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的忙,忙得连晚上都得通宵办公。他没宿在明夏宫的每一夜,她都是这样过着的。没有一个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能禁得起这样日夜操劳。她应该也快不行了,却仍是咬牙不向他示弱求助,为什么?难道她想等到终于被累病后,藉此博得他的愧疚怜惜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失算了。一个人若不自爱自珍,又凭什么以为别人会对她怜惜?!拿身体病痛做索怜的筹码,这种事他遇过太多,已经不能再让他感动了。
希望她不是打着这种主意,这种招式太老、手段太下乘,他会很失望的。
他对她……有着更高的期许……
还不能明确的知道自己的心在期待些什么,但他希望她是不一样的。在观察了她这么久之后,对于已知的部分,他有些许惊喜;然而吸引他的是更多未知的部分。所以他不断猜测试探,却觉得每一个猜测都那么不确定,充满疑惑。无法从曾有过的经验里去理解她的行事用意,并猜出她的下一步会怎么做。
虽然说,身为皇帝的妻子,只会有两种渴望与追求——为家族求富贵、为自己求荣宠。已经富贵的,就渴求富贵长久,与皇朝同在;已经荣宠的,就渴求荣宠不衰,直至鸡皮鹤发。
差别在于使用什么手段,让君王愿意让她所愿得偿罢了。
她能让他觉得有趣、觉得高深莫测,猜不出她的步骤章法,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这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富贵荣宠……
想到这里,心头本来稍有的心软,又被挥开了。算了!她既然逞强,那就自个儿生受吧!反正她现在所吃的苦头,不过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她累,可是逞强的不说,那他就不会管她。就等着看她怎么结局吧!
紫光帝有些烦躁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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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这十日以来,明夏宫娘娘所处理的事项。」流伶报告完毕,退至一旁静候着。绝美的容颜恭敬而漠然,看起来不带情绪。
紫光帝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是紫光帝第五次见到流伶。
第一次见她,起于流鸿擅自带她进宫,仗着被他倚重,两人私交甚笃,硬是将人挟带进宫。流鸿忘了自己的身分是探卫首席,而不是月下老人——对于这一点,紫光帝已经给他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让他这辈子都深深牢记就算是有过命交情,做事也要公私分明。
第二次见流伶,则是因为明恩华向他借人,他自然就想到这名被流鸿大吹特捧为下任探卫首席接班人不二人选的流伶。于是让流鸿将她带来,交待她到明夏宫去,全力辅助明夏宫工作,明夏宫怎么交待,她就怎么办事。
接着,每十日,流伶会来到宣政殿寝居拜见他,向他汇报这些日子以来,明夏宫做了哪些事、怎么处理。今日是第五次见她,也是第三次听她报告,也就是说,流伶待在明恩华身边一个月了。
流伶确实是个人才,她在陈述时,不带个人观感,条列式简报,先重后轻,知道什么是他想知道的,但凡重点,皆翔实仔细。在汇报完后,几乎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需要他再加以探询。
这次,流伶带来的讯息让紫光帝很感兴趣,听完后忘了将她挥退,就忙着自个儿思索起来。
明恩华之前就向他汇报过打算将内务府与宫务府做一个整合,也正式上了奏章。本来他就觉得有必要,因为这两府的工作内容几乎是重迭的,所以同意了。
以前嘉德皇后掌理内廷时,认为后宫该有自己的单位,所以特别成立了宫务府,由正妃为首领。虽与内务府齐名,但其实仍是在内务府辖下,用来专管后宫女眷生活起居用度等各种事务。虽是如此,但两府分工不明确,最后变成内务府在管理整个内廷时,只要涉及后宫这一块,还要防止宫务府掣肘捣乱。
宫务府虽然应该听命于内务府,基本上算是无实权无作用的空位置,但因为有后宫妃子们撑腰,常常明目张胆的与内务府损上。明着说是为了给后宫的嫔妃争取应有的权利,暗里就是希望从内务府分出管理后宫的权力,成为真正的后宫管理单位。
这两年咏春宫代管后宫,宫务府基本上都是她的人。
而紫光帝将内务府交给明恩华主管之后,她所要管理的,自然还包括了宫务府。不过宫务府的反应很大,一方面是护主,一方面是认为内务府管不到宫务府,认定明恩华好说话,肯定不敢得罪人。有咏春宫在暗地里撑腰下,底气十足,想趁这会儿取得正名的机会,让宫务府自内务府独立出来,让两府从此是比肩的地位。有交流,但互不隶属。
也难怪明恩华要整顿,宫务府的那些女人也委实张扬得太过愚蠢。想要让上头人办不了事,方法多的是,有必要那么明目张胆的作对吗?丝毫不具技巧性的作法,只会凸显她们的无能。
老实说,他对咏春宫很失望。什么样的人任用什么样的下属,她就这样把自己的愚蠢明摆在那儿,毫不遮掩、毫无所觉,他真替她汗颜。
这种女人虽然说放在身边会很安心——因为就那么点本事。但身为一个丈夫,知道自己拥有一个不聪明又偏爱自作聪明的妻子,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以前他不觉得咏春宫竟是个这么「简单」的人。可是当有了比较的对象之后,呈现出来的明显落差,就血淋淋得一目了然了。
明恩华的精细对比出咏春宫的粗糙;咏春宫的简单衬托出明恩华的聪明。
人都是经由比较而区分出高低,如果无从比较,就不会对出色的那一个印象深刻、孜孜念念。
每当紫光帝决定对明恩华厌倦时,明恩华却不肯放过他,总是做出一件又一件让他惊奇的事!让他不由自主想着她的想法、她会进行的下一步、期待听到她做出更多事情、想着她何时会累垮……
不必在他面前哭闹,不必生病博怜,不必前来邀功,不必曲意逢迎。在她全心忙着内廷事务,竭尽心力整顿后宫,想要将所有事情尽力办到好时,她就在他心中留影了、上瘾了、关注着了……
这次,明恩华对人事的重新配置方式,再度让他为之惊奇!因为她治理后宫的作风,竟与他心中思考过的御朝理念如此相似!
她没有直接解散宫务府,也没让宫务府撤出后宫回到上皇宫的内务府里。她甚至没有对宫务府的人员进行大清洗,她只是撤除了少部分真正不能用的冗员,然后将留下的大部分人员调职,尽量的适才适所,而且巧妙的利用这些人的亲疏恩仇关系,制定了一个不得不互相牵制与互相帮忙的工作流程,让责任归属得以明确。
以后交办的事,若是没有办成,那就层层追究责任,看是哪个环节做错,由那个人领罚,其他相关人员陪罚;同样的,将事办得大好,丰厚的奖励亦是相同处理方式。
当然,人心不是规矩明确就能控制住的。何况宫里这些人,闲逸久了,勾心斗角在行,真要她们办些劳心费力的实事,是有困难的。明恩华也没那么天真,以为奖罚分明就能有用。
这时,流伶的存在就派上大用场了。
紫光帝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明恩华向他讨要熟知宫廷事务的暗探,果真是有大用处的,也真是她迫切需要的。
明恩华也许不知道他手上握有的是两支暗卫,而非只有神影卫一支。但她知道他身边一定有精于打探的人才,对于宫里宫外的诸多事情,都有专精的人员负责,这是控制皇权的必需。所打探到的消息无分大事小事,都登记在册,以备皇帝有需要时翻阅。当然,那些档案就算写得堆积如山,有时候终其皇帝一生都不会看到,而暗卫们仍是要将这份工作仔细做好。
她让流伶整理名册,将内务府、宫务府成员,与后宫所有女官、宫女的生平资料都找来,愈详细愈好。性格、特色、生平事迹、有无贪污、有何弱点、宫里势力、隶属何人人马等等,她都要知道。
流伶也真不负她所托,三天之内,拉了满满一车的档案到明夏宫。于是明恩华为了整理出有用的资料,开始过起挑灯夜战的生活——关于这一点,他是从宫里探卫处得知。
紫光帝想到这里,淡淡的望了眼神情保持漠然,却显得不太自在的流伶一眼。以流伶的能力,她可以整理出非常精确有用的资料给明恩华使用,而不必直接将那一大堆没有整理过的档案丢给明恩华去手忙脚乱。
可,就算是手忙脚乱,明恩华还是成功整理出来了。她的脑袋很好,思路清晰,耐心又十足,妥稳淡定得不像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女人。
一个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不知道流伶对她的为难,但她上回还向他称赞过流伶是她得力的助手,是真心的称赞,不带讽刺。
除了内务府人员整顿事项让紫光帝眼睛一亮外,第二件让他亮眼的事是明恩华对她那不成材堂哥的安排。
她在明靖连身边安排了四个人,其中两个笔墨侍候,长驻内务府采办处;另两个则是助办,长随明靖连左右。由于挂着侍仆名头,不是正式官衔,当然无需向他上奏请示,也无需交由内务府研议。可却能赋予这四人极大的权力,对明靖连加以监督控管,明目张胆的钻着这个法制漏洞,让他、让内务府都无话可说。
他必须说,这一招使得真妙!
当他看到这四个人的背景时,都不得不佩服明恩华起来。
两个笔墨侍候,一个是明家帐房的长子、一个是咏春宫娘家的堂兄,也是财务上的人才;所有采办单、请款单,任何货易文件,都需要有两人的文字印信为凭,字据才会被承认。
另两个助办,则是负责协助明靖连与各商贩议价应酬,并记录下海一次的采办过程。这两人的背景,一个是张妃弟妻的兄弟,一个是承威世子奶娘的儿子。
不可思议的组合,却又再理想不过。他对明恩华的手段算是见识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恩仇亲疏关系,可以这样利用!以仇监视,又防其犯事招致诛连,这下子明靖连就算想贪污、想为非作歹,也没有一丝机会了。
而且这四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相对正直。这对明靖连的性格扳正,或许能起一点作用,她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真可惜……他一直在等着好戏呢!看来是要失望了。想到这里,笑了。
他的笑让流伶大楞,动了一下。
紫光帝发现一旁的动静,这才想到她还在,于是冷淡道:
「妳退下吧。」
流伶有些惶然,不明白皇帝将她留下那么久后,最后为何却是如此冷淡厌倦的打发口气?她做错了什么?明明先前似乎很赞赏她的啊……
她好想问个清楚,但又在皇帝的冷淡下胆怯。最后只好失望的闪身消失,怕稍有迟疑,会被再次不耐烦的驱赶。那么她这辈子就没有机会再见到皇上了!
为什么皇帝是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呢?怎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他的眼,让他眼中的冷淡厌倦消失?
流伶好想知道,可更怕知道那个女人确实存在,而且不是她。
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还是……希望他谁都不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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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七月末了,转眼秋天就要来到,但天气仍是炙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明夏宫里的池塘成了孩子们玩水消暑的好去处,结果满池的莲花于是遭殃,难逃被辣手摧花的悲惨命运。
看到仔细养护的莲花被摧残,明恩华好心痛,但既然都这样了,也只好让人将池子整理一番。把莲移到另一个小池,将大池子清干净,重新放水,整个池子就让给孩子们去玩了。
池子很浅,不怕溺水,所以明恩华很放心,每当孩子们在池子边玩时,也都让四五个人看着,不怕孩子们发生危险。
可是在今日下午,意外仍是发生了。三皇子予旸意外掉落池塘,据说受伤了,并且昏迷不醒。
「予旸,我的儿!你在哪里,我的儿!为娘来了——」
张妃听到消息后,一路飞奔而来,从踏进明夏宫的正大门就开始哭叫,完全的失去理智,见到几个宫女在宫厅边迎接,破口大骂:「妳们别挡着!走开!叫明夏宫出来!叫她出来给我一个交待!还有,我要看我儿子,别挡我!」
「娘娘,请留步,请稍安勿躁,太医正在里头诊治,此刻不方便……啊!」接待女宫的声音被狠狠的一巴掌打断。
「走开!」恨声叫完,张妃边甩手边将人踢开,冲向明恩华的寝室。使完了狠,眼泪又流了下来。天啊……太医还在诊治,是多严重的伤啊!她的儿,她的心肝,她今生唯一的指望啊!
「予旸,我的儿……呜……好妳个明夏宫,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妳拚命,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不活了!明恩华,妳给我——」
声音一路冲进寝间,然后嘎止于第一眼看到似乎安然无恙的予旸。
予旸脸色惨白,不知是惊悸未消,还是被自己母亲疯狂的神态所惊吓,就见他怯怯叫了声——
「母亲……」
「旸儿!你没事吧?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痛?没关系,你全都跟娘说!娘一定会为你作主,这次无论如何,皇上都不能再包庇!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全说出来,不要怕!」张妃拉过儿子,蹲着身子仔细检视,每一吋都不放过。以为至少会看到伤口,却什么也没找到。
「旸儿,你哪儿伤着啦?」她担心的问。
「母亲,孩儿没事。只是湿了衣服而已,已经让人换下了。」他摸摸还湿着的头发,嗫嚅说道。
「怎么可能会没事?可传话的人跟我说你昏迷过去了啊!」
「嗯,孩儿刚落入水里时,一时惊慌,是昏过去一会儿没错,但很快就清醒了,不到一刻时间。」予旸解释着。又道:「是孩儿不好,太过贪玩,才闯下这祸事。孩儿会向父皇请罪,请求责罚……」
张妃打断他,叫道:
「旸儿,你这是在胡说什么?明夏宫没照顾好你,害你落水受惊,该向皇上请罪的人是她才是!对了!她人呢?我要找她理论,我好好一个孩子交给她,瞧她照顾成什么样子!她今天非得给我一个交待不可!」
确定儿子没事后,她站起身,全身充满战力,正在找明恩华的身影,打算火力全开的战斗一番!然后目光转到床榻,定住,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