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最近挺喜欢商量的,那就下去商量商量吧,如果商量出要同我说实话,我很乐意听。”
晓阳、晓初和琉芳相看着彼此,唯有月季低头不语,咬着牙硬抗。阿观见状,眉头皱了起来。
屋子里闷得很,谁都不敢挪移脚步,下去“商量商量”。
这时,绿苡和红霓喳喳呼呼地从外头跑进来,满脸春风笑意,半点儿也没发觉屋里气氛不对劲。
英姨也在她们身后进门,端着一碗热汤走到阿观面前。
阿观心里堵着呢,可是见到英姨的笑脸,啥气也没了,她接过汤,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红霓也不等阿观把汤喝完,急急说道:“主子,你看咱们得了什么?”
“什么?”
“安胎药,是宫里太医开的方子呢。”
“你们怎么会有宫里开的方子?”阿观蹙眉问。
“主子不是想吃蔬菜吗?虽然开了春,可这大冷天,想吃蔬菜可不容易买,咱们便寻到王二顺子家,硬是抢了他一箩筐呢。”红霓乐呼呼说道。
“你这人,说话没前没后的,让主子怎么听得懂啊。”绿苡瞪红霓一眼,转头对阿观说:“主子,那个王二顺子的妹妹璧月也进宫当宫女,服侍的是温嫔娘娘,温嫔娘娘特别喜欢青翠的蔬菜,可在冬日里不容易得到,璧月便让哥哥用瓦盆在屋里种菜。
“王二顺子在屋里烧上炭,没想到那菜竟也长得好,皇帝几次到温嫔屋子里见有蔬菜可吃,就更喜欢去了,温嫔高兴得很,赏赐颇丰,王二顺子便在屋后盖起一排屋子,等着每到冬天就种菜。
“王二顺子越种越顺手,以后每到冬日就专卖蔬菜。我们和璧月颇有交情,在宫里彼此照顾提携,有一回璧月犯错,温嫔要打死她,还是咱们去向淑妃娘娘求的情,让淑妃娘娘出面救下她的小命。”
红霓接下话。
“那可是救命之恩呢,所以咱们去向王二顺子买青菜,他断无不买的理儿。而且不只要卖,还得便宜卖,若不是咱们姐妹,璧月哪有出头日子?王二顺子想赚这个独门生意更是没门儿。”
绿苡兴匆匆地说:“今儿个月季姐姐给咱们五两银子,我们便往王二顺子家去,发现璧月也在,她说温嫔怀了孩子,听说济仁堂的药好,便请太医开方子,让璧月去济仁堂抓药。
“我们想,主子也怀了娃娃,若能吃上几帖太医开的安胎药岂不更好,于是咱们就和璧月去了趟济仁堂,把买菜剩下的银子全买了药,济仁堂的大夫说,这药方子开得真好呢。”
绿苡嘴巴说着,手也没停过,把药往阿观跟前递去。
琉芳挡在前头,说:“药可不能胡乱吃的,总要合了主子的体质才成。”主子的胎一向是老太爷在照顾的。
“总归是她们一番好意。”阿观说道。
她将空碗递给英姨,打开药包看了几眼,又是一阵苦笑……她再没见识,至少喝过不少药,这里头的药材根本不是五两十两的事儿,除非济仁堂是开救济院的,买五毛给一块,完全不计成本。
阿观阖上药包,说:“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谁也不要进来。”
绿苡不知道主子怎会突然变了脸色,平日里性情那样好的一个人呐,她偷偷喵了眼晓阳、晓初几个,她们也是满脸的不自在,绿苡只好拉起妹妹,跟在她们后头,退出屋里。
英姨扶阿观躺下,轻轻替她拉上被子,温温厚厚的掌心拍着她的背,柔声说:“何必在意呢,不管她们背着你做些什么,终是一门心思对你好,人不可以没有心机,否则容易遭人暗算,可若心机太重,连旁人的好意都要忖度推敲,岂不是活得太辛苦。”
阿观转过身,把头埋进她怀里。
英姨不美丽、不多话也不逗趣,可她好喜欢好喜欢温柔的英姨,深吸一口气,那是母亲的气味儿,在她怀里,阿观放松下来。
“英姨,我真喜欢你。”
“傻孩子,英姨何尝不喜欢你。”
“当我的娘吧,我想让你宠着哄着疼着……”没有了那个人的呵宠,她需要替自己找到替代方案。
“好。”英姨想也不想,应下。
绿苡、红霓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垂头丧气抱着药包走在四婢身后。
进院子后,月季将药包接手过来,打开看一眼,终于明白主子为什么会苦笑不已。
“绿苡、红霓,说实话吧,你们是谁派到主子身边的人?”月季直接跳进主题。
“月季姐姐?”两人吃惊地齐齐望向月季。
“说,我必须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月季的目光坚定,无分毫转园空间。
“请月季姐姐原谅,我们不能说,但我们可以用脑袋保证,绝对没有坑害主子的念头。”她们还以为那药是毒不是补,急得小脸涨红想跳脚。
“是药有问题吗?”
月季没回答她的话,凝神细想须臾,低声问:“是皇上吗?是皇上派你们跟在主子身边照顾的?”
她们咬紧牙关不敢招认,但那震惊的表情已经将答案说了分明。
“行了,反正你们也是为主子好,透个讯给你们,下次拿到药先翻检看看,那药至少要十两银子才抓得到,我只给你们五两银,这谎该怎么圆,你们回房里想想。”
绿苡、红霓表情难看地下去了。
一直不敢说话的晓阳问:“现在怎么办?”
“主子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也许……”琉芳刚开口,就让月季将话给拦下来。
“别心存侥幸,现在王爷不在庄园里,我让齐古去向王爷透个讯,让王爷有心理准备。”
月季叹息,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六十一章 秘密揭穿(1)
赛燕的伤养好了,她选择在庄园里住下来。
阿观并没有告诉几个婢女她过去的身分,只交代大家同她好好相处。
原本绣品这个独门生意,琉芳她们是不预备让旁人抢去的,但绿苡、红霓进门,为了表示不排挤,让她们加入,现下赛燕伤痊愈,做绣件的人手便又多了一名。
只不过拿刀多年的手,突然拿起绣花针,引来不少讪笑声,赛燕倒也脾气好,没有一人一掌把她们全给撂倒。
“天,你绣的这是什么?这哪像鸳鸯,根本就是肥鸭子好不?”晓阳指着赛燕的绣品笑不停,笑得头都靠到赛燕肩膀上了。
性格冷清的赛燕谁都好推,独独推不开热情如火的晓阳,她看不懂人家冰脸上头写满拒绝,硬是赖到赛燕身上,一赖二赖、赖出习惯,赛燕“迫于无奈”,渐渐地融入了她们。
阿观放下画笔说:“赛燕,下回露一手真功夫给她们瞧瞧,别让她们小觑了你。”
“真功夫,赛燕姐姐有啥真功夫?”红霓两眼发亮,莫不会同自己一样,做了手好点心吧。
“说出来吓死你们。可……赛燕,咱们别说。”
阿观勾了勾眼,把食指压在唇上,惹得赛燕窃笑。
她没见过这样的主子、下人,都说奴大欺主,主子根本就把她们一个个全给宠上天了,可是她没见谁欺过主,只见她们一个比一个忠心。这是种奇怪得让人难以理解的现象。
“说嘛、说嘛,别吊着人家,人家的心会痒。”晓阳放下针线抱住赛燕的腰,她是牛皮糖做的,赛燕想甩都甩不掉。
她清冷说道:“我会莳花弄草。”
若不是她懂这些,怎能把柳氏紫萱亚花的毒计及功败垂成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她有这一门功夫,阿观指的是她的武功,没想到居然逼出她另一项本事。
“真的吗?那春天到了,咱们给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的,好不?”晓初建议。
“好。”赛燕眉眼不眨地应下。
“主子,该出去走走了。”
月季起身拿来披风,今天的放风时辰到了,听见月季这样说,大家纷纷放下手上的绣品,起身做准备。
看这阵仗,阿观头痛。
“别别别,你们继续做事吧,不是说铺子管事催你们多绣一些吗?我让赛燕陪着在外头随便逛两圈就回来。”
“这可不行,主子身边得有人伺候。”琉芳抢道。
“赛燕陪我去就行了,反正她那手针线功夫只会碍事。”
“那好吗?”晓初疑问。
“不好的话,那……我不去逛了,也来帮你们绣上几幅。”阿观作势帮忙,吓得晓阳连忙将篮子给拿开。
“主子,这布和绣线可贵着呢,别白白浪费了,你那手功夫比赛燕还差上十倍。”
“哼,毛皮不贵、杂书不贵、药材不贵……倒是这点针线奇巧珍贵了?”阿观一句话堵得众人全低头、闭嘴。
主子难听话都撂下了,谁敢再多嘴多舌。
月季叹气开口,“赛燕,你陪主子走走吧,别走得太远。”
“好。”赛燕放下针线起身。
月季替阿观围上披风,又往她怀里送上手炉,虽然天气已经渐渐暖和,可主子身子娇贵,可别伤风才好,她拿起大布袋,交给赛燕细细交代。
“别让主子走得太久,若腿酸了,袋子里有厚垫子,找个地方铺上给主子歇歇腿,若主子流汗,袋子里有帕子,记得给主子擦擦汗……”
“行了,我不过是逛个园子,每次都弄出这等大阵仗,又不是神轿出巡。要不要连尿壶、澡盆全带上?赛燕,今儿个咱们啥都不拿,就这样走。”
“主子这样任性,若生病怎么办?”琉芳闻言起身阻止,就算要被堵,她认了。
“可不是,如果主子不让赛燕带着,我们就一路跟在后头,反正每天都要做两回的事情,咱们都不嫌麻烦,主子嫌什么烦。”晓阳跟着耍起无赖。
赛燕笑开,这下子看得出几分“奴大欺主”的模样了,见阿观无奈,她不多话,接过月季手上的大袋子往肩头一背,扶起阿观往外走。
离开居住的院落,阿观才开口问:“住得还习惯吗?”
“这里,挺不错的。”
她已经好几年没过上这种清幽生活,不用思虑着害人,不必考虑做啥事才能为主子争得先机,就是单单纯纯过日子,夜里,连半个梦都不作,一觉睡到大天明的感觉,不坏。
“你如果喜欢就长住下来,放心,咱们这里没有主子下人,只有亲人朋友,你别担心吃穿,我自有用你的地方。”
“用我?”
“方才你说你会种花草,我想,如果你能选出一些特殊而且容易养活的花花草草……如今,茶壶我是不做的,我想捏些漂亮的陶罐,如果能在里头种上花草,肯定好卖。”花盆、笔筒、瓶子,她什么都想试试。
“特殊的吗?我曾经见过一种养在大漠干旱地方的植物,它的茎很粗、水分很饱足,可叶子像针似的,很少开花,但开的花倒是色彩鲜丽,那种植物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便养得活。”
“仙人掌?你说的是仙人掌?”阿观一听兴奋极了。
“你知道那个?”
“知道知道,快告诉我,京里有人在卖吗?”
“京城里没有,但京郊有,我知道哪里有人卖。”
“贵吗?”
“听那位卖花草的主人说,当初就是见它模样奇特,才移植几株过来,没想到,家里有山水园林的,谁爱那种不能遮阳又不能结果子的东西,可当初花了那么多心血,又舍不得毁去,结果放在一旁不管,那东西竟是一下子功夫便长上一大片,原来极为好养。”
阿观失笑,那是因为他施肥太过、浇水太多,生长在沙漠里的东西,哪受过这种好待遇,自然是要一片丹心照汗青啦。
“太好了,今天、不,明天你就让人拉马车送你过去,有多少买多少,先移到咱们园子里来,待我烧好盆盆罐罐的,你再把它们给布置进去。”她一个兴奋拉起赛燕的手又笑又叫的。
赛燕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说道:“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奇怪吗?那你一天多看个几回,就见怪不怪了。”
阿观承认自己怪,没办法,入境随俗从来不是她的拿手强项,她不是个有大志的女子,从不指望自己能影响这个朝代、这个异地空间,她只想影响身边三、五人,让她们随自己起舞,布置出一个民主时代的假象。
“夏灵芝从不亲近下人,她说下人只会做两件事——谄媚逢迎、出卖主子,她不想听那些巴结虚话,也不给她们机会出卖。”
“也许,她吃过下人的亏。”
阿观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竟被她料到,当年大皇子与夏灵芝的事便是被贴身婢女出卖给长辈知道,因此本来应该陪嫁的丫头,在婚礼前几日被她秘密处死。
“柳婉婷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经常替她做阴损事,可她们进到清风苑,全被你收服了。”至于兰芳、晴芳那两个没被收服的,下场如何谁都一清二楚。
“我不收服任何人,我只是谨记一个原则,待人以诚。”
赛燕点头,这种话她躲在清风苑的屋顶上不知听过多少,她以为阿观矫情、以为她擅于作戏,直到身处其中,才明白,原来天地间竟有阿观这种人物。
突地,她目光一凛,眼睛眯了眯,压低声音凑近阿观,说道:“后头有人在跟踪咱们。”
跟踪?她想起那日在身后扶自己一把的人,也压低嗓门,“先别动手,他们许是没有恶意。”
“让他们跟着?”
“见机行事。”
阿观勾起赛燕的手臂,刻意扬声道:“赛燕,你上回怎么会被追杀?那人出手可真狠,你是同谁结下深仇大恨?”
“我在路上遇见几名男子,他们见我单身一人上路,便凑上前想同我攀交,他们语调轻浮、举止放荡,我不想多予理会,可是他们一再挑衅、迫得我不得不动手,是我轻敌,才中了他们的道儿。”
“你说过自己的武功挺不错的,就算打不赢,轻功一掠也就逃走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见那个带头的主子脚步虚浮、眼下黑肿,定是个纵欲过度的放荡男子,便没将他们看在眼里,加上那时我心情正差,听不得他们的挑衅,匕首刷过,在对方的腹间刺了个窟窿,没想到那些侍卫里倒有两个是有真功夫的,以一敌二,我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他们见主子受伤极重,哪肯放过我,于是……”接下来的话,她便不说了。
阿观点点头,又问:“你现在功力恢复了没?”
赛燕见阿观在只有两人看见的角度里,比了比食指,明白她的示意,说道:“我被他们废去武功,这辈子只能仰仗你的收留,弄弄花、玩玩草,赚点银子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