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的看着许昱,“我极有可能会留在这儿,过着朴拙平淡的日子,所以,我要你回去跟皇太后覆命,就说我伤重不治了。”
“我不要!”他脸色大变。
“听着,你还年轻,皇上对我的赏赐及官邸的一切,就说我在咽下最后一口──”
“我不要!”他大叫,“我这条命是主子救的,主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才不要那些荣华富贵!”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
“许昱?”他皱眉。
“主子是嫌我烦吗?我可以安静的,我不会没敲门就进来,再坏主子的好事,呜呜呜……”
这话是说到哪儿去了?!司宥纶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了,不提这事了。”
他泪眼瞪大,立即浮现笑意,“主子不赶我了?!太好了,我先出去。”
免得主子后悔!
傍晚时分,一张方桌上,司宥纶跟薛邑月面露不解的看着拿起碗来就大口大口狂吃的许昱。
“你怎么吃这么急?”
薛邑月担心他噎着了,连忙起身帮他倒杯茶,但他摇摇头,“唔嗯唔嗯……”
“吞下去再说!”司宥纶拧眉瞪他一眼。
许昱忙点头,囫图吞枣的吃下后,再仰头一口把茶喝光,这才以贼兮兮的眼神看看主子,再笑咪咪的看看小嫂子,接着傻呵呵的笑着。
想到他可能是想起白天她跟司宥纶的亲密画面,薛邑月一张脸顿时又羞得泛起红潮,把头垂得低低的。
“许昱!”司宥纶对他那双贼眼真是既无奈又好笑。
但他仍呵呵傻笑,再指指外头,“天黑了嘛,我想我赶快吃一吃,别杵在这儿当根多余的木头──”
“你胡说什么!”
“主子,没关系啦,反正你们都──”
“许昱!”这一声叫唤可是薛邑月喊的,她担心的眼让许昱差点溜出口的“夫妻”两字急急吞下,机灵的换上“亲亲”两字。
但这两个字可让她粉脸上的酡红更深一层,又再次低头。
许昱一见主子瞪着他看,这次学聪明了,放下碗筷起身往门口走,“我今晚到柴房那儿去睡,这儿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一段路,没人听得见──”
“许昱!”
主子受不了的嗓音一起,他哈哈大笑的拔腿就跑。
室内一片静默,薛邑月羞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迟迟不敢抬头。
“小个儿。”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才缓缓抬头。
“你放心,今日是我逾矩了,再来,除非我们成了亲,否则我不会再有──”
“成亲?!”她太错愕,因而没等到他说完话就打断他。
他微微一笑,“是啊,在给了你名份之后,我才能拥有你。”
“我、可是──”他们已经成亲了,偏偏她的身份……
“你……不愿意?!”瞧她一脸惊慌,他以为……
“不是的,我愿意!”她脱口而出,但一出口又羞涩难堪。她从小家教甚严,也受礼教之约束,而今,竟不知廉耻的说了这种话!
“小个儿,过来我身边。”
她低头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司宥纶温柔的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此举让薛邑月的一张粉脸更红了,但贴靠在他的胸膛,的确让她安心不少,至少他没事,活下来了。
“小个儿,你听好,我很想早一点跟你拜堂成亲,想早一点拥有你,更想早一点让你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可是,”他低头看着那双纯净美眸,“一个拄着拐杖的新郎,实在太委屈你了。”
她忙摇头,“我不介意,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愿意要我──”
“你是因为报恩才……”
“不是不是,我很早就爱上你了,呃──”她羞得躲进他怀中,不敢看他的脸。丢死人了,她、她是怎么一回事?愈慌愈是说错话!
司宥纶压在胸口的石头顿时消失了,他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不希望她是因为救命之恩才被动的爱他。
他将她紧紧抱着,薛邑月有些腼觍,但在感受到他满满的温暖与爱意后,不由自主的伸手回抱住他。
司宥纶黑眸中漾着惊喜之光,随即笑了。她是他的小个儿了!
半晌,他才缓缓的放开她,“吃饭吧。”
“嗯。”
她羞涩一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两人没说什么话,但他夹菜给她吃,她甜甜一笑,也鼓起勇气替他夹了菜,两人就这么笑来笑去,静静的吃完这顿饭。
只是窗户外,一双紧盯着里面的大眼睛可是看得很受不了!
什么嘛,就这样?!刚刚气氛那么好,竟然连个亲亲都没有?
天啊,该说他主子太正人君子,还是邑月公主不懂得把握机会?
只要将生米煮成熟饭,有了主子的娃儿,再天大的事也不会让有责任感的主子抛妻弃儿嘛,小个儿还真笨!
杜丰威一脸疲惫的骑着马儿来到安徽跟江苏交界的城镇,眼见天黑了,他翻身下了马,走进一家客来酒楼,点了餐,频灌酒。
原本就一脸落腮胡的他此时看来更像一头熊了,但能怎么办?
一想到心情低落的薛王爷及王妃,他又悒郁的大口喝了杯酒。
他们思女心切,他能了解,但他不可怜吗?
摸摸他的脑袋瓜子,即使现在还好好的在他的脖子上,但能留多久?
他能派出去的人手已全派出去了,甚至还找了不少江湖拜把的帮忙,但别说宁儿公主没个影儿,邑月公主也是没消没息!
真是的,还是他该试试手下曾在司仓营得到的消息──邑月公主从军去了?!
算了!怎么可能嘛!难怪薛王爷及王妃都说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叹了一声,从包袱里拿起一卷画轴,将其摊开,看着画中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心里愈来愈笃定自己的手下是在骗他。这等绝色要进到男人堆中,还能全身而退?!
他边喝闷酒边看着美人图,觉得自己也真倒楣,身为江南大富豪,钱太多,所以仿造了几间小城堡,没想到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爱上江南,还指定在他的城堡中作客三个月,结果呢?人竟然不见了!
“你看。”
一个细微的惊讶声突地响起,接着,是一个个倒抽凉气的声音,杜丰威好奇的看过去,却见到四名大汉脸色发白的看着他桌上的美人图,在发现他也看着他们时,四人竟然连银两也没付就急忙奔出客栈。
有鬼!他急急的丢了银两,收了画轴就追出去。
“奇怪,怎么一出来就没看到人?”
他喃喃低语,接着,眼角余光看到那四人正飞快的往无人的偏僻巷弄跑去,他一个飞身纵跃,直接挡在他们的身前,“跑什么?”
话语刚歇,四人就打过来了,其中有人还抽出小刀,好在他有两下子,这几个没有真功夫的壮汉,没一会儿就全让他点了穴,动弹不得。
“你们认识画中的姑娘吧?在哪里看到的?快说!”
四人面面相觑。
“不说?好!我就一个一个的杀!”
杜丰威满脸胡须,江湖味十足,这会儿事关自己的项上人头,双眼瞪得如铜铃大,再冒凶光,看来是挺吓人的,加上他一手就扣住其中一人的脖子,让那人眼凸又吐舌,眼看就要断气,可把其他三人给吓坏了。
于是三人争着开口。
“她跳下崖……”
“他也跟着跳下……”
“死了!”
三个人急着说反而吵成一团,杜丰威只听到其中的几个字,气得怒吼,“安静,你说!”
他指了一名最胖的胖小子,在听完所有经过后,颓丧的垮着双肩。完了、完了!还是听到了他最害怕的坏消息!
丢下那群抖得有如残叶的无用人,他急急回到酒楼,翻身上了马背,一路奔回江南,是幸运也是不幸,他在途中也意外得知宁儿公主的消息,但却还是一个坏消息……
江南的仁亲王府里,苏旭本夫妇、薛值正夫妇一脸不解的看着站在大厅的杜丰威。
也不知他是赶了多久的路才回来的,但从他跌跌撞撞的从马背上下来,又让仆人们扶到椅子上坐下,但又坐不住的站起身,只是喘着气的状况看来……应该是赶了颇久的路没错。
终于──
“有宁儿公主的消息了,她……她两、三个月前就被掳去番邦当俘虏了!”
“天!”两对夫妇同时变脸。
龚静眼圈一红,焦急的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惊惶失措的问:“那邑月呢?她跟宁儿在一起吗?”
他脸色一黯,欲言又止。
“快说啊!”
“她、她好像死了!”
“什么叫好像?!”薛值正抱住差点昏厥过去的爱妻,心都凉了。
杜丰威长叹一声,“说来话长……”
待他说完后,四周静得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我不相信!”龚静率先哭了出来,悲凄的大叫,“我不相信!”
“别这样!”薛值正忙安抚妻子,但他的心也好痛啊!“杜城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也不相信我女儿死了,这个坏消息你先保留吧!”
杜丰威一听可傻眼了,因为他忘了问那群混帐,邑月公主是在哪儿坠崖的,这不是要他再跑一趟吗?!
苏旭本夫妇也跟薛值正夫妇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的爱女找回来了,还多了一名半子,他们相信邑月也不是薄命之人,绝对还活着的。
第八章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司宥纶跟薛邑月的感情与日俱增,他想要快快好起来的心也就更强烈,奈何这脚怪得很,怎么就是使不上力,一丢了拐杖,他连人都站不稳,几次勉强的在她面前丢掉拐杖却摔得狼狈,大大折损他的男性尊严,几次下来,他反而不愿在她面前走路了。
虽然她一直安慰他,他的脚绝对没事,但他却愈来愈担心,万一自己一辈子都是如此该如何是好?!
此刻,他呆坐在屋内,看着户外蓝天,不懂自己怎么会成了笼中鸟?
他摇摇头,“许昱。”
正在外面砍柴的许昱立即跑进来,“主子,什么事?”
“你到大一点的城镇去请个大夫回来看看我的脚。身上还有盘缠吧?”
“有,还有好些银票呢。”
“那好,去吧。”
看出主子眸中的忧心,他立即去向村里的人借了马离开。
薛邑月摘了些野菜回来,一走进屋内,就看到司宥纶的神情有些凝重,“怎么了?”
看到她,他勉强挤出笑脸,不希望她太担心,“没事,我叫许昱到外头找大夫去。”
原来──她走近他身边,再次重申,“你的脚一定会好的。”
“我知道,可是我想快一点好。”凝睇着这张美丽容颜,他对自己的脚伤未愈有着更深的挫折。
洞悉他眸中的沮丧,薛邑月蹲下身子,拉过那温厚的大手,将脸贴靠在他的掌心,“我不在乎的,真的,不管你的脚如何,我的心绝对绝对不会因此而改变。”
“傻瓜!”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可我不愿意这样过一辈子,这不仅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我懂,我只是不希望你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小个儿,我何德何能拥有如此温柔善良的你。”
闻言,薛邑月的星眸浮上一层阴影。她还能瞒多久?她真的没把握在他知道她就是邑月公主时,还会说她温柔善良……
几天后,许昱以马车载了一名老大夫及一大堆上等药材回来了。
薛邑月跟许昱屏息的看着老大夫为司宥纶把脉、摸脚骨,又要看他走路的样子,折腾了好一会儿,他却摇头了。
司宥纶的心一沉,“大夫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少爷这只脚恐怕是废了。”
“什么?!”这一声是许昱吼出来的。
老大夫吓了一跳,忙又说:“呃,也可以说是瘸了。”
“你这蒙古大夫,废跟瘸有什么两样?!”许昱气炸了!
“许昱,听大夫说!”司宥纶心里也很震惊,但他要知道自己的情形。
大夫说他伤到经脉,而今经脉又已萎缩,不过他从崖上坠落只瘸了一条腿,实已是福大命大,神明保佑。
大夫说完了,空气也在瞬间凝结。
末了,司宥纶才静静的开口,“许昱,送大夫出去。”
“是。”他哭丧脸,带大夫出去。
“公子?”薛邑月眼眶也有泪光。
“你也请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欲言又止,但还是神情黯然的退出门,顺手轻轻的将门给带上,但一看到外面靠在门板上涕泗纵横的许昱,连忙忍住想哭的感觉,吩咐道:“你再去找别的大夫来,远一点也没关系,懂吗?”
“好好……”
他低声呜咽的拭去脸上的热泪,载着他口中的蒙古大夫离开了。
三天后,他雇了一个马车夫、一辆更大的马车,一连载了三名大夫回来。
而这三天,司宥纶不言不语、不喝不吃、甚至也不肯睡,把薛邑月急死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这次一次来了三名大夫,她的希望再起。
只是三名大夫依序替司宥纶把脉后,却都得到差不多的结果──他的脚几乎可以确定是废了!
整个房间再次跌入无边的寂静,司宥纶、薛邑月跟许昱就像被判了死刑似的,动也不动,就连三名大夫都被这股沉闷的气息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许昱先恢复过来,强忍着泪水迭声道:“我、我再去找──”
“够了!”
“主子?”
“我说够了,带他们走吧。”
他点点头,眼眶红红的将他们请出去,再给了马车夫银两载着三名大夫离开,便坐在椅子上大哭起来。
“公子、公子!”
屋内,薛邑月一声声的唤着呆若木鸡的司宥纶,但他不理她,那双没了生气的黑眸更令她心惊,那像是没了生命、没了希望,什么都没有了的绝望眼神!
她喉头一紧,“你不要这样,你还有我啊……求求你,你还有我……你别这样……”
胸口传来一阵令她几要窒息的痛楚感,他明明就在眼前,她也碰触得到他,但她知道那只剩躯体而已,他的心魂已不在了!
她泪如雨下的紧抱着他,想给他冰冷的身心一点温暖,但他始终不动。
他一辈子都得拄着拐杖!司宥纶听不到她的哭声,心里、脑海里一直重复着那句将他打入地狱深渊的话──他残了!
从那一天开始,司宥纶变得死气沉沉,会吃、会睡,但几乎不说话。
不管薛邑月如何温柔的寻找话题,甚至是以下棋来诱他开口,也不管许昱如何扮杂耍、玩倒立、装白痴的想让他开口笑,那张英俊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也不曾有任何波动,淡漠空洞得就像没了灵魂。
大多时候,他要求一人独处,一个人走着、一个人坐着,不想要人陪。
刚开始薛邑月总是担心的跟在他身后,但司宥纶发现后,就会回头凝望她,无言的请她离开,所以她不得不走,而许昱的情形也是一样,久而久之,两人也只好任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