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暖暖的,贴在她脸颊边,詹沂婕有一点害羞、一些腼眺,带着尴尬低下眉。但她没有推开他的手,现在的她有点累,压力让她不想拒绝这个男人的温柔。
勉强她的感觉……很不赖。
蒋烲唇角弧度加大,隐约的快乐在胸口扩张……他喜欢她,喜欢到一天没惹她两下、没对她说上一大篇话,就全身不对劲。他对女人从来没有过这种特殊感觉,因此他份外珍惜。
所以,他爱她喽?
不,他百分之百相信爱情是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但是往往人们对它提出过份要求,而破坏殆尽。
他的每段恋情都是这样的,从一开始的美好,到后来的过度要求,他开始感觉厌烦不耐,然后逃开。
詹沂婕不会是他的爱情,他永远不要她变得面目可憎,他完全无法想像她要白痴,天天追着他问:“我们会不会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生生世世缝继?”
他要当她是死党、最佳伙伴,是可以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我痛恨只有一种选择。”他的发表欲在她面前得到解放。
有些女人对他的甜言蜜语感到开心,大部份女人喜欢和他在床上厮混,更多的女人喜欢和他精品店里面消耗时间,只有为数稀少的女人喜欢听他大放厥词,通常他说不到三句话,她们就难掩打呵欠的动作,但詹沂婕不同。
“我以为你的选择比普通人多更多。”富家公子有资源、有人脉,别人卯足了劲,仍旧困难重重的事,他们只要轻轻勾动手指头,就能轻易办到。
“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最喜欢做的是什么?”
“什么?”不会是交女朋友、大玩成人游戏吧?她扬扬眉,想像着一个早熟的小鬼。
“我喜欢上音乐课,钢琴、小提琴、竖琴、长笛、唱歌,只要和音乐有关的东西,我通通喜欢。可是小学三年级之后,我被迫停掉这些课程。”
“为什么?”
“老爸认为男孩子玩音乐没出息。我的课后辅导从音乐变成股票、经济分析,我被送进贵族学校,和以前的好朋友说再见,新同学都是有身份、有背景而且眼睛长在头顶上面的人。”
这次,他像魔术师,从口袋里面摸出一把糖果给她,詹沂婕用双手捧住,花花绿绿的糖果纸让她的心情跟着好起来。
放下飞机餐桌,她把糖果排在桌上,一颗颗,排成圈圈。
她挑出一颗,剥掉包装纸、含进嘴里,然后又挑一颗,剥掉包装纸,送到他掌心。
蒋烲二话不说,把糖果塞进嘴巴。啊,他最爱甜食。
“总裁希望你提早建立自己的人脉,才会送你进贵族学校。”
“要求不满十岁的男孩子建立人脉,会不会太过份了点?詹沂婕,以后你嫁入豪门,千万别做这种事,十岁的男孩子比较适合在操场打篮球、扮猴子,和同学玩游戏卡,不适合和同侪竞赛,比比谁家的车子大、谁家的老爸媒体上得比谁家老爸多。”
她笑开了问:“你哥哥们像你一样,有很多埋怨吗?”
“坏就坏在这里,他们都适应良好、如鱼得水,功课永远占住第一名,只有我适应不良,三岁之后就不曾尿床的我,在三年级之后开始尿床。”
“有这么严重?”她皱眉,开心被愁闷驱逐,淡淡的忧愁浮上眼帘。原来金汤匙烫口,不是每个人都衔得了。
“有。我变得不爱说话,常常待在角落发呆,听说,有时候我还会用头去撞墙呢。我爸不了解,稻子要种在水中央,但是火龙果照这样泡的话,会连同根叶一起烂掉,不同的植物必须种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培育,不同的孩子当然不能摆在同一个环境里。”
“后来呢?你怎么好起来?”
“我妈不得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怎么说?”
一个念国小就要看心理医生的孩子,她实在不该对他苛责太多。下意识地,詹沂婕拍拍他的手,把自己的苹果汁让给他喝。
蒋烲接过果汁,仰头一口喝掉。他爱死甜食,当年发明用甘蔗提炼糖的人,一定是佛陀转世。“医生做了些游戏治疗、角色扮演治疗,然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妈妈不顾爸爸的反对,坚持让我回老师那里学音乐。”
如果詹沂婕是他二号贵人,那位可敬的心理医生,就是他的一号贵人。 “后来呢,情况改善了?”
“学校里的压力、课后辅导的压力,我通通在音乐里面解决掉了。我很感激那位医生,我告诉妈妈,说我长大要考医学院,当一个优秀的医生。”
“从此以后认真念书,朝梦想前进?”
“并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老爸说,当医生没前途。他说,我将来只能念管理学院,那是我唯一的选择。这句话深深影响了我,从此……”
“你痛恨人生只有一个选择。”她接下他的话,两人相视而笑。
“答对。”蒋灾用力拍手,她终于跟上他的逻辑。
“我跟你不一样。”詹沂婕叹气,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谈起自己。
“哪里不一样?”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
“很好啊,众星拱月,白雪公王。”
“你想太多。我妈妈的观念保守,认为女生和男生不一样,她对我最大的期待就是乖乖念书,将来当个国小或国中的老师,结婚后,可以一边照顾家庭,一边照顾孩子。我爸妈对哥哥弟弟的要求很高,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乖巧听话”。”
“你够乖了。”
“我一向在合格标准内。”
谁像他,老在父母的标准中冲撞,弄到亲子关系伤痕累累。
“然后呢?”他追问。
“考大学的时候,我有一点点小叛逆,我故意不填教育学院,去填了商学院,这行为把爸妈气坏了,毕业后,他们供哥哥弟弟出国念书,却要我回南部相亲、找工作。”和蒋烲谈心的经验很愉快,她不能不承认,桃花先生擅长倾听、擅长用表情告诉对方,他和乐意和你交心。
“然后,你又出现一点点小叛逆了?”
他学她的口气说话、挑眉看她,会杀人的桃花眼谋杀了她三千两百万个细胞,害得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生理机能因他而改变,害她的眼睛不敢对着他,连忙别开视线。
“我应该感激你。”
“我?”
“因为你飞快地录用了我,大公司、高薪、职位不坏,我爸妈只好妥协,他们要我在公司里面,找个不错的男生谈恋爱、结婚。”
“我飞快录用你是因为……”
“我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詹沂婕苦笑摇头。她已不再耿耿于怀,但截至目前为止,办公室里大部份的同事仍然相信她是一只摆饰花瓶。
“你知道了?居然没有冲杀过来要求我解释。”蒋烲瞠大眼睛看她,满脸的难以相信。
他真够了解她的,知道她会为这种事情发脾气。
“如果我问了,你会怎么解释?”
“我会说,没错,你有一双漂亮且充满智慧光芒的大眼睛,我相信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你,绝对是个聪明能干的女生。但眼睛只是吸引我的第一步,你履历表上面的经历是吸引我的重要部份……”
她举起右手,阻止他的废话。“停,我要听实话,你在录用我之前,真的有把我的履历表从头到尾仔细看过?”
她注视他,不说半句话。在她炯亮的眼神逼视下,他选择说实话。
“没有,你录取,是因为我被你的眼睛吸引。”
詹沂婕丢给他一个“你看吧”的表情。
“但我们合作的第二个星期之后,我有回去把你的履历表找回来,从头到尾认真研读,然后,我知道自己找对人了。”蒋烲抛给她一个渍了蜜的笑脸。
她不回话,别开脸。
“喂。”他用手肘轻碰她。
她低头,继续看那份会让人头痛到爆的分公司资料。
“喂喂。”他又碰她。
她还是不甩。把武则天看成杨贵妃,这男人瞎大了!
突然,他整张脸凑过来,嘴巴贴在她耳边说话,暖暖的气息喷在她颊边。“说真的,你的眼睛真的很迷人,你是我见过,最优秀聪明的女人。”
轰地,她的脸皮像被轰炸机扫射过,红透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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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学校和公司地铁中间位置租了间八成新的公寓。三房两厅还挺舒适的,他们一人分一问房,多出来的那间,布置成雅致书房,两张书桌、两部电脑,他们各有各的书架、各有各的工作空间,谁也不会打扰到谁。
开学之前,蒋烲到公司晃过几次,开学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独留詹沂婕一个人和公司里面十几个阿兜仔战斗。
功课压力、工作压力,快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是骄傲女生,既然是自己争取来的东西,她自会拚命去完成。她没有半句怨言,每天熬夜、工作、念书,她发誓要在一年半内拿到文凭,并将公司做出成绩。 进分公司不久,她大致了解公司的问题出处,开始没日没夜编写企划书,把分公司的问题和改善方法一一记录下来,传真回国内。
总裁看完之后,高兴得下得了,觉得蒋烲太有见解了,授权要他大刀阔斧,改革一番。
詹沂婕得到认同,自是高高兴兴捧着企划书到公司里,在会议中,提出企划书里面的要点,并希望大家能够配合。
但员工们扯她后腿,不但对她的企划嗤之以鼻,甚至嘲笑她把课堂里的东西拿到公司里做实验,简直是小儿科,处处和她作对,她说东,他们一定往西走,她说不要做的事,大家一定变本加厉加倍做。
结果,不改革还好,一改革下去,业绩往下掉三成。
早上,她把报表传回台湾,接下来,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总裁,面对对她信心满满的蒋烲。
她太高估自己了。
詹沂婕垂头丧气,坐在公寓楼下的台阶,头埋进膝间。
怎么办啊,她掌握不了状况,把公司弄得鸡飞狗跳,呼……她吐了口长气。好想哭……
和她相较,蒋烲的状况简直是如鱼得水。
才几周,他已经跟教授同学打成一片,他常带客人回来,教授、同学、朋友,满满一屋子人。
他会下厨做菜请客,用中国菜吸引外国人的心,当一道道美味佳脏从厨房里端出来,她才晓得他有一手烧菜的好功夫。
他有数不清的活动要参加,上上个星期扛着新买的摄影机和同学去大峡谷拍摄风景,上个星期约了某个好莱坞明星,拍公益广告寄回台湾,听说下星期他们排定行程,要去专访某个名人,畅谈未来能源,并拍摄一系列关怀地球议题的节目。
他有钱、有心,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实务经验和课堂理论全部学齐。
在飞美国之前,蒋烲已经拜过不少师父,是个半成品导演。他朝着自己的梦想有计划的前进,虽然他的方向和总裁希望的不一样。 在这里,蒋烲不是阿斗,她才是那个自以为才高八斗却一路挫败到底的周瑜。
偷偷地,她哭了。第一次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第一次发现努力并不能换取成功,第一次挫折大到让她想哭,因此她不顾形象地哭了。在美国、在公寓台阶前、在飘毛毛雨的下午。
这一哭,一发不可收拾。
到美国两、三个月来的苦闷全化成泪水,一滴一滴掉在膝上。
凭什么蒋烲几句话,她就相信自己有能力支撑起一家破病公司?凭什么她相信只要给机会,她一定可以学业、事业兼顾?
她根本就是一只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蠢猪!
她一直哭,没停歇,直到身边多了个男人,他坐下、不多话,静静等着,等她发泄完。
他的腿贴近她的腿,她的眼睛没看他,但猜得出他脸上带着淡淡的、了解的、让人安心的笑脸。
她没让蒋烲等太久,飞快收拾情绪,在抬起脸之前,还用昂贵的套装裙子狠狠地抹了两下脸。
“对不起,我搞砸了。”她舔舔嘴唇,语带哽咽说。
“是吗?”他还是笑,笑得桃花开、李花扬,他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要把春风随手带上的男人。
“是,我恐怕当不成你的地下总经理了。”她真想要不负责任一回合,把烂摊子全都丢给他,一定了之。
“谁说你不行?”他大笑,伸出大掌,也不管人家的头发梳得多么整齐,就是一阵溺爱乱揉,把她揉出几搓散发,飘在颊边。
他宠人,宠得很老练,才一下子时间,就把她收在眼底的眼泪又催出眼眶外。
“这个月的业绩……很吓人。”她低吟一声,又把头埋回膝问。
“我听说啦。”他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她的背,轻揉她的肩。挨老爸骂,从小到大,他很有经验的啦。
他听说了……所以……“你被责备了?”
“这本来就是身为总经理的工作之一。”他指指自己。“别忘记,你只是地下总经理,我才是正牌总经理,如果连被骂都没有份的话,我岂不是太可怜?”
大手一勾,他把她勾进怀里,抱她……越来越顺手,他还满喜欢抱这个骄傲、倔强又可怜兮兮的女人。
“对不起。”詹沂婕揉鼻子+把鼻子揉得通红。
“不必对不起,我们本来就是分工合作的好拍档,你负责做事,做好了,我负责被称赞,做坏了,我负责被骂。”
看着她瘦掉一圈的脸,蒋烲在心底暗骂自己。
他只顾忙着自己的事,没想过她压力有多大,乱七八糟的公司、陌生的环境、繁重的学业,这副小小的肩膀能撑到今天,太厉害。
“我的沟通能力真的很糟。”詹沂婕埋怨自己的能力薄弱。
一面哭还不忘一面反省自己啊,她真是连半分钟都不浪费。
蒋烲没取笑她,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肩上,她没有反对这个动作,因为她还真的需要一个好用的靠垫,来抚慰自己的“好可怜”。
生平首次,她发觉自己有林黛玉的特质。
“有多糟?说来听听。”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果放进她嘴巴。
她衔起淡淡的甜滋味,冲淡些许委屈。“我有本事把一个很棒的企划案,解释到让大家认为那是毒药。”她一面说、一面苦笑。
“也许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大家害怕改变。”他拍拍她的肩,有意无意给她一丝安慰。
“可是我已经保证过了,只要改变,我们就会冲破眼前困境,找到正确的经营方式……”
“你以为大道理可以说服几个人?”他瞄她,那表情很一贯性地,很欠扁。
可惜,她没有力气扁人。
“我哪有说大道理,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