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爷。」穆夫人面上不安地问,「这会留下伤疤吗?」
徐海青忖了一下,有点支吾地说:「兴许是会留下一些疤痕的,不过穆夫人你放心,我们健安堂有上好的玉肤膏,能将疤痕褪至最轻。」
回答问题的同时,徐海青手中已为周学宁包紮完毕。
「宁姑娘现在还有点虚弱,你们不妨在这儿歇息半个时辰,待她缓些再回去,我会给她开些药,待会儿我让白波给你们详细的医嘱。」
「有劳二叔。」穆雪松恭谨一欠。
「我跟二叔先出去了。」徐白波说着,便跟徐海青走出了内室。
他们叔侄俩一走,穆雪松便问:「怎么回事?」
「我们今儿去涤尘寺参拜,参拜后,娘就说要去城北找一个仙姑问事,离开后正要回府,突然有条大黄狗冲上来咬了咱们家的马……」穆雪梅说起这事,还有点火气,「咱们家的马匹受惊,就在路上狂奔起来,眼见着随时会翻车或伤及无辜路人时,学宁她一下子就跳上马背……」她望向静默无声的周学宁,不自觉露出崇拜的眼神。
穆雪松陡地瞪大眼睛,跳上马背?从马车上?
他不禁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坐在一旁,看起来一脸虚弱的周学宁。
她是哪来的勇气?就算是个男人都不见得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反应。
「学宁也不知道是怎么让咱们家的马冷静下来的,总之马车一停下,那只疯狗就冲了过来狠狠咬住学宁的脚不放,老江抄起长棍要打它,学宁还不给打。」穆雪梅说到这儿,懊恼地说:「那种疯狗真该拉去沉塘的,可学宁却要了它。」
「……」这就是那条狗绑在穆家马车旁的原因?
穆雪梅用一种「你是笨蛋」的眼神看着周学宁,续道:「那狗主人本来想一脚踢死那条疯狗的,可学宁却替它求情,还跟他要了那条疯狗,你说说,她笨不笨?」
听见穆雪梅口口声声说自己笨,尹碧楼一点都没生气,因为她知道她是心疼她受伤。刚才在来健安堂的路上,平时「豪气干云」的她急得眼眶都红了,而穆夫人更不用说了,她是整路哭过来的。
听完姊姊道完始末,穆雪松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听起来是多么的惊险啊!可她……那个弱不惊风,谨慎到有点神经兮兮的她,居然做出这般不得了的事情?
难怪姊姊会用那般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了,就连他都忍不住佩服她的机智、勇气以及宽容。
他从来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姑娘家,是她变了?还是他过往从没真正的了解过她?
「你要那条狗做什么?」他问。
「它伤了人,狗主人恐怕心里有顾虑及疙瘩,怕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待它,留在狗主人身边,不管是对狗主人还是狗都不爽快。」她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与其这样,我不如收了它,好好教它。」
「喔?」是呀,从前怕狗的她,如今都跟能猎狼打熊的虎子好上了呢,一条伤人的黄狗算什么?
「我会将熊宝养在我那里,不会让它乱跑的。」她说。
他蹙眉,「怕是虎子容不下它。」
她直视着他,眼底有着满满的自信,「这个就交给我处理,松哥哥放心吧!」
看着她那坚毅笃定,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若有所思,但没异议。
「说来说去,这都怪我……」一旁的穆夫人想到学宁可能会留下疤痕,内疚不已,「如果我不去通仙阁,而是直接回府,就不会碰上这种事了,都是我……」
见她如此自责,尹碧楼感到心疼不舍,「义母,不怪您,这事谁也没想到,如今没造成更多更大的伤害,已经够幸运了。」
「一定是那个仙姑的话冲煞了学宁。」穆夫人想起何仙姑所说的那番话,再对照学宁如今受的伤,不禁气怒地说:「肯定是她说了学宁已经不在人世那种触楣头的话,才冲煞了她,让她受伤遭罪。」
闻言,穆雪松微微挑高了两道浓眉,说学宁已不在人世?
「娘,就跟您说了,那种神婆说的话不能信,您偏要去……」穆雪梅轻啐一声,「瞧,她还咒学宁呢!」
穆夫人一脸歉疚,「我哪里知道会是这样?她看过你的生辰后所说的事,都有谱呀。」
「我的事?」穆雪梅本来没兴趣知道仙姑说了她什么,可现在她却有点好奇了,「她说我什么?」
「她说你会二嫁。」穆夫人说:「还说你真正的缘分一直在身边,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穆雪梅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懊恼地喊着,「瞎说,根本不可能!」
穆雪松知道他姊姊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闹了她,「姊该不是想到成庵了吧?」
穆雪梅气呼呼地指着他,「穆雪松,你!哼……我想先回府了!」说着,她羞恼地就要往外头走。
「也好。」穆雪松唤住她,「姊姊就先跟娘回府休息吧!我的马车在外面候着,你们先搭我的车回府,待会儿我会带学宁跟那条狗回去的。」
穆夫人跟穆雪梅微顿,母女俩互觑一眼。怪了,雪松什么时候对学宁如此体贴温情了?
听见他让穆夫人她们先回府,待会儿他要亲自送她回去,尹碧楼不禁有点惊慌。
「不、不用,我跟义母及雪梅姊姊一道回去吧!我没事的……」说完,她急着要自己站起来,却一阵晕眩。
离她最近的穆雪松及时伸出手去扶着她的背,目光定定地看着虚弱又慌张的她。
「怎么?」他浓眉微微一挑,沉声地说:「我会欺负你不成?」
迎上他那霸道的目光,她不自觉地缩了脖子,「不是……」
看见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穆夫人跟穆雪梅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学宁,刚才徐二叔已经说了要你再缓一会儿,你乖,别逞强。」穆雪梅笑盈盈地说:「我跟娘先回府跟爹说明今天发生的事,爹一定也会觉得你很勇敢的,咱们晚点见吧!」
说完,她一把勾着穆夫人的手,急急忙忙地往外走了。
一出门口,母女俩对看一眼,彷佛彼此意会了什么,然后笑了出来。
「娘。」穆雪梅悄声地说,「觉不觉得雪松他对学宁有点……」
「好像是有。」穆夫人说着,眼底藏不住喜悦,「兴许是学宁机智果敢地救了我们,让他对学宁有点刮目相看吧?」
「肯定是的。」穆雪梅勾唇一笑,「雪松心高气傲,眼睛可是长在头顶上的,没有一点斤两,哪能进得了他的眼?」但说着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露出困惑的表情。
穆夫人瞧着她的表情,问:「怎么了?」
「娘……」她定定地看着穆夫人,「娘觉不觉得学宁她好像也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是不大一样。」穆夫人顿了顿,然后欣慰地笑笑,「不过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是咱们家孩子,成不了媳妇,也是穆家的女儿。」
穆雪梅勾抱着母亲的手,眼底迸出一丝慧黠,「看这样子,她倒是有机会成为咱们穆家的媳妇呢。」
女儿这话中听,穆夫人不由自主地笑咧了嘴。
第三章 反常的穆大少(1)
尹碧楼端坐着,低着头,尽可能地不跟他眼神接触。
要说这穆府之中,她最怕的就是他了吧,虽然他们也不是常有机会接触,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可是她总觉得他这人深藏不露,心思深沉。
尽管她已经努力活得像是周学宁,但她终究不是,他一定察觉到她的不寻常吧?
他感觉很是厌烦周学宁的痴缠,或许她可以趁这机会让他退避离去……
打定主意,她抬起头望向他,哪知他也正看着她,她的心抽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干咳两声。可不知为何,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淡漠地别过脸,不与周学宁四目交会,而是定定地望着她。
迎上他那专注得有点可怕的眸光,她退缩了。
看着她脸上变化迅速的表情及情绪,穆雪松觉得有点意思。「怕吗?」
她微顿,斜瞅着他。「怕……什么?」她嗫嚅地问。心里想,她是怕他没错啊。
「怕留下疤吗?」他问。
喔,原来是说这个!留疤有什么好怕的?人生在世,跌跤摔倒也是难免,她一点都不在意。
「疤有什么好怕的?」她不以为意地摇头。
「噢?」怪了,他记得前年灯节,她只是不小心让一条细竹条撇了脸颊,冒了几滴血珠,她便害怕会因此破相而哭了呢。
「姑娘家不都害怕身上留了疤痕吗?」他又问。
「谁会看见我小腿上的疤?」她觉得有点好笑。
「当然是你未来的夫君。」他问:「要是他在意你身上的疤呢?」
「若是如此,那便是我嫁错人了。」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跟他讨论这个,因为嫁人这件事目前绝对不在她的规划中。
闻言,他目光一凝,疑惑地看着说得轻描淡写的她。
怪哉,当他提到「未来的夫君」这件事时,她居然没联想到他身上,而是好像在讲着不相干的某人似的。
她已经不再一心一意地想着要嫁他为妻了吗?她已经死了心,对他不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了?
这明明是件好事,怎么他却有点……介意?
「如果我在意呢?」他直视着她,眼底有一抹狡黠。
「咦?」她心头一震。他在暗示什么吗?他要娶她?
喔不,千万别!她不是一心一意想替他生娃儿的周学宁啊!
「我……」因为不知道如何应付他,她假意扶着额头,佯装虚弱无力的样子,「我、我有点晕,没精神说话了。」说着,她撑着头,闭目养神。
瞧着她那明明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穆雪松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有点有趣了?
这时,徐白波进来了。
「宁妹妹好多了吗?」徐白波手里抓着一袋药包及药膏,笑视着扶额的她。
她抬起头,继续装。不过,她是装给穆雪松看,作戏当然要作全套。
「好一些了。」她装出虚弱的声音。
「我二叔跟三叔都说你如今身子好了很多,失了这么一点点血,应该也不至于太折损元气。」徐白波说着,将那袋药交给穆雪松,「里面有两大张的医嘱,你识字的,我也不必跟你详细解说了是吧?」
穆雪松睇了他一眼,「谢了。」
「自个儿兄弟,就别客气了。」徐白波说完,又看着周学宁,衷心地说:「宁妹妹,你真是勇敢。」
「……」她又被夸勇敢了。打从出事到现在,每个人都说她勇敢,然后赞美她。她思忖着,如若这事发生在她尹碧楼自个儿身上,她爹肯定要骂她不知死活了。
还有安师兄及其他蹈武堂的师兄弟,也一定会觉得她的行为愚蠢至极。可在这儿,她的勇敢被认可了?他们该不是在说客套话吧?
「徐大哥。」她眨巴着眼,眼底发亮地望着他,「你是真心这么觉得吗?」
徐白波微顿,然后笑了,「当然,你的勇敢真让我惊讶又敬佩。」
「是吗?」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声调也是。
一旁的穆雪松看着她对徐白波露出灿笑,那个总是对他露出讨好的笑脸,目光痴缠地望着他的周学宁去哪里了呢?
他站了起来,一脸的冷峻,「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应该可以回府了。」说着,他将药袋交给徐白波,「拿着。」
徐白波接下那袋才刚交到他手里的药袋,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时,只见穆雪松笔直地朝周学宁走去,伸出手,直接将她拦腰打横抱起……
「啊!」未料他有此举,她惊呼一声。
反应过来,她羞恼地瞪着他,「做什么?放我下来。」
可恶,他不知道她是姑娘家吗?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穆雪松挑着眉,眼底尽是任性,「你不是虚弱得连说话都没力气吗?还不认分一点。」说着,他抱着她往门外走。
「啊,我可以走,我已经好多了,有说话的力气了,快放我下来!」她不断地嚷嚷着。
穆雪松不理会她的抗议,迈开步子走去。
徐白波瞪大双眸,巴巴地看着他抱起周学宁从自己眼前经过,一时有点回不过神。
他愣了一下,像是意会到什么,忍俊不住地笑了。
当穆雪松带周学宁回到穆府时,她的英勇事蹟早已传遍了整座穆府大宅。一回到她住的小筑,穆知学、穆夫人、穆雪梅及一些跟主子较亲近的仆婢们,立马来到小筑关心她的伤势,并赞扬她的勇敢。
受到这种英雄式的欢迎及爱戴,她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
不可思议,真没人说她愚勇呢!
突然,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
喔不,她不能喜欢这个地方,不能喜欢这些人,她、她是尹碧楼,不是周学宁啊!
周学宁没了,可她呢?会不会她出了什么意外而昏迷不醒,所以魂魄才会跑到周学宁的身上?若是如此,她爹此时该有多么的焦急忧心?
她好想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她好想回家。这里再有千万个好,都不是她的归属。
小筑吵吵嚷嚷了好一会儿,那些前来关心她的人陆续地离开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常的宁静,只剩下她及侍候她的小单。
至于穆雪松,他在送她回来后就又走了。听说他接获通知时,正在招待几名重要的客商。
怪了,听闻母亲姊姊出事,他扔下重要的客户赶来关心,那是常理。可确定母亲姊姊没事后,他大可立刻回去处理要务,怎又留下来陪她,还特地送她回来?
对照起他从前的冷漠,现在的他实在热心过了头。他该不是真对她有兴趣了?不不不,真可怕,她想一次就抖一次。
最好在她想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前,他都不会对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晚上,穆夫人跟穆雪梅亲自给她送来晚膳及汤药,看着她吃饭、盯着她喝药,之后才放心的离开。
她知道她们如此关心她,不是因为她的勇敢救了她们,而是她们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亲人。
她们真的很好呀!如果有朝一日她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远在千里之外的她肯定会很想念她们的。
服了药后,尹碧楼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感觉到身体烫烫的、沉沉的,很不舒服。
她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睛,房里只剩窗边一盏幽微的烛火,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力都像是被抽光了一样。
「唔……」因为极度的虚弱及不适,她发出了呻吟,「单……小单……」
这时,她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可又听不真切。
须臾,有人进来了。她努力睁开看什么都迷迷蒙蒙的眼睛,只见有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