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的男女在街上对骂,越骂越起劲,一时半刻怕是消停不了,见状的孙道明拍拍白玉渊瑟缩的肩头,指指棺材铺,意思要他赶紧去搬救兵。
白玉渊点头,小腿儿跑得很快,一下不见人影。
其实孙道明的用意是不想他看到父母在街头互骂的情景,那对孩子并不好,他不在场也就不会受到影响,否则二十年后再出一个白天成,孩子他娘怕要欲哭无泪。
“等到了那一天,孩子都被你毁了,他还有几年能让你糟蹋!你这当娘的不为孩子好好设想,我做爹的不能放任不管,他回白府才有好出路。”一个妇道人家能养出什么好男儿,早晚把他儿子给带歪了。
“我听你在说疯话,渊哥儿回去才是死路一条,你那新娶的后妇容得下他吗?而且我走的时候她不是身怀六甲了,孩子也有三、四岁了吧!她允许有人跟她儿子争家产?”
不是她往坏处想,有后娘就有后爹,人家疼自己的孩子去,谁愿看顾别人的孩子,一个看不顺眼,能有好果子吃吗?
“是女儿……”白天成的声音几不可闻。
“原来是女儿呀!难怪我儿子成了香馍馍,涎着脸上门来抢,她没再生吗?”
她说得有些幸灾乐祸。
“三个。”他的声音更小了,脸色涨成紫红。
“不会都是女的吧!”她猜测。
白天成不语,默认。
莫绿绮乐了,觉得是现世报。“渊哥儿我是不会给你,你这会儿是没有儿子才眼馋,若是过个几年你添了胖小子,我的渊哥儿就成了地上任人踩的泥,这种委屈我们不受。”
她宁可住小点、吃差点,每日早出晚归的哭丧,赚的虽是辛苦钱,但至少安心,母子俩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她不求富贵,只愿渊哥儿无忧的长大,找个活儿养活自己。
“你这女人怎么讲不通,眼界窄得只有井口大,我的儿子我能让他吃苦吗?你没本事把他养得出息就交给我,有了父亲叔叔的扶持,他的路才走得顺。”
“你的话我不信,从你嘴巴吐出来的有七句是假的,真要栽培渊哥儿不用带回白府,你给我银子,我让他上学堂。”跟着算盘打得精的玉掌柜久了,莫绿绮也学她三句不离钱。
一个女人带着幼子独自讨生活,她才知道世道艰辛,谈钱很俗气,但是没有银子万万不行。
有钱才横得起来——这是玉掌柜的名言。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我不管你应不应允,反正今儿个我一定要将人带走,你敢拦我就打断你双手双脚!”白天成懒得再纠缠,撂下狠话。
“好呀!你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没有渊哥儿我也不想活了,他是我的命!”她红着眼眶,又想大哭一场。
“你别以为我不敢!”为了白府的香火,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白天成冲上去就要打莫绿绮,却被一群壮汉拦下,一道甜柔女声响起——
“谁在我铺子前面吵吵闹闹呀!存心不让我做生意是不是,再吵下去,今日少赚的钱全让你们赔了。”
娇娇软软的清嗓一出,当下一片静默。
“玉掌柜……”救星来了,莫绿绮泪眼朦眬。
杏眼儿一挑,梁寒玉浅笑着道:“哟!这不是绮娘嘛!许老太爷那一场哭完了吗?你来领钱是吧!待会我叫账房算给你,缺银子只管来说,我绝不亏待底下的人。”
“不……不是的,我……”她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时悲从中来,无声流泪。
“你在我这儿哭是没银子领的,绮娘你的眼泪可值钱了,是谁惹得你伤心?”梁寒玉说着睨了眼白天成。
见儿子缩在梁寒玉背后,白天成立即吼道:“你又是什么人?把我儿子交出来!”
“你儿子?”梁寒玉嫣然一笑,拿出两张盖了指印的文书,“咱们到铺子里谈谈,你拿钱来,我就把人交给你。”
第6章(1)
棺材铺内,梁寒玉报了个数字给要拿钱赎人的白天成。
“什……什么,要赔这么多?!”惊得从椅上跳起来的白天成,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他是个傻的,也不去打听打听你来棺材铺的玉掌柜是何许人也,虽然她看起来娇弱可欺,可那两片嘴皮子一耍起来,跟她谈生意的人只有被剥一层皮的分,别想从她手底下讨便宜。
人家是没什么靠山,可是敌不过银子多呀!她还养了二、三十个身强体壮的闲汉扛棺,他们不讲道理只认银子,谁给他们银子,那个人就是他们亲娘。
梁寒玉聪明的把阻力变助力,每个开铺子的总会遇到几个来闹场的,她索性把铺子附近的闲汉全召集过来,给他们不吃力的活干,扛棺出殡不过走个过场,顶多一个时辰就了结,可收到的红包是人家半个月的工钱,何乐而不为。
闲汉有了正经事能干,又有银子好拿,自然不会来闹,还会反过来替铺子看守门户,十几个人轮流顾场子,外地人别想来闹,那是他们的东家。
所以别县的同行想来找碴得先过他们那一关,棺材铺出了事他们也得不到好处,又得回去过苦哈哈的日子。
“白老爷可是说错了,我可没给你多算呢!这四年来他们吃我的、住我的,身上的衣料钱也是我付的,你算算一年三百多天,我得付出多少粮食才养得起他们母子俩,你瞧渊哥儿长得白白胖胖不全是我一番心血?我真正是用了心……”
白天成眉头一皱,甚为苦恼。“不能少一点吗?我只要孩子,这个婆娘我不要了。”
“呵呵呵……你没听过买一送一吗?其实价码高的是渊哥儿,我原本打算栽培他当我隔壁铺子的二掌柜,我都下重金让他跑场了,特别为他做了这身道士袍跟着孙道长走走看看,了解要为丧家办哪些事,我用心良苦呀!”梁寒玉心里冷哼,这男人还真是无情又无耻。
“渊哥儿才几岁,你分明是欺他年幼,想用磨练为由奴役他,我身为父亲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受你折磨,一百两让我把人带走,再无二话。”要他拿银子买儿子,一句话!不可能。
梁寒玉笑靥如花的拿起两张盖了红印子的契纸当扇子,在耳边扇呀扇。“差距太大,这是谈不拢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好走不送。”
“他是我的儿子,我要带他走!”白天成强横的怒拍桌子。
她掩嘴低笑。“好呀!你带的走就带,不过我们得到公堂走一回,问问青天大老爷这契纸算不算数。”
“你……你根本是不良奸商,居然这样坑人。”用两张卖身契就让他无法作为,硬是吞下这口鸟气。
“我是呀!我从没说我不是奸商,不过我是很有诚信的奸商,这是众所皆知的事,你们说是不是呀!”无奸不成商,不然她赚什么,人要发财就要有狐狸的奸狡。
“是,玉掌柜是奸商——”铺里的伙计、下人异口同声。
“听听,多宏亮的声音呀!多悦耳,整齐划一,你瞧有人做了见证呢!”她一坐正,声音多了冷意。“如果你拿不出银子别在这儿闹事,我还得开门做生意。”
白天成被她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脸色黑如炭。“两千两太贵了,降一些,我最多出一千两。”
“不行,一口价,没有两千两我不放人,白老爷家贫我能体谅,可原则不能改。”自己的儿子两千两还嫌贵?
“你说我家境贫困……”他气红了脸,指着她的手微微发颤,有某种疾病发病的迹象。
气得脑溢血也是他活该,谁叫他当年做得太绝,不给自己的妾室儿子一条活路,将人往死路逼。梁寒玉冷瞪他,纤纤素手轻轻一挥。“不用觉得难为情,人都有一时手头不便的时候,我呢!是好心人,为善不欲人知,你就放心筹钱去,我再帮你养儿子三、五年,你记得算上利钱。”七分利。
“你……你……”她居然把他儿子当摇钱树,真正可恶。
“渊哥儿,送送你爹,怕他老眼昏花认不得路,但你出了大门就回头,别傻傻的跟人走。”她叮嘱着。
“能不能别送?”他不想送,这个人欺负他娘。
她伸手抚了抚白玉渊的头。“这一别再见就难了。”
搞垮白府的难度是高了些,但是要让白府鸡飞狗跳并不难,只要往他们府上塞几个水灵灵的丫头就成,后院着火,殃及全府,只是这般做法怕白天成就有大麻烦了。
“哼!我的儿子不可能任你摆布,你们休想坑我……”
白玉渊一走近,白天成抱起他就想往外走,没想到才走两步,手臂一麻,松了手,惊魂未定的白玉渊从他怀中一跃而下,脸色微白的跑向同样白了脸的娘亲。
事还没了,在白天成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两脚腿窝一阵剧痛,他痛得往前扑下去,跌在门外,四肢落地跌个狗吃屎,凄凄惨惨地抬起头,门牙跌断了一颗,吃了满嘴泥。
“啊——邪门,有鬼……你们等着……我不会这么算了……”
白天成连滚带爬的爬出棺材铺,满脸惊慌却还撂下话来,表示这件事还没善了,大家走着瞧。
“他……他是怎么了?”白玉渊小声的问。
“你没听他抖着唇喊“有鬼”吗?”活见鬼了,有鬼娃之名的她连只鬼也没瞧见。
“娘,真的有鬼吗?”他抖了抖身子往娘亲怀里钻。
“你怕不怕?”梁寒玉笑着一睇。
“不……不怕。”他强装勇敢,其实他害怕。
“鬼不可怕,人心更可怕,渊哥儿你要记住这一点,会伤害你的是人不是鬼,鬼也有鬼的规矩,不能任意侵扰阳世的人。”若是阴阳不分,这世间早就大乱了。
“嗯!我记住了。”他重重的点头。
“好了,我们来瞧瞧鬼长什么模样,鬼大爷,你还不出来,害什么臊。”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咦!真有鬼?众人的心情很惶恐,盯着鬼有可能出没的角落。
“你怎么晓得是我?”
一道威严慑人的高大身影缓缓走出,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却让人觉得那是冷笑。
“因为我的脑袋瓜子没被驴脚踢过,依旧聪明绝顶得令人嫉妒,多少男儿不如我呀!”梁寒玉颇为自得的自吹自擂。
“你要我剖开你的脑子理一理吗?”她有解释也等于无,叫人不甚满意。
他虽不识趣的冷嘲热讽,但看在他帮了忙的分上,她好脾气的笑脸回答,“这一窝子的老弱妇孺,苦寒出身的老百姓,哪及得上少将军的英明神武,武功盖世,你一记吹花飘雪的独门暗箭一发,无耻小人应声而倒,令人好生佩服。”
她小小的棺材铺还不至于卧虎藏龙,雇用的全是一般肯干实干,小有气力的小老百姓,要能伤人于无形,也只有在后院里养伤的爷儿和他的手下,一群身手了得的军爷。
既然她没在铺子里见着鬼影,那便是有人出手相助了,这推理比喝水还简单,肯定是闲得慌的“客人”出来凑热闹。
“你倒是有点能耐和胆色。”金冠束发的战铁衣右手一张,掌心掉落几颗苦楝树果实。
“少将军谬赞了,自个手底下讨生活的苦命人总要护着,要再找这么会哭丧的人可不容易。”为了她的银子着想,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年头找合适的孝女相当困难。
每个人都希望能有体面的工作,全然不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要他们对着不认识的陌生人哭爹喊娘,绕棺爬行,那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受。
而且这世道对女子限制更多,要寡妇守节,又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定出这些规矩的人是不是要出银子养着贞烈节妇,好让她们成为楷模,流芳千古?
所以说,坑人嘛!贼老天肯定是男人,不倡行男女有平等权,非得奴役女性同胞才快活,但拥有现代思想的梁寒玉可不能让职场上的劳动主力沦为次等公民。
战铁衣的额侧微微抽动。“你就没考虑换一行,酒楼、绸缎庄'脂粉铺子,女子从事寿材买卖不适合。”
这一行忌讳甚多,绝非她孤身女子能承受,她踩的是男子也不愿走的阴阳路。
“你歧视棺材?”她芙蓉玉颜一侧,眼儿弯弯的笑问。
他摇头,“谁都用得到。”哪能歧视?
“没错,不论老少,时辰到了都得用,不怕有备无患,就怕临用了挑不到一口好棺木,大众都需要的买卖,我为何做不得呢!放再久也不愁销不掉,稳赚不赔。”棺材很实惠,搁久了也不会烂,没有保存期限。
酒楼要新鲜食材,吃死人可要赔命;绸缎庄的布料也有分时节和花色,赶一时潮流,手脚慢了赶不上流行就没用了,囤积成了废品;脂粉铺子是很好赚,就怕抹在脸上的胭脂水粉出了问题,一个不小心令人长痘毁容,真是有冤无处吐。
算来算去还是棺材铺好,一本万利,死人躺的不用管木材鲜不鲜,你来一定我送货,银货两讫不拖欠。
而且棺材嘛!谁还讲究花样?也就分金漆、铜漆、黑漆、红漆等,大器庄严,镇得住场子,不让丧家丢人就行。
“少将军,你常出入战场,在刀口上舔血,我铺子里那口金丝楠木棺还是留给你,以备不时之需,你只要先付两千两黄金的定金就好。”她开口不忘生意经。
“你在咒我身先士卒?”战铁衣语气很冷,心中好气又好笑,他很少看到这么够胆的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一点也不怕死,令他不得不欣赏她。
“人从刀口过,哪有事事周全?瞧你胸口上的箭伤不就是提醒你暗箭难防,人的祸福难料。”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容你到五更,早做准备以防万一,她这是做好事,以免他日后尸骨无存,被野狗叨走了。
“你……”
“对了,门外那些柱子该让他们散了。”梁寒玉比战铁衣早一步开口,她朝外一扬手。
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忽然冒出二十几名壮汉,有从树后走出的,有爬下树的,还有缩在假山旁的,一个个随她一声令下依序从大门走出。
“你的暗棋?”战铁衣神色一凛。
“不,是我养的男人。”她得意非凡的仰起皙白颈子。
“你养男人?”战铁衣的脸色忽明忽暗,高深莫测。
“不行吗?你们男人能养女人,一个又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往后院抬,我养几个男人当观赏的树能碍谁的眼?”要不是民风不允许,她就建个男后宫,长得好看的男人也很赏心悦目。
“玉掌柜,你还是名女子吗?这般惊世骇俗的话也敢说出口。”那些迂腐儒生的口沫就足以淹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