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
一进正厅,一道锦红色的身影奔向成清宁,在快抱住她之前忽地感觉背脊一阵发凉,这才想起她有孕了,欢喜的脚步连忙打住,缚手缚脚的有点拘束,不太自在。
“弘武,你来了。”长大了,个头快和她一般高。
带着腼腆的成弘武咧开一口白牙,“姊姊,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想得都哭了,娘骂我没出息。”自太监来宣旨,他娘被抬为他爹的平妻,身分上与嫡母平起平坐后,所生子女亦为嫡出,他和姊姊都改口叫姨娘为娘了。
人在身边时不觉得有多重要,一回头就看得见,觉得很安心,他有全天下最好的姊姊,有她在什么都不怕。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了,他才惊觉一切都不一样,他的书、夫子都是姊姊找来的,有姊姊护着,嫡母不会朝他呼来唤去,看他不顺眼,大姊姊一双毒蛇似的眼睛也不会老是盯着他,好像透过他在怨恨谁。
娘被抬为平妻后,他和娘在府里的处境反而没有以前好,月银常常短缺,针线房送来的衣服不是料子太差便是袖口短上一截,膳食变差或是压根没送,以往好吃的糕饼点心全都没有了。
好在姊姊给他们留了很多银子,托二哥哥转交,他和娘才不致受到刁难,仍然过着衣食无缺的日子。
还有,姊姊将芳疗馆的两成收益给了他,由娘代管,因此他不缺银子花用,侯府男子中除了二哥哥外就数他最有钱了,出手阔绰的气得嫡母、嫡姊要抢铺子的分红。
成清宁笑着往弟弟眉心一戳。“是挺没出息的,不过有什么关系,将来能养家活口就好,再不济来投靠姊姊,我总养得起你吧!你这小身板能吃我一斗米吗?”
“姊姊,我长大了。”不要老当他是孩子。
过了年长了一岁的成弘武认为他已是男子汉,能照顾亲娘,保护姊姊,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她一啐,故意揉乱他的发,“再大也是我弟弟,七老八十掉光牙还是得喊我一声姊姊,你有多大。”
“姊姊,你一见面就欺负人,你变坏了。”他最后那一句“变坏了”说得很小声,意思是被坏王爷带坏了。
骨肉亲情是最真实的,原本的一点点生疏在姊弟间的笑谈中烟消云散,锦衣少年的拘谨被欢笑声取代,又恢复昔日的开朗与顽皮。
“还不够坏,瞧你身上还没染泥呢,真该把你丢到我的田里磨练磨练。”他一身的肉太松垮,不够结实。
“哇!有这么对待弟弟的姊姊吗?你不是亲的吧!”太狠了,居然想叫他去种田,他扛得起锄头吗?
“你才是偷抱来的,我们不是一个娘……”呃,不会吧!这小子是个傻的,三两句话就被唬住。
成弘武当真信了,眼眶蓄着两泡泪,还以为对他最好的姊姊不是亲姊,正在伤心之际,一只大手往他后脑一拍。
“不是亲姊难道是捡来的?原本看你傻乎乎的,没想到是真傻,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一个傻弟弟。”一名容貌俊朗的男子表情逗趣的扶额呻吟,好像无法忍受家门不幸。
“二哥哥,你也来了。”看到成弘文,成清宁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哼!这会儿才发现我,你眼睛长哪去了,头顶吗?”
成弘文伸出一指要点向成清宁额头,不意瞥见某人的冷眼一横,他的手指头点不下去又讪讪然收回,暗想我是她二哥还不能碰她一下吗?王爷你的醋劲也未免太大了。
“长在头顶也瞧得见你,谁叫我比你矮。”成清宁比了比身高,她还差哥哥一个头,到他下颚而已。
他一脸嫌弃的点头,“是矮了点。”
不平声骤起,“喂!说话小心点,跟你客气还真不客气,我哪里矮了,最矮的是弘武。”幸好她不是垫底的。
“我还会长高。”被喊到名字的成弘武脚尖一踮,表示他还在长个子,有朝一日会比她古冋。
“再高有王爷高?”你们谁敢跟他比高?
一说到高大神武的秦王皇甫桓,成弘文、成弘武两兄弟都蔫了,悻悻然的撇嘴,认为胜之不武。
谁在王爷面前敢抬头,还不得恭顺的低头。
“咳!咳!”
忽地两声轻咳,兄妹三人齐目看向坐在王爷下首的中年男子,他留着垂胸的美髯,文质彬彬,温文儒雅。
“爹——”三人齐喊。
“规矩,规矩哪去了?太不象话。”枉读圣贤书,夫子教的全还回去了,丢尽他老脸。
“你教本王的王妃规矩?嗯——”好大的规矩。
一听低沉的冷声一压,背后冒冷汗的宁平侯成平城赶忙起身谢罪。“下官不敢,下官指的是那两个不成材的孽子。”
“嗯,记得一件事,在我秦王府里,王妃最大,得罪谁都不许得罪她,否则能不能平安走出西北,本王可不敢保证。”
秦王的一句话奠定了秦王妃坚不可摧的地位,也让人知道他就是宠妻,别轻易踩他的底线。
皇甫桓的话一出,成弘文、成弘武偷偷发笑,两兄弟互视一眼,眼底都多了一分“我是舅爷”的底气,可以仗“姊妹”横行!
“是是是……下官不会再犯。”成平城的冷汗流得更多了,比面见圣上还惶恐数倍有余。
“爹,你坐着,别理他,他就是这副脾气,老是臭着脸,嘴上老是爱唬人。”成清宁笑眼一睨,横了某人一眼。
“王妃别折煞下官了,王爷说的是,下官顺着便是。”唉!好在生了个有福的女儿,好带他也添些福气。
“桓哥哥,不许板着脸,瞧你把我爹吓成什么样子,他好歹是你的老丈人,我的亲爹。”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得语气和缓些。
“宁儿,过来。”要不是她亲爹,他早让人打发了。
横眉瞪眼的成清宁在丫头们小心翼翼的扶持下,缓缓地走向皇甫桓,她还没站稳就被抱坐在他膝盖上,大手覆着她小腹。
“我也没对他怎么样,天生凶相有什么办法,你瞧我这半张脸的肉疤多吓人,笑很吓人,不笑更吓人,我是着实为难。”娶了狐狸妻的皇甫桓改走奸诈路线,刻意拿他受伤的脸来说事,让妻子心软。
果然,见效了。
“你哟!老是瞧不见自己的好看,男人脸上有疤算什么,你瞧咱们西北男儿哪个身上无疤?没历练过的男人就不是男人,桓哥哥是西北第一人。”成清宁一脸温柔的轻抚他未戴面具的半张脸。
自从王妃差点小产昏迷后,忘了戴上鬼面面具的秦王从此面再无假面,银制鬼面具被束之高阁。
虽然胆小的人还是不敢直视秦王的脸,但西北最多的是军人,对伤痕刀疤之类早就司空见惯,因此不以为意地视若常人,不就一道疤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渐渐地,城里的百姓也习以为常,偶尔还会看见王爷抱着王妃出府,那眼底的深情和呵护呀!叫人羡慕不已。
于是西北开始流传着——有王妃在就有王爷,王爷是西北的天,王妃是王爷的天,王爷有了王妃才是西北的王。
“姊姊,我也有疤,我是男人。”小小男子汉成弘武拉起袖子,露出被破花瓶割伤的小疤。宁平侯在一旁轻咳,“咳!你叫王妃什么?”没规矩。
人精连忙改口——“三姊姊、王妃姊姊,我也有疤,我是顶天立地的西北男儿。”嗯!他长大了,雄壮威武。
成清宁好笑的看了一眼,“这也算疤?你丢不丢脸呀!至少要像王爷这样才叫真男人。”
闻言,他脖子一缩,小声的咕哝,“可是那样子真的不好看,娘看了会吓死……”
“你说什么?”胆儿长肥了。
“没有、没有,不拧耳朵,王爷姊夫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出尘飘逸、丰神俊朗,是我朝第一美男子。三姊姊,别再逼我了,吹捧的话我都说了,再也找不出新词。”
皇甫桓被那声“姊夫”喊得甚为愉快,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谁要拧你耳朵了,真当你还是小孩子呀!得让人盯着才会乖。”大半年没见,他也小有成长。
少了她在前头顶着,嫡母和嫡姊肯定会找他麻烦,他能应付过来,真的是长大了。
第十章 皇帝的算盘(2)
“对了,爹,你们怎么会来西北,特意来探望女儿的吗?”虽知不可能,成清宁还是假意表现一下欢喜之色。
看到女儿脸上的孺慕之情,成平城尴尬一笑,“爹是为皇上办事来的,皇上让爹来爹就来了。”
“办什么事?”得千里迢迢地远道而来。
“呃,这……呵!爹升官了。”当了王爷的岳父,官职太低也说不过去,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官升三级。
“升官?”她不解,升官和到西北有什么关系?
一见爱妃面有疑惑,皇甫桓替泰山大人解释,“岳父巳从礼部侍郎升为礼部尚层,此次是跟着前来议和的安国公同行,为的是准备萨瓦琳公主的和亲事宜。”
安国公是皇后的兄长,防着秦王的皇帝连太后的娘家人也不敢用,只用亲信,安国公是皇帝打小玩伴,向来信任有加。
“萨瓦琳公主她……”不是还关着?
只不过从地牢改到囚室,早、午、晚三膳照送,但菜色是士兵吃的,一荤两素一汤,说美味不算美味,尚能入口,唯一不像囚犯待遇的是她有自己的侍女伺候。
“她过得很好,等两国协议签订好,便会由礼部出面代为相迎,一路送至京城,再由皇上下旨赐婚。”礼部尚书的职责便是护送萨瓦琳回京和亲,嫁入皇室。
“只是和亲这么简单吗?”
此次前来西北的官员不只是礼部尚书成平城、安国公杜胜英,还有几位朝廷要员,像是提刑按察使、五军都督、京卫指挥使和数名千
夫长,皆掌有实权,本身或其家族中有人在军中,且军职不低,手握部分兵权,能调动若干兵马。
他们还带了三万名京卫营的兵,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真只为议和而来?
这话说出去没几人相信吧!唬唬三岁孩童还差不多。
成清宁有孕在身,众人不想她多想便都瞒着她,因此众所皆知的事唯她一无所知。
眼见瞒不住了,皇甫桓无奈的抱着妻子落坐,“皇上在给安国公的密旨中提及,如今西北无战事,太后年事已高,盼能儿孙绕膝,儿子、儿媳妇常伴膝前,问我何时回归。”
军班师回朝,唯独少了一名参军,皇帝为此大为不悦,立即修书下令秦王归朝,不得有误。
这一次的阵仗迎公主回京是假,实则是请秦王回到他该待的地方,一个战败国的和亲公主毫无重要性,皇上要的是控制,不让任何一个危及他皇位的可能性滋长。
秦王是一头猛虎,纵虎归山实为不智。
“如若不归呢?”皇上那死脑筋还想不透,谁走了还回去自投罗网,除非改朝换代,明君上位。
他笑了,却笑得凌厉,“宁儿,你瞧见府外那些兵吗?他们是来押解我回京的。”
说起“押解”两字,皇甫桓笑意深浓。
如玉娇颜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皇上脑子没洞吧!西北是你的地盘,区区三万士兵还不够你踩几脚,咱们后山就有十万……”
“嘘!别说。”他一指点上她红唇。“那是西北人才知的秘密,京城来的人不晓得。”
最好不晓得,西北还有秘密吗?到处是来自各国的探子,包括本朝的。“还有呢?我相信不只如此。”
看着妻子,他面容逐渐冷硬。“因为我们一直没传出喜事,我的好皇兄怕我后继无人,特意送了十名番邦女人给我,让我早日开枝散叶,子子孙孙好为大明效力。”
“他……呃,真的没病吗?既要你回京又送你生孩子的美女,他是让你回去还是不回去?”难道是要他在路上好好“做人”?
“你不生气?”他笑道。成清宁笑眸如刃,反问“你会收?”
“不收。”家有酿醋妻,醋味扬千里。
她轻哼一声,“明知结果的事为何要不快,我现在是怀中有宝的人,才不计较那点小事。”
“那么皇上打算赐婚你庶妹为王府侧妃,你吃不吃醋?”居然连这馊主意也想得出来,真是急昏头了。
“什么庶妹?”她一怔。
“成清贞。”
她愕然,久久开不了口。“她……她也来了?”怎么回事,这世上没脑子清明的人了吗?
“你没瞧见她在一群侍女身后吗?”她一直想上前表明身分,是他让人挡住她。
京城往西北安插人,难道他就没人在京城了?
早在议和队伍从城门出发时,皇甫桓的人已经打探得一清二楚,虽说是两国之间的交涉,但实际的目标却是秦王,安国公怀中揣了三道圣旨,每一道都是为秦王准备。
好笑的是全是赐人、赐婚的旨意,意图藉由赐婚的动作离间夫妇的感情,最好让西北生乱,此外那些要送上的人当中亦有任务,不是监视便是暗杀,以为美女杀手更易得手。
她是没瞧见,她只顾着和自己的兄弟闲聊,另外分心应付升官发财的父亲。“她为什么来?”
“这你问她才知道。”他无法回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成清贞今年才十四,尚未及笄,皇上此举是要他奸淫幼女吗?好败坏他在西北的名声。
“我会问她的,她若有其它想法,我会教会她不该她得的别伸手。”成清贞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来和她抢丈夫?
成清贞是个小有心机的人,她若不想成为秦王侧妃便会想办法推掉,装病、放出不实流言、闹失踪等,都足以让皇帝打消念头,他要的是得用的人,而非百般逃避的蠢人。
但她来了,可见她心里是赞成此事的,有意和她一争上下。
“能让我的宁儿出手,也算是她的福气。”该除的人何必留,一时的善念后患无穷,例如萨瓦琳。
当初成清宁是顾及两国正要议和,不好让一国公主落入沙盗手中,饱受凌辱,失去公主尊严,没想到被救的人反过来恩将仇报,为了一己之私加害恩人,不见人性仁善那一面,只剩自私的劣根性。
“对了,皇上要把萨瓦琳公主赐婚给谁?”为了秦王追到西北、婚前私会秦王,这样的女子皇上不会收,皇上是何等骄傲,岂会收用兄弟的女人,即使秦王并未碰过萨瓦琳公主,但她名节已有损。
皇甫桓目光闪了一下,“小九。”
安国公手中的其中一道圣旨是赐婚萨瓦琳公主为秦王正妃,原秦王妃降为平妻,地位略高侧妃但不及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