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叹了口气。「可她只是个穷举人的女儿啊!虽说男儿要低娶,女儿要高嫁,但她嫁给琛儿,那不仅是高嫁,更是高攀!」
锦晟一向顺着她,唯独这件事他无法苟同。「夫人,你可别小看了衣云深,他智深似海,胸有丘壑,为夫遇到的许多难题若非他从中建议,只怕我这安陆侯的位置还不一定坐得稳。如今还只是个举人是他不愿会试出仕,否则必然一飞冲天。」
胡氏闭口不言,但表情显然并不认可。
他索性拉着她坐下,仔细地将事情分析给她听。「我将琛儿送到驰江镇衣家,虽是想磨炼他的心志,但更是想让衣云深教导他几分。如今两年过去,你也看到琛儿回来后的转变,先不说外表变得高壮结实,衣家没有亏待他,性子也变得稳重坚毅。他回京时我也考校了他的功课,比起以前不知进步多少,连一手字拿出来也不会丢脸了。遑论他还在南方立了大功,破获了制作毒粉的根据地,抓到重要的关键人物。
「这几日琛儿不在,是被万岁留在了宫里,与大理寺的人商讨这毒粉案后续该如何办理。洗刷了李森暴毙那案子的嫌疑后,李家对他态度转为惭愧,还特地来找我致谢送礼,
我在兵部也算有了助力。更不用说向华做出了毒粉的解药,这件事万岁是知道的,说不定不日就有宫里的人来宣赏。那些使用向华解药戒除毒瘾的达官贵人们该对我安陆侯府有多感激?我这是沾光啊!」
兵部的合作对他来说无疑如虎添翼,其他官员对他的谢意也会转化成朝廷的人脉,这些都是求也求不来的,但衣向华为他做到了。「万岁很欣赏琛儿,毒粉一案很可能会授予他实质的官职,让他能继续调查,多点历练。你想想,这里头衣家的功劳有多少?」
胡氏的表情变了又变,她自然欣喜儿子有出息,也清楚儿子的变化都是衣家带来的,
但听到丈夫如此抬高衣家人,又让她既瞥扭又不甘。
原本她就不赞成那桩婚事,如今锦琛变得越好,她就越觉得衣向华那个乡下来的女孩更配不上自己儿子,「其实我心中有更理想的人选。」她直接挑明了说道:「汝阳王的女儿惠安郡主褚婠,我便觉得非常不错。」
褚婠?锦晟直接皱起眉。「汝阳王祖上是开国功臣,本朝唯一的异姓王,他的女儿还受封郡主,虽说汝阳王已不领官职,为人还有些散漫不着调,但如此显赫的家世,能看得上我们琛儿?」
「我本来也这么想,不过是褚家主动与我接触的。」胡氏提到这桩事,显然兴致勃勃起来。「琛儿在南方抓的那些人被暗卫送回京以后,褚家人找过我,透露惠安郡主今年也及笄了,因为琛儿立了功,自己证明了李森那事的清白,他们很看好,所以暗示我有意结亲。只是琛儿前些日子由南方回来后居然还带了衣家丫头一起,我不便提起这事儿罢了。」
「见到琛儿立功才想来摘桃子,汝阳王想得倒美,我并不看好这个褚婠。」锦晟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至少就琛儿而言,他心中只有向华一人,我不认为他是朝秦暮楚的人。」
胡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锦晟打断,「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这桩婚事不是琛儿自己喜欢,也不会成定局,我们老一辈的看着就好,别搅局了。」
说完,锦晟便拉着胡氏就寝,将那些小儿女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不过迷迷糊糊之中,胡氏仍是不情愿,她可不认为这桩婚事已经成了定局。
锦琛留在皇宫里整整十天,好不容易回到府里,还顾不得先拜会父母和洗漱就直接奔向了桃源居。
然而远远看到桃源居里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模样,他着实怔愣了好一阵子。如今桃花都已盛放,乱红如雨坠窗纱,花瓣飘落,馨香沁入鼻间,他心里的冲击比起几日前的胡氏还要更强几分。
「这肯定是华儿的手段,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太神奇了……」好半晌,锦琛才将视线由桃林中收回,他已不想去问衣向华是怎么办到的,好像只要有关植物的事,还没有她办不到的。
他快步进入了青石板小径,走到深处见到那温馨的红砖房,花木扶疏、宁静清雅,不由也是惊艳非常。他越来越期待以后与她成亲的日子,两人住的院落不知会被她布置成如何喜人的样子。
白日衣向华一向不关门,锦琛大大方方的就进去了,一进去便见到她在煮茶,闻那香气是明前龙井……嗯,似乎还掺了桃花。
衣向华见到他也是毫不掩饰的惊喜,连忙上前拉着他坐下,还不待他说什么,先让红杏去打了盆温水让他擦擦手脸,自己则是到食橱里取出点心。
「你用膳了吗?先吃点垫垫肚子。」
锦琛闻到了点心的香气也着实饿了,擦过手脸后便不客气地拿起点心大嚼起来。
还是她的手艺让他中意,宫里的东西只有给贵人的还能入口,其他只能说吃了饿不死,口味则是难以期待。
瞧他吃得急了,衣向华连忙将自己方才还没喝的茶推到他面前,温温的拿来牛饮正好。
锦琛果然在一口气吃了五大块桃花糕后,差点没噎着,连忙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之后用最快的速度稍微填饱了肚子,锦琛肚子都凸了起来。衣向华看得好笑,带他到桃林里走走顺便消食。
美食美景,锦琛在满足地叹了口气后,咧开一口白牙,「华儿,毒粉的案子,万岁称赞我了!」
衣向华也着实为他高兴。「那真是太好了!万岁说了什么?」
锦琛得意洋洋地复述了皇帝说的嘉许之言后,又道:「毒粉那件案子还有后续,万岁说会授我一个实质的官职,让我继续追查。因为万岁向天下广而宣之,不许再吸食及贩售毒粉,所以京里有几个吸食毒粉的世家子弟都为戒毒痛苦不堪。你的方子起了大用,救了好些人,现在不仅那些人的父母对我们安陆侯府感激不尽,万岁也相当满意,赏了你好些东西,你可能这两日就要接旨。」
锦琛在这件事上毫不居功,反而让衣向华在皇帝面前留了印象。他喜孜孜地继续说道:「我告诉你,我以前那群狐群狗党不乏出身高贵者,但能够让万岁亲自授官的,只有我一个!李森的事爆发之后,他们都离我远远的,现在看谁还敢对我指指点点!」
「你这般的人,原就不该混吃等死,屈居人下,你缺乏的只是经验跟机会。」衣向华瞧他意气风发,有的是少年的神采飞扬,芳心不受控制地激越跳动着。「我一直觉得你会成功的!」
对于自己被封赏的事,衣向华完全不居功,反倒一心吹捧着他,让锦琛有些飘飘然。
一时忍不住,他又露了些轻佻出来,假意伸手挑弄她的下巴。「所以你才会那么喜欢我?」
本以为衣向华会害羞,想不到她认真地看着他,笑得比蜜糖还甜。
「是啊,我最喜欢你。」
锦琛的笑慢慢凝固在脸上,双眼爆出狂喜,像是难以置信的瞪着她半晌,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抱起她,在桃树下转了好几圈。
「你喜欢我,哈哈哈,你说了喜欢我,我好高兴,比万岁称赞我还高兴……」
桃林间落英缤纷,微风和畅卷起一道粉浪,似也在为两个有情人而欣喜。
他怕她晕了,稍微转几圈便将她放下,不过仍然将人圈在自己怀里。
「华儿,你听我说。」他深吸了口气,正色地看着她。「我也喜欢你……不,该是我先喜欢上你的,而且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
「我知道啊。」衣向华对自己的心意一向很坦然。「你以为我的未婚夫那么好当?要不是你在南方表现不错,让我感觉到你的心意,认同你的人品,你不退亲我也要退亲了。」
「呸呸呸,你一定会嫁给我的!」锦琛顿时气得脸都快鼓起来。
「我相信你。」衣向华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原本两人还只是心照不宣的暧昧,如今算是化暗为明的两情相悦,她的欣喜及情动也未必少于他。
因为感动,锦琛再一次紧紧拥抱她,想不到这一回被她微微推开。
「你胸袋里放的是什么,从刚才就磕着我。」衣向华不好伸手探他的胸,只能轻轻点着那令她不舒服的地方。
然而只是这么轻轻一触,如同在锦琛的心湖上落下一颗石子,绽起一圈涟漪,这种无法控制的感情,在年轻的心中荡漾摇曳。
他由怀里慢慢的拿出一支木簪,递到她手中,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是我亲手雕的簪子,是在宫里抽空寻工部的匠人教我的,雕的不好,我本来不好意思拿出来……」
衣向华看了看手上的木簪,用的是上好的桃木,雕工只能说普通,但花样却是她最爱的茉莉花。
「你怎么知道我最爱茉莉?」衣向华难得情绪波动,见这个男人如此为她费心,居然觉得有些鼻酸。
「你绣的帕子和织品,很多都是茉莉的图案,你还在驰江镇的家门口两旁种了一大丛,上次那林来顺还送了你一束呢……」锦琛说得酸溜溜的。
衣向华感动的心情顿时化为噗嗤一笑。「那不是被你扔了?」
「所以我雕了一支茉莉花簪还你,永远不会凋谢的,你喜欢吗?」锦琛有些期待,双眼晶晶亮亮地看着她。
「我很喜欢,谢谢你。」衣向华二话不说,直接将发簪斜插在头上。「好看吗?」
「很好看!」锦琛看着她灵气逼人的美貌,几乎要挪不开眼。「这算是定情信物,你是不是也要回赠我什么?」
「定情信物啊……」衣向华脸蛋微偏,俏皮地斜睨他。「不是早就已经给你了?」
「有吗?」锦琛一头雾水。
衣向华笑着指向他的腰际。「就是我第一次绣的香囊啊!虽然绣得不怎么样,却很有纪念性,你天天挂在身上的。」
「是这个啊……」锦琛摸了一把腰际的香囊,笑得有些傻,但突然间他一个激灵,猛地望向她。「这个香囊,在我回京前你早就给我了,若说这是定情信物,难道那时你就对我……」
衣向华但笑不语,却也没否认。
太快太激烈的情感冲击让锦琛终于受不了了,突然一把抱住她,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了一吻。
这一吻,青涩得很,只能说是唇碰唇,却是如今他们能表达对彼此情感最直接、最诚挚的方式。
第七章 赏花会的难堪(1)
过了几日,皇宫果然来了一个太监宣赏,衣向华得了好些御赐的金银财宝,即使沉稳如她,也很是高兴了一番。
而在皇帝的派官令下来之前,锦琛得了一阵子的空档,镇日在桃源居与衣向华如胶似漆,虽说是未婚夫妻也太过了些,让胡氏很是训斥了他一番。
不过锦琛完全将母亲的话当成耳边风,一方面是他与衣向华虽偶有亲密,却是发乎情止乎礼,另一方面他原就是个混不吝的,母亲叨念个两句,他甚至直接归咎于父亲最近可能冷落她了,她见不得别人好。
既然待在府里母亲看不顺眼,锦琛索性带着衣向华出府游玩。横竖这是衣向华第一次到京师,「朱楼矗隘址,绣薨夹通衢」的景观,总要好好欣赏一番。
安陆侯府位于城西的石碑胡同,整片胡同有大半都在侯府的范围内。一出府门周边有护国寺、广济寺等等,往北便是景色优美的太液池,不过这些地方的风光对远道而来的衣向华来说看过即可,无什么特别,锦琛真正想带她去的是西北城郊的万寿寺。
每年四月初一至四月十五,在西直门外高梁河北岸的万寿寺会有半个月的浴佛节庙会活动,寺外一片柳林,枝叶婆娑,善男信女游客如织,路边变戏法的、奏乐器的、耍马戏的,总是围了一大群人拍手叫好,也有那各式南北吃食,香味在空气中交杂,更是引人食指大动。
往来游人行车、策马或是步行,将万寿寺旁的道路塞得满满当当,热闹滚滚。锦琛有经验,所以马车过了西直门不久他便带着衣向华下车,红杏则远远跟在后头,一路赏景嬉玩,彼时风和日丽,柳絮飞舞,轻轻醉粉落无香,好不惬意。
经过了附近的民宅,家家户户门口都放了一萝筐煮熟的黄豆,锦琛抓了一把,直接塞了一颗在衣向华口中。
衣向华吃得莫名其妙,笑问:「你怎么随意拿取人家的黄豆?」
锦琛哈哈一笑,「不就是随缘吗?浴沸节人人都会拿黄豆贡献给寺庙,因黄豆形圆,
取其音就是想与佛结缘。这路边的民居也会放出一些豆子任人随意取用,就是想与邻里结个好缘,保家宅平安。」
「原来还有这习俗。」衣向华听了有趣,也随手抓了一把,将其中一颗塞在锦琛口中。两人笑笑闹闹,转头想让红杏也来一颗,然而定睛一看,那丫头居然把人家放在门口一整萝筐的黄豆都快吃完了,令锦琛不由好气又好笑,「看来这家人只能与你家红杏结缘了。」
衣向华忍住笑意,「你买的婢子,是你家的红杏。做了这么失礼的事,做主子的得去赔礼。」
锦琛没好气地道:「明明她服侍的都是你,遇到要赔礼时我倒成了她主子。」
衣向华终是笑了开来。
红杏还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什么,明明这些黄豆是主子说可以随意取用的啊!
最后锦琛让红杏去给这家人些许银钱,说是买了他家的黄豆,之后三人继续往前,很快地来到了热闹的市集之中。
衣向华从小虽在乡下成长,但因为有个见闻广博的父亲,家中也有不少游记,对于五湖四海的一些风景习俗都有认识。为免将孩子教得狭隘,衣云深不时也会带儿女出去游历一番,所以她并非见识浅薄的女子,不过这般繁华兴盛的景象,除了京师外也着实少见,
兼之浴佛节的庆典原就是一年里难得的热闹活动,饶是沉静如她,亦是看花了眼。
一个耍猴戏的摊位前,摊主是个波斯人,小猴儿会听摊主的命令上窜下跳,或是跳舞或是拍手,偶尔还会跳到四周群众的身上,拔姑娘的花簪什么的,往往引起一阵惊呼,群众自也不停叫好嘻笑。
衣向华盯着那猴儿,也不停拍手,雪白的双颊都激动得红了,锦琛离她极近,目光却全不在猴上,而在她身上。或许因为是长姊,又被衣云深的气质影响,衣向华处事往往沉着冷静,少有这般天真烂漫、恣意笑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