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猛烈拉劲扯住她的右臂,苏意淮还未看清就被人扯入怀里紧紧抱住。
马儿的前腿踢翻书摊,苏意淮紧拥那堵胸,兴许是身前的人站不住脚,她腰部的力道一收,便与那人双双倒卧在书堆里。
苏意淮紧眯着眼,尚在惊魂之际,就闻一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苏姑娘?苏姑娘?”
她的眼微微睁开,凝着眼前人,忽而傻了。
见她不说话,司徒沄玥还以为她摔傻脑袋,于是伸手揑她的脸颊几把。“喂,好歹也说句话啊,摔伤没有?”
苏意淮望着他怔愣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我没事……”
怎么回事,司徒沄玥不是在私塾里吗?为什么现下却在这里,她明明看见他被一群姑娘缠身的。
得她回应,司徒沄玥释怀一笑。“没事就好。”
刚才看她差点被马蹄在脸上盖脚印,他可是吓得一颗心猛提到喉头,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得像是瓷娃娃般的精致,受伤还得了?
司徒沄玥抱着她站起,为她拍去满身的灰。
“姑娘、公子,两位没事吧?”
驾车的车夫紧张地跑来道歉,司徒沄玥抿唇不语,朝最主要的受害者扫眼去。
苏意淮并没生气,仅是置之一笑说声不要紧,以眼相送那走远了还在回头道歉的车夫。
瞅着她勾在唇边的笑,司徒沄玥的眸子有些黯了。“你心肠可真好,换作是我,恐怕会先毒打那位车夫消消气。”
听他这么说,苏意淮抬头,瞧见他嘴边那一点也不知掩藏的行凶恶笑,她登时傻愣。
“真难想像司徒公子这般风雅的个性,也会有如此……狂放的一面。”
“若是伤我还不打紧,你可是个姑娘,让你没了花容月貌怎好?”司徒沄玥冲着她笑开那口白牙,实有电死人不偿命之嫌。
这听似情话的吐白令苏意淮蓦然怔住,原本因为马车冲撞而吓得惨白的脸颊悄悄刷出一片粉红。
“司徒公子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话吗?”
眼见她脸上两片红云,司徒沄玥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愉快。
还以为她的个性冷得跟块冰似的,现在才发觉,她的冷淡其实只是种虚掩。
她并不是冰,而是朵待人采撷的艳花。
“不,我看人。”他抛给她一抹语焉不详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踏出书堆。“你要回去了?”
“嗯。”
“不如我陪你走一段吧,反正也是闲着。”
苏意淮觑着他,摇头失笑,与他并肩走着。“你的闲着对很多姑娘是种恩赐。”
他瞅着她看花看树看店铺的面容,似有心事藏在心底。
不知是否针对他的人,他总觉得她隔了一座墙在他们之间,就在他对她起好奇心的时候——就在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可瞧见她无人知晓的可爱的时候。
“意淮。”他陡然改口,亲昵地唤她。“为何你不想嫁我?”
她睁着圆眼回视,似被他对自己的称呼给吓着。
“假如有天轮得到你,你还会不会想嫁我吗?”
两人停步在天桥下,她看着他,很认真的回答。
“不会。”
她的答案令他错愕,当他想继续追问,她却转过脑袋,指着皇榜笑语道:“瞧,司徒公子还在皇榜榜首,真厉害。”
皇榜上的题目为“当今最让人神魂颠倒的美男子”,榜首上写着他的名,这旁首几乎是他的专属位置了,从没改过。
不过,那又如何?他从来不在乎这种东西。
他发现她的目光有些远,望着皇榜那块破木板没错,可是她所看的东西似乎更遥不可及。
“司徒公子就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她淡然地笑着,恢复最初那与人有重重隔阂的态度。
司徒沄玥没回话,仅是以眼送着她离开的身影,苏意淮走没几步,蓦然回首,圆圆的眸子似藏着万缕纠丝,与他相视。
“司徒公子还是喊我苏姑娘吧,直呼我的名字会让很多姑娘误解。”
他愣着,不明所以。
意淮、意淮。
这没有姑娘家娇美的名字,然而喊在他口中却奇异地像块甜糖,他不知不觉地喊上了瘾,她却不准他上瘾。
我觉得她似乎讨厌你。
不,她没讨厌他。
明明不讨厌,却始终将他礼貌地拒于心门之外。
女人的心哪……果然是海底的一根针,奸难懂,好难。
第二章
凤求凰大闹西京的事又多加一件。
据说周贾人的富宅被人洗劫大半,而夜里睡得正甜的周夫人被惊醒之后,竞被凤求凰用绝妙的轻功抱至某座玉楼高台,两人在那气氛佳的好地方,共赏明月、共度良宵。
受害者多加一人,陷入爱河的女人也多一个。
至此之后,不满声浪愈来愈大,身负拘捕凤求凰重任的项丹青,顿时陷入尴尬的局面。
为数不少的男人抗议他为何还没发动拘令,但也有不少女人威胁他若是敢抓凤求凰,就要对他进行报复。
关于天下美男子之称号该归于谁,似乎也有所变异。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竟把司徒沄玥与凤求凰比在一起。
论谁的相貌好,论谁的家世不错,论谁风流谁高雅等等,总之能比则比,说得天花乱坠。
二旬过后,又到皇榜公布的时间,天桥底下如同往常聚集不少凑热闹的百姓,负责替司徒府添购新物的小六子恰巧经过。
小六子站在人群外瞧这等盛况,思及自家二少爷受人爱戴,每每皇榜皆有名,这些人难道看着相同的名字都不会腻吗?
凝视半晌,小六子回头正要离去,聚在皇榜前的人们忽然爆出阵阵惊呼,喧哗声拉住他的脚步。
“怎么会这样?”
“是呀、是呀,真是意想不到哪……”
看着人们议论纷纷,小六子不禁好奇,他钻进人潮里,千辛万苦挤到最前排。
当他抬头一瞧,一双小到不行的绿豆眼旋即张到了极限。
“什、么?!”
他的叫声比谁都还大,霎时人们闭紧嘴巴,怔愣愣地看小六子大张着嘴,下一瞬就挤出人潮,彷若脚底抹油般冲向远方,人们似乎还看到尘埃飞扬。
小六子费尽毕生最大的力气,一路狂奔回司徒府。
当他冲进府内,看见司徒沄玥正优闲地饮茶看书,小六子当即奔来他的面前,虚脱地跪倒在王子面前。
司徒沄玥凉眼扫去,继续翻着手上的书。“怎么,做了亏心事想跟我忏悔?”
“二少爷,皇、皇、皇旁……”小六子手指着外头,上气不接下气。
“皇榜今天公布,我知道。”不会变的排名有啥趣味?
“皇榜上,皇榜上……”小六子深吸口气,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朝司徒沄玥嘶吼道:“第一名的美男子是雅盗凤求凰——”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天下第一美男于的称号易主了,目前夺得头号的人是凤求凰,而平时居于榜首的司徒沄玥则是退居第二。
对于这件易主之事,见人见智,大部分会认为凤求凰身居榜首的姑娘,都是曾被洗劫过的富家千金与夫人,甚至连七、八十岁的老妪都大有人在。
当别人正讨论的如火如茶,司徒沄玥却不闻不问。
他迳自教他的书,就算别人问起此事也仅以笑容带过,不多做回应。
不过,情况真的没这么简单。
譬如说,他今儿个在某官人兴办的私塾授业完,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就听见有些姑娘在讨论——
“你说,你觉得第一美男子头衔给了凤求凰应该吗?”
“我觉得沄玥公子还是很俊哪……”
“唉,我说你们不懂,你们没见过那个凤求凰,我却见过。”
“真的?生得如何?”
“俊哪!和沄玥公子一样的俊……啊啊……我永远忘不了他握着我的手,深情的说见过我之后便废寝忘食,食不知味了……”
“啊!好浪漫!”
凤求凰会废寝忘食、食不知味,恐怕是你相貌长得比夜叉还可怕吧?司徒沄玥瞥了眼那名姑娘,随即离去。
又隔几天,他上街随意逛逛,身旁一群妇女指着他开始议论纷纷——
“哪,是司徒公子。”
“奇怪了,我记得以前看他时他好俊,可自从凤求凰出现以后,他就逊色不少。”
“是啊是啊,那凤求凰真是风流俊俏……他那时还抱着我来到池边,指着明月说他想捞给我呢……”
“你那算什么?他还亲过我的脸颊、搂过我的腰哩。”
“唉,反观司徒公子,他像是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他又不缺胳膊不缺腿。
司徒沄玥不怕被人比,只是被人比下去的滋味不太好,他摆起肃睑,无心再继续遛达。
再过几日,他在自家府内看着园内景致,又闻小婢的对话——
“二少爷俊是俊,学识也不错,可就是独缺一点。”
“缺?缺什么?”
“二少爷不会武功啊,你不知道?司徒氏手脚无力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响耶。”
“那又如何?温文儒雅不正好?”
“错错错,你大错特错,男人不是只靠满腹诗书,还要有着强壮双臂能保护心爱的女人,你看那个凤求凰,武功不是挺了得?”
“欵,好像是耶。”
“什么好像是?摆明就是嘛,二少爷就这点不行……啧啧,你看,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个凤求凰这么风流,难怪一群姑娘对他死心塌地。”
“这样想想,二少爷好可怜喔……”
“是啊是啊,太可怜了,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易主,唉,没从前风光了。”
嘎喀!
坐在凉串内嗑核桃顺便赏花的司徒沄玥,一时失手竟把掌中刚才敲半天敲不开的核桃给捏破。
他沉着脸色,倏地站起,正想把那两只碎嘴的小婢抓过来骂,就见廊上已无人影,看来早就走远了。
手脚无力?手脚无力也有错?
他们司徒氏代代以学识闻名,没事把自己练得跟头牛一样壮干嘛?撞墙撞门图方便是吗?
他啪地一声将掌中核桃压向桌面,再也没心情赏花赏景,甩袖而去,打算出门散散心。
那个凤求凰算什么?充其量也只是个贼,这种宵小哪里搬得上台面?
他不屑别人同情,不屑——
“二少爷……”
“干什么?”司徒沄玥回身怒咆,吓得来通报的小六子半条魂都快飞走了。
怎么回事?二少爷看起来好像恶鬼上身耶……
小六子忙不迭地用袖口拭汗,偷偷挪后几步,免得自己会死得太惨。
“项将军又来了,就在府外。”
“项丹青?”司徒沄玥眯紧眼瞪住他。
“是、是啊……如果二少爷不想见他,小的会去打发……”
“不用了。”话一说完,司徒沄玥便往大门定去。
兴许是凤求凰的出现,使得从前堵在司徒府门口就为求见司徒沄玥的姑娘全部消失踪影,项丹青站在府门前,还是第一次清楚看见这扇门长什么样。
项丹青等待许久,正闷着发慌,就听见里头把门栓拔开的声音,他心喜站起,当两扇红门一打开,他随即高兴地冲过去——
司徒沄玥像个地痞流氓,出手快狠准地抓住项丹青的衣领,一双眼瞪住他。
“是不是兄弟?”
“呃?是、是啊。”怎么回事?又没人惹他冒什么火?
“是不是讲义气?”
“当然。”
“那好。”司徒沄玥狠狠地咧嘴笑。“我帮你,逮那个凤求凰。”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西京有条街名为枇杷巷,同样有着西市般的富庶繁华,然而这里较不同的是多为青楼酒肆,常有许多文人或宫员来此寻欢作乐,而为了有天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沦入风尘的女子们也不时打着头牌,举凡诗妓、舞妓等多不胜数,凡有出众才女,在当时也会名闻天下。
最近,枇杷巷的醉云楼出现一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女子花名牡丹,诗,书、琴、棋、画无一不精,加上面容生得姣好,于是有人尊称她“牡丹魁”,喻她为花中之王,无人能比。
不过这位牡丹魁自小有疾,不能言语,总是由身边一位小婢代话,且她不爱接见陌生人,只因她发下重誓,莫非天下最俊、最风流的美男子,她绝不接见。
时值月娘高挂,正是枇杷巷最热闹的时候。
一群男子就挤在醉云楼外大肆喧哗,争着想见牡丹魁。
鸨娘看得呵呵直笑,心里光是想着大把大把银两就这么简单的赚进口袋里,心头便是一阵痒。
“各位公子,你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鸨娘一喊,群声皆静。“各位都是来见咱们家牡丹的吗?”
“当然!”
男人们齐心一致大喊,嗓音传递大街小巷。
“那好,来醉云楼,自然有醉云楼的规矩。”鸨娘老脸一笑,面上皱纹似乎可以夹死蚊子。“现下你们出价,出价愈高者,就是今晚唯一接见牡丹的人!”
霎时,群众哗然,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的男人们开始躁动。
“我出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鸨娘拍手大喝,又道:“还有没有更高的价?”
“我出二百四十两!”
“我出三百!”
“四百二十!”
喊价的数字愈来愈高,鸨娘愈听愈是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大夥喊得数字不分上下,一道清灵宛若流水的嗓音,很突兀地喊道:“三千两。”
蓦地,没人说话,每人皆是目瞪口呆,料想不列是哪家公了如此阔气。
人群喧嚣之际,陡然自动分成两列,自其中走出一名跟着小厮的年轻男子。
鸨娘抹着厚粉的脸抽搐地抖呀抖,她默默打量这名公子,瘦小又单薄,长相又如姑娘般秀气,年纪恐怕才二十出头,说不定还更小。
“小公子,别乱开玩笑啊。”
年轻男子合起手中纸扇,微微莞尔,扇柄朝身后勾了勾,就见跟着他的小厮上前几步,拖来一只装了四轮的大木箱,小厮掀开木盖,木箱里堆满的银两,立即将鸨娘的脸映得光亮。
鸨娘倒抽口凉气,凝着眼前笑得淡雅的公子,拔尖着嗓子笑道:“哎哟!公子呀,你这么捧场真是让我这个鸨娘受宠若惊哪!”
鸨娘边说边勾住年轻公子的手臂,一面招人把银两收下,她则将这位公子带入醉云楼里,媚眼相送。
“公子怎么称呼?”
“敝姓苏,久闻牡丹姑娘才学,特来此拜会。”他拱手言道。
“哎哟哟,生得如此俊还这么有礼貌,难得难得!”鸨娘呵呵直笑,一路牵着他的手上楼。
两人携手来到匾额上提名“牡丹”的房外,驻足停步,鸨娘笑呵呵地敲敲门。
“乖女儿,快开门,娘给你带个贵客来了。”
“是。”
里头传来女子娇嫩的柔音,须臾便见门扇打开,一名清秀的小姑娘站在门边向两人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