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铁飞彻底怕了,盯着脑顶的灯,他大喊:“电灯……这趟列车的电灯控制源在哪里?”
“啊?在最前面的车厢……为了方便,我们将那边改成职员休息室了,警官先生,怎么了?”旁人兀自困扰,不是已经拆除了么?
眼前一片白,武铁飞挣脱众人,费力的向那人所说的职员休息室赶去……
没错的,犯人很聪明,他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厕所,妈的!那些只喜欢看爆炸的家伙是疯子!他们根本是想经由电灯的线路和电反应引起连环高阶爆破!真他妈的损!
那些没有积阴德的人,不得好死!
可是眼下即将不得好死的,却是自己以及……整列火车上一无所知、自以为脱离险境的乘客!
他们还以为自己是拯救他们的英雄,以为自己已经脱险,便开始欢呼雀跃,准备下车……
他们不知道,自己才是拉着整列火车走向死亡的刽子手!
因为自己刚才那一扯,再怎样的炸弹也会开始计时了!
武铁飞黑着脸走到了休息室门口,果然,在尘土堆积的电源主闸铁箱后,他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炸弹!
这个词让武铁飞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小心的查看那个可怕的东西,武铁飞越看脸越黑,设计平凡无奇,然而……
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东西的内缠线根本都是一个颜色!
这让自己根本无法下手!那个混蛋究竟是怎么把它装上的?
这种精密炸弹的安装要求非常严格,每根线的摆放,顺序……稍微错了一点也不行,现在和电源总闸连上了,自己已经是不可能……
对!还有那个安装图!
心里忽然燃起了一线生机,武铁飞迅速拿出了那张安装图,可是,看到那张图的瞬间,武铁飞的心凉了。
一瞬间,他懂了郭小琳最后那句话的含意:“就算你有安装图也没用,嘿嘿!”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拿着安装图的手在不停颤抖,武铁飞感到浑身的血液在迅速冷去!
被打开的图纸上,只有斑驳的色点,仿佛嘲笑他似的,那些狰狞的色点仿佛越来越大,武铁飞咬着嘴唇——看不懂!他看不懂!
慌乱的视线向那炸弹上看去,武铁飞吃惊的发现那些纠结的线路,竟然和这张安装图上一样,几乎都是一种颜色,完全让人摸不着下手的痕迹……
武铁飞靠在厕所墙壁上,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般,高大的身体缓缓下滑着……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辆火车,自己,所有的人……都完了。
武铁飞看着那个炸弹,渐渐面无表情。外面的声音对他来说是一种干扰,于是他重重关上了门,然后他躺在了地上。
他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天,躺在铁轨上面的自己的好友。
“阿行,你当时为什么躺上去呢?为什么呢?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搞不懂……你告诉我,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是朝你轰鸣而来的火车么?是铁轨边坚忍不拔的野草么?
是……
那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带着刚刚得到的荣誉卧轨了,带着自己终生的疑惑。
武铁飞想起了很多事,想到了阿行家一连三代被火车辗死的男人,到了阿行正好是第三代;和他的阿爸、爷爷不同的,阿行是自己躺在那里自愿被辗死的。阿行啊,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武铁飞想起了两个人一起共事的日子,那段乡下员警的日子,充满了两个人共同的理想与抱负,是自己最快乐的日子。
两人不是说好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从那个乡下走出去,成为闻名遐迩的大员警么?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成绩,不过我好歹要保护这里人们的安全,好歹不要像我家阿爸那样,糊里糊涂就走到火车轮子下面了,哈哈!”
阿行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可是说着那种话的他却自愿走到了火车的铁轮下。
为什么?
两个人最早做出事情的人是他,可是他为什么放弃了即将升职的工作,躺在了冰冷的铁轨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不知道别人死前怎么想的,武铁飞死前想的,只是自己好友死前在想什么这个问题。
对那些人讲的那个故事不是编造的,而是自己经历的真事。
那个晚上,阿行自杀了,被辗碎的身体流出来的血,和他尸体旁边的红花一样红,看得武铁飞红了眼睛。
“阿行,为什么啊!”
武铁飞笑着,笑出了眼泪,然后说出了可能是自己遗言的话。
“小铁,你还是这么毛躁啊。”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从旁边飘了出来。
武铁飞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然后看着从前方的一排座位下慢慢伸出一只手……然后是脚……
一个人就那样摇摇晃晃站在了他的眼前,那个人扔掉了嘴里的袜子,将身上掉下来的包扔在一边,站了起来。
那个人不是人,武铁飞知道,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死了。可是武铁飞却奇异的不害怕。
那个人蹲在那个炸弹前,拿起了被自己扔到一边的安装图,看了起来。仿佛看懂了似的,那个人开始动手拆弹,那些自己眼中都是一个颜色的线,在他手里被有顺序的剪断,一根一根。
武铁飞看着那个人将拆除的炸弹,轻轻放在了自己身旁,然后重新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今天的天亮得晚些,可是还是来了。
太阳似乎已经开始出来了,第一缕阳光射进了有点昏暗的休息室,也照在了那人脸上,黄润的光撒在那人的脸上,让人看起来很是模糊。
“为什么呢?因为……那张安装图吧。好好过日子,你的路还长。”
那人说了这一句便离开了,他并没有开门,他的身子自动穿过门过去了。
武铁飞抓着地上那张安装图,痛哭流涕。
“阿行——”他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那个被火车辗碎了身体,没有尸体可埋,只好埋在自己心里的、自己死了十七年的好友的名字。
***
夜里下雨导致人们错觉今天天亮得很晚,然而在人们踏出火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露出了头。接亲友的人们受到了自己所接之人最热烈的拥抱,人人都在感受重生的幸福与美好。
“警官大人,那个故事……你有答案了么?”沐紫忽然笑了,偏过头来问他。
“啊?是的,我想……我明白了。”看着手中的安装图,武铁飞干涩的笑了笑。
多了时间思考,武铁飞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不懂那张安装图。那根本是正常人都看不懂的图,因为上面的图形只有某种色盲患者能看到,就好像那个林丛、就好像郭小琳,就好像……
阿行。
这还是郭小琳在厕所门外,让自己觉得怪异的行为提醒了他。
厕所内有人的时候门外的锁会变成红色,可是有一种人很难分辨这种颜色上的区别。
比如色盲。
三代死在铁轨上其实有点缘故的,因为江家的那些男人都没有认清信号灯。那个时代的信号对比度还不明显,色盲症患者很容易弄混。
色盲这种病是遗传的,在这种家庭长大的阿行,搞不好根本就没有正常的色感。没有人纠正他,那个年代乡下人养活自己都难了,哪有什么精力去管教小孩子什么是七彩世界?
阿行是色盲。
那天,重伤的人挣扎地告诉阿行“犯人是穿红衣服的人”。
阿行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捉拿那个犯人,可是他的色感是错误的,他认为是犯人的那个人其实是人质。
他开枪射伤了人质,放走了真正的犯人,然后在情急之下还引爆了那辆装满易燃物的车。人质就和那辆车一起,赶在火车到来之前炸成了碎末。
与此同时,当时那辆列车上的列车长,察觉前方的声音探出头查看,然后被车子的残骸打中击断了头颅,一名孕妇受到惊吓在混乱中流产……
阿行一开始不知道这些的,他以为自己做了好事,按照证人说的杀死了杀人犯,虽然有些残忍,可是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火车上死去的那两人属于意外,同事们都这么说,局里给阿行发来了调令,武铁飞则送给了阿行一朵大红花——英雄的嘉奖。
其实那是更早以前英雄的嘉奖,那个贫瘠年代的最高荣耀,是阿行和武铁飞小时候的梦想,所以阿行成了英雄的那天,他将那种红缎做的花,送给了最好的朋友。
一切止于此。
止于阿行看到那朵“红花”。
“这是大红花?这是红色的?这是红色?”江行的脑中充满了混乱,自己长久以来构筑的世界开始塌陷,自己认为对的原来根本就是错误的,自己……
自己是杀人犯!
终于明白自己是色盲患者的阿行不敢去自首,那时候的他还年轻,根本也算是孩子,他不敢和任何人说,于是——
阿行躺在了铁轨上。
被辜负的证人、被误认的人质、被连累的列车长、还有那可怜无缘出世的婴儿……
我一共背负了四条人命!真正的犯人逃之夭夭……这是什么员警?这是什么人?怎么还能活在世上?
铁轨在颤抖,那是即将而来的火车带来的震撼;阿行的身子也在颤抖,那是他内心止不住的自责与后悔。
“阿行,你当时为什么躺上去呢?为什么呢?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搞不懂……
“你告诉我,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最后看到的东西……是一种颜色。
死前的世界啊……
世界是红色的。
禁止通行的信号灯是红色的,天是红色的,地是红色的,左边而来的火车的车灯……是红色的。
至此,终于明白那个斑驳的世界并不美好。
红,是死亡的颜色。
死前最后一刹那,江行终于明白了红色真正的颜色。
红,是血的颜色。
这就是那个故事的始末,非常离奇可是非常合理。不知道那些能进美国名校的天才们,需要多久能够推测出来,自己……
整整思考了十七年!
“头儿!这次您可立大功啦!奖励想要什么?”旁边过来的员警友善的和段林、沐紫打了个招呼,随即凑到自己上司面前。
他们是负责处理后续事宜的员警,顺便将证人段林载来此。
“……我么,会要一朵大红花。”
“大红花?那是什么东西?”
“呵呵,那是过去给英雄的最高嘉奖。”只是过去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奖励有着更实际的东西:加官晋爵,华厦香车……
阿行却……
“我要把那朵红花放在这个铁轨上。”望着远处的铁路,武铁飞笑了。
武铁飞对段沐两人点了点头,随即迈着俐落的步伐,参与了后续处理工作,一旁的员警不解的跟随上司而去。
沐紫正要走,却看到段林还在看铁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沐紫注意到他正在看一列即将发出的火车。
“世界就是这样,生生不息,是个大循环,走吧。”
拍了拍段林的头,沐紫径直向前走去。
段林点了点头,随即跟上。
尾声
伴随着男人的一声惨叫,他包中的纸片撒了一地,一地的冥钞。
***
陶大海缩在座位底下,手里紧紧抱着耿小梅的那个包,他心里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包了,这个充满了钞票的包。
惊吓中他晕了过去,然后醒来的时候已经一片黑暗。
自己没死?
一切就这样过去啦?
发觉自己还活着的男人简直喜不自胜!
紧了紧怀里的包——钱也在,自己还真他妈的幸运!
没有立即从座位下爬出去,陶大海只是伸直了脚。
从今天开始自己可以不用过这种椅子下的窝囊日子了,老子有钱了!
“好挤啊……”
没错,这里真的好挤,不过自己以后就可以住宽敞房子了。
“好挤啊……”
没错,不过其实对自己还好,不过……
陶大海的眼睛忽然瞪的浑圆——
等等……那话不是自己说的……自己压根没有开口呀!
仿佛刚刚感觉到似的,陶大海觉得自己的两边忽然变得异常的冰冷。
什么时候被堵住了?陶大海惊恐的将头向一侧扭去……
“好……挤……啊……”
黑暗中,一张惨白的男人脸孔,放大在陶大海的眼前。
“不——”
伴随着男人的一声惨叫,他包中的纸片撒了一地,一地的冥钞。
***
陶大海在奔跑,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奔跑了不知多久。
等他想到自己之前躺着的地方,是那十五车厢的座位底下的时候,他忽然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他死了。
他手里抱着牌位,写着自己的真实姓名以及生亡日期的牌位。
他要去赶火车。他要找一个人,能够发现自己视线的人,然后打听他的名字,等他的名字印到牌位上的时候,自己就可以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了。
所以……一定要寻找。
世界就是这样,一个大循环。
死者寻找新的死者,世界生生不息。
-杀人轨 全文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月下桑,感谢阅读完全文并且坚持看到这里的大家。
这一集大概会是我今年最倒楣时期的记录。
忙的要死的时候因为用眼过度(?)得了急性角膜炎,N天不能睁眼,耽误了学习和稿件进度,有够衰。
眼睛是心灵的小视窗,我的视窗黑屏了。远目……
我的电脑坏了,也黑屏。睁着发炎的眼睛流着眼泪,也要修发炎的电脑,真是好辛苦。 卡稿更痛苦,给别人带来麻烦是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再次向编辑道歉。
早就想要写火车上面的故事,这辆火车的原型是我坐过的某次列车。
那是《背面》写作期间的事情,因为考试我需要经常坐短途火车来往城市间,那次得病回家,很不幸买到了一辆超级慢车的车票〈是凌晨的夜车〉,进去的时候傻眼了。
就像本文中段林搭乘的火车那样破旧,上个世纪的遗物。
途中下雨了,雨点从打开的窗户中洒下来,烧的晕乎乎的我真的有种见鬼的感觉。
那个时候就想一定要把这辆破车写出来,就是这本了。
PS:关于藏在座位底下这件事……生平唯一一次坐长途火车的时候,我还真的见过有人躺在火车座位下面睡觉,当时我的眼珠子差点没有跳出来。对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件事的可行性。
这本严格说来并不恐怖,只是一个蹩脚的称不上推理的猜谜游戏,算是一个新的尝试。因为之前有读友反应看不太懂,所以这次线索给的相对较多。
我是个笨拙的人,出不了什么高深的谜题,这一集到最后的时候,摇摆于恐怖气氛营造还是案情推敲为主之间,我陷入了非常痛苦的卡稿期,在此感谢陪我彻夜思考的朋友,也谢谢会客室关心我病情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