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早晚都要交回,何不趁势给皇上一个体面,与其争争抢抢让皇上怨恨,不如爽快放手让皇上感念。」
「但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才登基两年啊。」
「如果大伯认为两年的历练还不足以让皇上成熟,不肯放手,不让皇上独当一面;那么就算再过二十年,大伯也不会觉得皇上成熟,对权柄也不会放手。」
她一针见血的话,让明慎言无言可驳,觉得自己渐渐被说服,虽然还是非常的担心——
「妳认为这时机恰当吗?皇上才三十二岁,太稚嫩了,如何能成熟的应付国际间诡谲的情势?要知道,身为国君,有时只是一个误判、或意气用事,就足以让国家走向灭亡。」
明靖方接在父亲之后说道:
「皇上或许是个雄才伟略的君王,但如父亲所言,他太年轻了,做事欠周详考虑。不然怎么会为了忌惮我们明家,就任意将我调到北边?就算对海中国放心好了,我对野人族一无所知,让我在北方当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以外行领导内行,岂不是拿十万性命当儿戏?!」
明恩华摇摇头:
「我方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皇上并不是抱持儿戏的态度调动你到北方。即使再如何忌惮我明家,皇上都不至于动到大哥你。大哥你是我日曜皇朝首屈一指的神武大将军,也是唯一威震海内外的大将军,有你戍守在边关,甚至无须直接交锋,就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我猜测皇上如此调动,有两个用意。」
明家父子三人全都专注的听着,并以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由于明恩华是明夫人意外怀上的,她与大哥的年纪相差十六岁,全家人始终都把她当孩子看待,所以如今见她侃侃而谈、气定神闲,自然是惊异不已。
「哪两个用意?」明靖儒急切的问。
「第一,海中国最是知晓大哥的本事,若大哥仍是驻守东防、仍是被重用,那么海中国就算有野心,也暂时不敢有所动静。海中国未来的表现,将是决定他是我国永远的盟友,或是必须征服的对象。」其实从她所看过的密档来猜,她比较倾向相信总有一天,紫光帝会将海中国彻底收拾。
「什么!」明靖儒倒抽口气。
明父与明靖方倒是在震惊后,陷入深思,觉得非常有道理。
明恩华对二哥微笑了下,接着道:
「第二,野人族似乎与西云国过从甚密,如果日曜皇朝未来五年内会有战争,那必定会是来自西北方。大哥,皇上目前只能仰仗你了,以你的威名震慑外敌,让敌人不敢妄动;并趁此裁培起能独当一面的将军。或许从海战转到草原战是很辛苦的事,但请您一定要挺过来,我相信皇上绝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北方,定会派得力的助手帮你。日后,东边海防与西北防线,都少不了您!」她走到兄长面前,对他深深一礼。
明靖方沉吟一会,问:
「如果妳猜错了呢?」
明恩华抬起头,美丽的双眼满足自信与坚定——
「我不会猜错。」如果她猜错了紫光帝心中的打算,她也会让他变成那样的打算。
明慎言以惊喜又诧异的目光,欣慰的望着女儿。久久,久久,才道:
「好,我们相信妳。妳决定怎么做,就去做吧!」
此刻,他终于能了解为什么他那聪明绝顶的大女儿,会在六年前写信请求他:若有一天她亡故了,就让恩华嫁进皇宫,因为恩华是最适合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全家人心目中乖巧安静、无啥特长的小女儿,竟会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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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家族会议,因意见太相左,形成角力,谁也不退让。
明恩华虽有父兄的支持,却无法说服别人放弃对名利权势的执着。而且会议还有一个重点是明慎言父子所不知道,并为之震怒的——
家族长决定让明恩华将明家新一代才女兼绝色美女——明晴湘带进宫。
说是让她当女官,其实就是希望明恩华制造明晴湘与紫光帝见面的机会!
虽然紫光帝已娶完了四正妃八侧妃,身边再无余位可容塞女子。但历代先帝,谁不是有了十二个妻妾后,又养了一堆有实无名的情人?!只消给个「夫人」的称号,就能在宫里横行,有时因为太受宠,连宫妃都要礼让三分。只要帝王恩宠,待十二妻妾里哪个人病故了,就可趁机晋位正名。
明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自从紫光帝娶进五名绝色女子之后,所有明家人都不认为还能对明恩华抱有任何指望,虽然似乎还受宠,但也不长久了,更别说明恩华的肚子至今全无消息。
为今之计,他们相信只有快快将明家的绝世美女给送进宫,才能力挽明家的颓势。那么就算明家的首脑们因为丁忧而远离朝廷,有个得宠的妃子待在宫中,就是日后回朝重掌权柄的保证!所以他们非要明恩华答应不可。
这个会议从早上开到中午,又延至下午,当满天的晚霞笼罩大地时,除了逐渐火爆的气氛,没有任何一点达成共识。
「娘娘,我们知道妳不希望自己的恩宠被人分走,但请妳务必以大局为重!如今后宫是那样的情势,妳就算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妳就别拒绝让晴湘进宫了吧!若是晴湘能得到皇上的恩宠,日后她也能照顾妳,不使妳被那些宠妃欺凌,无论如何,妳总是晴湘的姑姑,妳要想清楚。」明慎容脸色威严而略带不耐,决定无论如何就是要把自己的亲孙女给送进宫。
「大伯,恕恩华无法照办。」她已懒得多说什么,反正重点是——不答应!
「当年妳姊姊点妳进宫,宽容大量的让妳与她共夫,她无私的风范令人景仰,妳该学习恩雅,以大局为重,不该一味的自私。」明慎成指控道。
「恩华虽是与姊姊同嫁一夫,但并非同时共侍一夫。如果恩华日后有个万一,再不能服侍皇上,恩华也愿意做相同的事。」
「妳!妳这是——」
明恩华决定到此为止,这会再开下去也没意思了,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正当她打算退席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仓皇的拍门声,接着是明家最稳重、最沉着、号称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大总管失常结巴的声音——
「老爷!老爷!请、请请您快出来,请您……」
正在烦躁不已的明慎容走到门边,没有开门,沉声喝道:
「在喧哗吵闹什么!不是说别过来打扰的吗!」
「老爷!老爷!是皇上!皇上来了!皇辇仪仗已经行至大门外一里处,就要到了!老爷,怎么办啊老爷!这宅子里上下都没有准备,那老爷夫人的朝服、厅堂的布置、里外的打扫、佣仆的排列,而且我们应该在十里外迎接皇辇的,却没有做到,皇上就要到了啊——」可怜受惊过度的老总管,已然崩溃得语无伦次。
「什么!」每一个明家大老都惊得跳起来,团团转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明慎容率先回神,将门打开,对外大吼——
「快!快迎接皇上!朝服呢?我的朝服呢?快拿过来!」
当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似的忙着时,明恩华静静坐在原位,她比众人冷静许多,但也不解紫光帝的来意。
他……怎么会来了呢?
虽然不解,但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好好。
但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她看到大伯母快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丫环快去将晴湘小姐盛妆打扮好,带出来迎接皇上的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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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老爷突然造访明府,带给明府无上的光荣与鸡飞狗跳。
特地前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说刚好得空,听说岳母生病了,身为半子,自然要探望——虽然皇宫内律没有这项规矩,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管它常规如何,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在明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还浑浑噩噩的没法从皇帝亲临、得见圣颜的惊喜、惊吓、惊奇中回神时,紫光帝已经探望完岳母,留下好几大箱极品补品、与一小队女医官服侍明恩华的母亲后,就说要走了。此刻正在正厅与明慎容简单寒暄应付着。
明家人热诚的极力挽留,恳请紫光帝留下来晚膳,说已经让厨房大展身手了云云,但似乎一点也没能说动紫光帝。
紫光帝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但去意未改,无人可动摇。与明慎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着,眼光寻到先前拜见过他后,就静坐在一旁的明恩华。于是向她走去,看来很不欣赏她置身事外的悠闲,非要她也成为注目焦点不可。
紫光帝完全没有避讳众人都在看着,伸手轻执起她搁在小几上的小手,对她笑道:
「怎么如此安静?莫非是太累了?」
「没有的事,谢皇上关心,臣妾不累。」明恩华对他微笑,没有扭捏的抽回手,大大方方让他握着。
他将她轻轻从椅子上拉起身,仔细看着她脸色,说道:
「不,妳太累了。才一日不见,妳已消瘦许多,看妳累得都不会计日了。」
「臣妾怎么不会计日了?」明恩华不解。
「如果妳会计日,此刻应该回到皇宫了。朕给妳三日,今天已经是第三日,朕瞧妳是忘了。」
明恩华无辜的望着紫光帝。老实说,她是决定在娘家待实三天的,根本没把紫光帝不合理的刁难放在心上,也以为他那么说只是在说笑……怎么,竟然不是在说笑吗?!
这人,特地前来,就是为了接她回去是吗?
「是臣妾的疏忽,请皇上见谅。臣妾确实计错日子了——」自然不能在众人面前与皇上争执两人对日子计算方式的不同,她很贤慧的认错,给皇帝丈夫十足的面子。
「既然如此,那就随朕走吧。」很好,很识时务。紫光帝对她很满意。
明恩华傻眼的看紫光帝似乎真的打算就这么牵着她走人,她连忙道:
「皇上,臣妾尚未收拾行李,一切还乱着呢——」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打理行李是妳的女官的事,与妳无甚关系。就让她们留下收拾,妳一人同朕回宫即可。」
明慎容虽不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但趁着皇帝一时还没走成,赶紧继续努力挽留,这次晓得从明恩华这边下手——
「娘娘,天已晚了,就请皇上与妳一同留下晚膳后再回宫吧!」
明恩华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望着紫光帝。
紫光帝看着她,像是没辙的叹了口气,终于同意:
「好吧,朕留下来晚膳。用完膳后,一同回宫。如何?」
「臣妾自然随皇上一道回宫侍候。」她顺服同意。
明慎容大喜,连忙让人传话到厨房,要他们仔细又仔细,务必要让皇上吃得尽兴而归,同时对一旁的总管使眼色,找个最恰当的时机,让孙女晴湘出现在紫光帝面前。
「皇上,离晚膳还有一些时候,您想到园林里走走呢,还是品茶下棋?」明恩华问着紫光帝,同时也说给其他人听——若有什么计量,也好早做打算。
紫光帝看了看天色,决定道:
「就去园林里走走吧。朕难得来,就顺道看看妳与恩雅以前居住的小院,朕好奇得紧。」
明恩华点头,领着他走出正厅,被他握住的那只小手,也就一直让他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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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为何来?」
两人牵着手,走在花木扶疏的园林间。黄昏的天色将天地点缀成一片金黄的柔和朦胧,秋日晚风一阵阵吹来,将白日仍燥热着的气温给驱逐殆尽,只余满满道不尽的舒心清爽。
「为何这样问?」
「只是为了微小的理由莅临臣下宅邸,总是太不合宜了点。」
「探长辈病、接妻回宫,怎么能说是微小理由?又哪里不合宜了?」
「……是不是宫里有什么烦心事?」明恩华猜着。
紫光帝脚步一顿,低头看她。
「那些事都不会是朕的烦心事。」他的眉头微锁,定定望着她一会,终于还是将不太想说出口的话说出——「能让朕烦的,只有妳一人。」
「臣妾惶恐……」她赶忙脱口道。
他伸出一指点住她樱唇。
「别说。如果是这样官样制式的话,就别开口。」
不理会她惶然不解的目光,紫光帝再度牵着她走,目光遥望天边的云彩。
「妳不在时,朕很想妳。只是两天没将妳掌握,得不到妳的丝毫讯息,便焦心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还是不情愿的口吻。
身为皇帝,不应该给妻妾太多太浓的关注,至少至少,就算心中依恋关注,也不能教她知道。可此刻,他就是想对她说,不管她以后会变得怎样……也许,他说了,就是等着看她会变得怎样,看她会不会定向那必然的结局。
女人总是会恃宠而骄。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另眼相待,很快的,她就会藉此嚣张,向他无尽索求,她会变得寻常庸俗,让他再也找不到当初欣赏她时的那点别致。
可能,他期望明恩华也会变得如此。因为这样才是正常,因为这样会让他放心,放心于她再怎么的与众不同,终究会走向相同。
这样一来,他的心,就无所挂碍了。
他不想被任何女人牵绊住,一个国君不该有太重的个人私情。
所以他要宠她,更宠她,更精密的关注她一举一动,看看究竟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将她攻陷。
一旦她被攻陷,她就会融成后宫里相同寻常的风景,永远不再那么鹤立鸡群得让他一眼就不得不望见,不得不追逐。
「妳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教朕挂念。」他微叹。已分不清是作戏还是真实了。
「皇上,臣妾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朕也希望妳寻常。可……」他顿了顿:「有时又希望妳可以不同得长久一点。」
两人走上精工雕就的石桥,一同望着小池子里已经迟暮的数朵残莲。每一支莲花都是凋敝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却还是坚持的挺立着。
「所谓的不同,不在于臣妾,而在于皇上怎么看待。也许臣妾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但皇上却已失了兴味。曾经觉得可爱的,变得可憎,如此而已。」
「或许吧。」紫光帝的目光从残莲上移回,望着她道:「妳说妳爱朕,朕相信。朕也不能保证现在所欣赏的优点,不会在日后转为厌恶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