了。将玉佩交给小姐,茱萸就笑道:“小姐,咱们这门生意赚大了。一条鱼也不过是十几文钱,加上柴火做工,也不过三十几文钱而已。半匹锦缎也不过一贯钱……”
郭菀央接过那玉佩,往空中抛了一抛,却交给桂华,说道:“等下交给容妈妈,入账罢。”
茱萸不解。郭菀央含笑解释道:“那条鱼是用公中的钱买的。既然是那条公中的鱼惹出来的纠纷,就交给容妈妈入公账罢。”
茱萸这才恍然大悟。水芸香也含笑说道:“孩子做事老成,比母亲强多了。”
郭玥不解,问道:“姐姐,你不接玉佩,这是对的……可是后来还礼是什么意思?”
水芸香笑着摸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缎者,断也。你姐姐回了一匹锦缎,那就是告诉那位校尉大人,这事情就此了断的意思。”当然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了断那个校尉与郭菀央之间的关系。
不管你送的是玉佩也好,荷包也好,咱就一匹锦缎,断了!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郭菀央是含着笑意的。嗯,不管怎么说,让那个面如冠玉的傲气促狭小帅哥吃瘪,总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郭菀央含着笑意入眠的时候,朱高煦哭笑不得。
本来是想要看那小姑娘吃瘪,可是闹了后来,自己竟然白白丢了一块上好的玉佩。那可值上数十贯钱呢。
收回来的,只是半匹不值啥钱的锦缎!
这事情还不能说出去,说出去,自己就要落一个轻薄鲁莽不知规矩的名声。
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是自作自受?
郭家的庶女啊……朱高煦笑着摇摇头,很好玩的庶女,很聪明的庶女,可惜只是一个庶女。
得了,不去想罢。将这个念想丢开,郁闷之极,睡觉。
因为天气还比较炎热,所以这一路上来,都是早上起早,中午找地方歇息一个时辰,傍晚再走上几十里。这天晚上还刚躺下,却听见容妈妈向水芸香禀告:明天早上让大家多睡半个时辰,晚些再起身罢。宁可中午炎热的时候多走一个时辰。
水芸香沉吟了片刻,说道:“容妈妈考虑周到。明日就这样罢。”
郭菀央想起明天要在最炎热的时候走路,不免有些郁闷。可是容妈妈这样安排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自己这一行人是往燕京方向走的,而前面住着的军士,也是往燕京方向走。两路人马差不多时候从一个驿站起身,只怕路上又有什么纠葛。传扬出去,对郭菀央的名声也不太好。不如错开半个时辰,也就无话了。燕军军士是骑马,郭家是乘车,马速超过车速,次日就不会再在同一个驿站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