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不吗?不能。
现在不离开,几个月以后她照常要离开,怀孕瞒不住,而她想留下孩子却不想徒增蒋烲的困扰。
也好,就趁这回,一次解决。
蒋誉离开后,她召集所有员工,宣布自己将要离职,把工作交接给蒋誉指派的接任总经理。
然后,她回办公室,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从中午收到下午、收到晚上,收到所有员工都离开公司了,她才做最后一番巡礼。
走进会议室,她想起初来时被排斥的旧事,想起什么状况都不晓得,蒋烲就敢长篇大论站在这里说服大家……
他的人际关系真的好到不行,他说服人的能力叫人叹为观止,这么有才能的人不当奸商……别说他的父亲兄弟,就连她这个外人也看不过去。
知道她被抢劫后,好几次,蒋烲看她太晚没回家,就提着宵夜来慰劳她可怜的肠胃。
也好,就这样断了吧,她不必找借口离开他,不必担心怀孕的事曝光,不需要烦恼接踵而至的种种难堪。
就这样断了,很好。
詹沂婕穿上鞋子,把要带走的东西一一放回原处,这些都不是她的,连坐惯了的位置也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拿起包包和外套,穿上她的高跟鞋,走出办公室,突地,她皱紧眉头,腹部间的一阵绞痛,让她知道不对劲……
第七章
“你在哪里?”手机里面传来蒋烲焦躁的声音。
他因为找下到她而忧虑吗?浅浅的笑浮上詹沂婕的脸庞,他的关心像是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她心中。
她在医院躺了三天,她有流产迹象,为了保住胎儿,医生留她住院,要不是知道蒋烲要回家了,她还会多住院几天。
这几天在病床上,她反覆想着,该怎么对他开口,说她将要离去。
就说:“我们的秘密被发现,我被解职了,唉……看来,我不得不回台湾。”
然后,她要对他保证,“好朋友,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全开,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打给我,我绝对帮你到底。”
她还要鼓励他,“加油哦,要是变成李安,一定别忘记要邀请我和你一起走星光大道。”
当然,她一定要跟他说:“如果Judy真的是你的幸福所在,那就拿出你的特殊魅力,别让Jack有败部复活的机会。”
是的,她打定主意和他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也许往后不会再见面,但是她会继续支持他,就像过去从前。
当朋友……不错,朋友可以分享心情,朋友有共同回忆,哪一天,光阴把他们变成银发老人时,再谈起今日,肯定充满甜蜜回忆。
就这样子,詹沂婕花了大把心思来鼓吹自己,接下来,她只要说服蒋烲,她就要整装回台湾,顺顺利利生下她的双胞胎,顺顺利利朝向未来。
事业、家庭,女强人一向能够兼顾的,不是?
“我快到家了,你吃饭了没?要不要我去帮你带一些?”她停好车子,才想起三天不在,冰箱里面的食物,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不必,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把Judy的电话转给我?为什么没把她的请帖寄给我?”郁气上涌,淤塞了他的胸,蒋樊一出口就是质询,口气不善。
什么电话?什么请帖?詹沂婕一头雾水。
“你故意的对不?你在报复我。”他的音调转为高亢,紧握拳头。
报复?这是从何说起呢?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她轻摇头。杀人还得编个名目呢,恶意栽赃,总得有赃物才成啊。
她定进公寓大楼,电梯来了走进去,眼睛看着数字跳动:心跳也随之加速。
“Judy在电话答录机里面留言,说她要给我最后机会,如果我在她订婚之前赶到她家就放弃Jack。而你,却隐瞒这一切,你不肯告诉我Judy有电话留言,你故意破坏我们,对不对?”
蒋烲面容阴郁。要是她在眼前,他会毫下犹豫抓住她,摇晃逼问。
破坏?他的指控太凭空,让她接不上线。
“她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你?她明知道你不在家啊。”詹沂婕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
是谁在编造电影剧情,Judy吗?她期待电话答录机把屠龙英雄Call到场,将她从一场婚礼中拯救出来?
不对,真正的公王不会策划剧情来为难自己、为难王子。
“我太忙,经常关机,可是我每天都打电话给你,你要不是刻意破坏的话,早就会把这个讯息转告给我,而不是等我到家才知道。”
他一回家,就看见烫金的红色帖子、听见电话答录机里的留言内容,然后,他打手机给Jack,Jack接了,把事情从头到尾转述。
Jack说,是他自动放弃机会,成全他和Judy。
Judy接过电话,在电话那头哭诉,她说:“果然,我就猜到沂婕不会告诉你,我说她居心叵测,你不信,我说她不会安于当个朋友,你骂我多心,现在呢?是不是通通证明了。”
Judy哭了很久,哽咽说:“我没想到,你对我的爱情这么不堪一击……”
“为什么你不打手机给她?”詹沂婕问。
她走出电梯,公寓大门就在眼前。他在里面吗?几度犹豫,不知该不该进门。
“她不接我的电话,她只要我出现在她面前。”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愤然。
原来是爱情测试……没想到阴错阳差,她在医院不在家,Judy失败了,却把错误赖到她头上。
她不言语,蒋烲怒急攻心。
“说话啊,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曾说过,惹火了你,你会毫不犹豫的破坏我和 Judy,你说,你破坏我和小情人的纪录,成绩斐然。那个晚上,我惹火你了,所以你记恨、你要我好看。”
他竟把她的玩笑记得一清二楚?她该感激他认真看待她的话,还是应该痛恨他无聊的连连看?
这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吧。偏偏他凑得刚刚好,让她连反驳空间都没有。
她屏着气,浑身发颤。
她的背靠在门板上,仰头,痛苦想像,她该怎么面对他?这扇门,隔出两个世界、两份心情,他怨她的恶意,而她爱上他的心……
她不知道,他的背也贴着门。
他忿忿不平,想掐死人的怒气在胸口炽烈。她是他的知心,怎么可以背叛他?
Judy背叛他,他没面子、自尊心受损,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居然输给一个靠老爸起家的无能男,他当然不服,但詹沂婕的背叛让他气急败坏。
她分享了他所有心事,她帮他朝梦想迈进脚步,她理所当然要在这个时候,站在身边替他摇旗呐喊、加油打气,怎么可以和Jack联手,让他好看?
她没说话,他也不语。
他冤她,冤得合情合理,让她连替自己说项,都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也好,这样子断,会断得更干净,不拖泥带水、不藕断丝连。这大概是老天爷在帮她一把吧。
说什么朋友交情呵,说什么死党不同一般,通通是假的,要不是她心底还有那么一点希冀,希望时时刻刻有他的消息,希望他走过星光大道时,会想起他们的曾经,她不必想要用朋友当借口,企图和他保持联系。
就是这样不干脆,她才会莫名其妙伤心呀。她是不是笨?为一个心底没有自己的男人伤心,是不是愚蠢至极?
“对不起。”悠悠地,她长叹,决定让他冤自己,冤到底。
“这是你唯一能说的话吗?”蒋烲的拳头紧握,额间青筋暴张。
他以为她不是这种人,他相信她对自己出自真心,他不信她有目的,相信他们之间的友谊比什么都纯净,但她的做法……让他失望透顶。
“不然,你希望我说什么?”
“说你的动机目的,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不是好朋友?”他下颚紧绷,双眼满布阴霾。
詹沂婕冷笑,决心让他更恨自己。
“要研究我的动机,不如去研究Judy的动机,也许她只是在测试,想看看自己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比那位名导演更重要。我保证,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也许你飞一趟佛罗里达州,就会发现,从头到尾不过是场游戏。”
在离婚率高居不下的现代,订婚算什么?Judy要赌,何不赌大一点?
突然,门被从里面打开,背后失去支持,她差点儿跌跤。
他在门后听见她的声音,猛地开门,看见她比纸还苍白的脸色:心底有说不出的愤怒。
为什么她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她在害怕吗?
是,诡计被揭穿是应该胆战心惊,但她凭什么敢侃侃而谈,研究Judy的动机,怀疑这些只是游戏?
“詹沂婕,你可以说得更过份一点。”他伸出食指对她,语出威胁。
“我不过道出事实。”
她耸耸肩,眼底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没有力气同他大吼大叫了,她才刚出院,没忘记医生交代她要多休息,说话大小声,很耗体力呢。
“难怪Judy说你不简单,你留在我身边,不只是为了帮我,你还有其他目的对不?”
他的颈动脉在跳跃、青筋乍现,下一秒,他伸手,恨恨地一把将她抓进屋里,她踉跄几下,好不容易稳住自己。
砰地,她又被身后关门的巨响吓着。做什么啊,她是脆弱的孕妇呢,他可以试试语言攻击,别要动手动脚的,行不行?
蒋烲怒瞪她。他和Judy因为她吵过很多次,Judy质疑她别有居心,质疑她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每次都反驳Judy,在在表明他们是患难之交、是不可取代的好兄弟,现下,他还能否认,女人的第六感精准无比?
詹沂婕冷漠凝睇。真了不起!全世界的人都有志一同,认定她在他的身边有目的。
蒋誉说,她想利用他的单纯夺取实权,进而取而代之。Judy呢?她的说法是不是她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样一路追算下去,肯定可以算出来,那个失控的夜晚,也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了。
真是的,女强人就是这样,脑筋比人家聪明,做事比人家有心机,东一个诡计、西一个诡计,全是陷人入彀的坏阴谋。
心苦,但是她的脸在笑,笑得张扬开心,笑得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不是神经线错连了,怎么会心碎了,人还可以笑得这般快乐?
“目的?你指的是当蒋太太吧,嗯……这是个不错的想法,结婚后,你做你的导演梦、我经营你的事业,你继续在外面搞风流,我继续罩你,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种婚姻听起来……很不错。”
蒋誉也是这样想的吧,看来,她不当野心勃勃的女人,太对不起社会大众。她想畅怀大笑,但苦涩撑住嘴角,让她的笑脸凄楚艰难。
“我看错你了,你果然居心不轨,果然不简单。”他怒吼。
好得很,她终于激怒他。
他再生气一点,她就不必找借口离开这个家,他会把她连同行李丢出门外,这样的结束……煽情了点,但是……还不错。
“你看对过哪个女人?邵祺棻?PUB里的辣妹还是Judy?你看女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她刻薄得好心痛,这是两面刀呀,她伤他的同时,也伤自己。
“不准你污辱Judy。”蒋烲的黑瞳乍寒,冻伤她的心。
“污辱?请不要让我小看你,见识广阔的蒋少爷会不知道,如果Judy和Jack没有特殊交情,他会配合演出这场戏?男人,不过尔尔……”
她心知肚明,她说Judy坏话,他会更恨她、更当她是巫婆,更要马上飞到Judy身边,承认所有的过错。
紧接着,婚礼钟声响起,白雪公主得偿宿愿。 所以他气她,很好。Judy欠她一着。
顶着好朋友的高帽子,她不会快乐,他的Judy也不会开心;大吵一架,最好,不联络、不谈心,要断就断得彻彻底底。
她啊,一步退、步步退……从朋友退成陌路客,再从陌路退成敌人……退、再退,退到他的生命舞台上面,再没有詹沂婕的空间。
真的很好,她喜欢这样,简单俐落,干净清爽,很符合她的风格。
蒋烲咬牙切齿,恨不得伸手甩掉她的笑颜。阿誉说他看错人,他不信:Judy说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生,他替她说话;没想到,他们才是对的,从头到尾,错的人是他。
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厉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你很清楚,根本不必欺骗我,你想要什么东西,开口啊,我都可以给你,我对你没有虚情假意,我真心把你当朋友,你怎么可以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头痛,想吐的感觉严重,孩子和父亲三人联手欺负她,她偏偏还要摆出胜利女神的姿态,唉,做人真难。
冷冷地,她开口,“你在生气什么?你真的那么想要Judy的话,就去把她追回来啊,我敢保证,你一出面,他们的婚礼马上变成闹剧。如果你在意的是我占据了总经理宝座的话,还给你,反正我有文凭、有资历,还怕找不到第二个赏识我的蒋烲吗?”
她的话无异是火上添油,蒋烲怒抓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在上面留下红痕。
她痛,可是笑容不减。
“意思是,你不必再利用我了?”他的语气阴森。
“说利用,多难听,是你找我合伙的。我没要求你来当什么好朋友,我没要分享你的心事,你不能心甘情愿做了一大堆,却把帐全赖在我头上。”
话说得更难听了,詹沂婕不在意。她本来就是无心的女人,放开一个男人,何难?
她不会死缠烂打、不会霸住高位不放,蒋誉大可放心。
她有她的骄傲自尊,既然蒋烲要的女人不是她,她可以别过身,比任何女人都潇洒。
“我后悔对你交心!”蒋烲深邃的黑瞳透露着冷然,他对她,失望至极。
砰,用力一推,他把她推倒在地上。
撞击力不大,但她腹部传来一阵绞痛。她咬牙吞忍,冷汗从额头流下,炎热的九月天,寒气从她四肢窜入百骸。痛呵,痛进骨头深处……
詹沂婕深吸气、深吐气,她想缓和子宫收缩频率。忍耐啊,再忍一下,再忍一下下就好,到时候,要哭、要喊她都不制止自己。
蒋烲看她,她也回看他,倔强的脸庞,不服输。
“我回来之前……你,离开这里。”他撂下话。
她听见了,可腹痛让她汗流浃背,根本答不出半句话,她只能淡淡地、高傲地笑着。
他大步走过她身边,头也不回。
她定定望住他的身影,直到电梯关上,他消失在眼前,她才任由两行清泪无声无息滑落。
放松身体,她任自己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静静等待疼痛过去……明天,明天一定不会比今天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