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婠余光瞧见衣向华怔忡,不由在心中笑她土包子。她也听说了衣向华贡献出毒粉解药的方子受到万岁赞赏,心中很是不忿,有心想让她出棋,将她那一点点的好名声踩在地上,遂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衣向华身上,说道——
「衣姑娘瞧这花都瞧得痴了,想必衣姑娘出身乡野,没见过这等珍贵的奇花吧?」
「确实没见过。」衣向华答得坦然。
褚婠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种在上位者的傲慢完全不加掩饰。「那衣姑娘就好好的多看几眼,否则下回你说不定连踏入王府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得夹枪带棍,众人纳闷起衣向华是哪里罪了褚婠。不过也只有寥寥数人轻笑几声附和褚婠的话,大多数人碍着胡氏或者是万岁爷的面子,只是旁观不语,不想掺和进这事来。
被损了这么一句,一般闺秀约莫早就掩面哭逃了,但衣向华仍是冷静如常,反而用那清泠的黑眸直盯着褚婠。
「我的意思是,我没见过染色染得这么漂亮的牡丹花。」衣向华看着那花还有些惋惜,这朵花明明不染色也有极好的品相啊!如今被这么一染,已然命不久矣。
听到花是染色的,众人都倒抽了口气,褚婠更是气急败坏,喝道:「大胆,你竟敢造谣生事!你要说这花是染色的,那就提出证明!我让人拿清水来让你淋在花上,若是你淋不出颜色,我便叫父王拿你治罪!」
衣向华完全没把治罪当一回事,只是平铺直述地道:「这花光淋清水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我倒是想证明它是染色的,只怕郡主舍不得。」
「好,你立刻证明!」褚婠咬牙说道,竟被人说王府假造名花,她方才才吹嘘此花差点送入宫中,衣向华如今的指控,不就侧面说明了王府欺君罔上!
衣向华有些怜悯地看向了那朵牡丹。「这原是白牡丹,将各色染料掺在水中,错开时间浇灌根部,让花朵由根部吸收,花朵便会染上各种艳丽的颜色。不过这种方法的坏处在于花朵活得不久,只怕这两天就会凋萎。若要证明很简单,切开根茎部位一观便可知晓,那染剂必然还残留着。」
褚婠冷笑起来,「你说得轻巧,切开根茎部不就是要剪了这朵花?如此名贵的花被你这么一说就要剪下,万一事后证明你是胡言乱言,这朵花你赔得起?要不这样,我可以把花剪了,但若证明你是胡说,你向我告罪后自打十个巴掌,之后永世不得踏入京城!」
众人闻言均窃窃低语起来。
第七章 赏花会的难堪(2)
胡氏一听褚婠动了真怒,不由想打个圆场。「向华,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乱说话呢?不如你向郡主道个歉,郡主大度,必然不会怪你。」
她有些恼怒衣向华的不知轻重,就算这花真有什么蹊跷,也不该当众不给褚婠面子就这么说出来。
然而她心里却已经信了衣向华的话,只怕就算证明此花真是有假,也没有衣向华好果子吃。人是她带来的,万一没有全须全尾的带回去,还不被儿子恨上了。
讵料衣向华是个硬颈子,自己不低头不说,还同意了褚婠的话。
「我答应郡主的条件,横竖这花也快要死了,不如送它一程。」
褚婠正想找理由赶走锦琛的未婚妻,她家要和锦家订亲,自是会做些调查,既然衣向华自己送上门来,正好顺手料理了,一朵花毁了一个情敌的名声,并换其永世不得入京,
值得!
马上命人送来剪子,褚婠亲手持剪对着花茎一刀剪下,一点儿留恋都没有。
花朵被剪了,众人都看向花茎的断面,居然真的有染料残留,颜色相混都成了深紫色。
更甚者,将花茎放到清水里后,染料就这么晕染开来。
褚婠脸色大变,其余人也是惊呼不已,想不到衣向华居然说对了,她们看向褚婠的目光自然带了点质疑与轻蔑,即使掩饰得很好。
褚婠真要疯了,气得将剪子一扔,伸手推翻了整盆花,怒瞪着衣向华,彷佛下一瞬就要冲过来掐死她。
胡氏心急,灵机一动说道:「那花匠真是该死,居然用这种方式糊弄了王府。王爷与郡主必然也是受到了欺瞒,可要将那匠人抓起好好审问一番,只不过为了些许名利,岂可如此欺主!」
「就是!一定是花匠搞的鬼,郡主你可别轻易放过……」
场面已经太难看,众人顺着胡氏的话替褚婠圆场。
不过褚婠因为平时久居王府鲜少岀门,与人交游甚少,对人对事不懂婉转周全,更别说身居高位,根本看不起这些所谓京城贵女。在她心中,只有皇城里的公主太后们值得她低头,其余就算是一品诰命夫人,她也不甚瞧得起。
「既是如此,府中之事我自会处理。本郡主身体不太舒服,今日便散了吧。」
说完这句不客气的话,褚婠直接拂袖而去,居然把满室宾客扔下了。
如此无礼的态度自然引起了众人不满,即使后来王府的大管家前来赔不是,奉上厚礼将一个个贵人送走,也平息不了众人的怒气。区区一件小事就失了礼数,还是自己先挑衅,这样的女子即使贵为郡主,也真要不得。
在赏花会里连本带利替自己讨了个公道,让那忘恩负义的郡主丢脸,衣向华满意了,即使得罪褚婠也不甚在乎,反正褚婠从一开始就对她很有敌意。
至于胡氏,在坐上马车之后便沉默不语,脑子里反覆想着惠安郡主此人——忘恩负义、骄矜跋扈,甚至身体还不太好,她发现自己竟觉得衣向华比褚婠好多了。
胡氏对于与汝阳王府结亲当真开始犹豫起来,不过即使她已不太想让褚婠嫁入侯府,不代表她就非得接受衣向华。要做琛儿的妻子,衣向华还是不够格。
一场赏花宴莫名其妙的结束了,褚婠原是想一夕扬名贵女圈,才会亲自主持,想不到弄成这样,堂堂郡主的名声反而默默的臭了。
至于衣向华一介平民,居然在上流圈子异军突起,成为众所瞩目的人物。
汝阳王府赏花会的丑事,毕竟没有大肆宣扬出去,只是在京城的高门贵胄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除了偷偷嗤笑一下褚婠,还有对衣向华产生了点好奇,这件事便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对众人的生活一点影响也没有。
在赏花会过后,胡氏再也不敢带衣向华出去了,在她看来这衣家丫头就是个惹祸精,去参加个花会都能把郡主的面子给掀翻了,要再多去几处,胡氏大概京城都得罪遍了。
即使这事是褚婠先挑起的,明明不是衣向华的错,而且赏花会之后甚至有些贵人送来请柬邀请衣向华,都直接被胡氏拒了。
锦琛对母亲限制衣向华交际的态度一头雾水,但胡氏给了个很好的理由,她想保护衣向华,上次的牡丹宴事情闹大了,若再让衣向华参加那些宴会显然不自在,索性拒绝。
此外,胡氏对衣向华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不再咄咄逼人,让锦琛以为母亲也接受了衣向华,不由喜形于色,与衣向华大方出游,甚至乘船经运河至直沽看海,胡氏对此也未表示任何意见,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半个月之后,锦琛的派官令终于下来了,竟是巡按御史。因为毒粉是由南方往北方扩散,皇帝的用意便是要锦琛至南方巡查,务必剿灭制毒的大本营,让毒粉由根源彻彻底底的从王朝消失。
接到这个派令,锦琛只能说既兴奋又难受。因为巡按御史只是个小小七品官,却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特权,且皇帝跳过都察院直接指派,说明了他对锦琛的看重。
只是他不时便要南下,原本想等衣向华及笄便迎娶她的愿望落空了。这一去不知几年,要她枯等着他已是残忍,遑论彼此还要忍受着两地相思。
为了此事,锦琛特地选了个父母都在的时间,将自己的决定亲自与父母说清楚。
锦晟正与胡氏讨论着儿子的派官令,见锦琛进来,连忙唤他过来,殷殷询问着此行的准备如何。
锦琛拣着紧要的答了,之后突然话题打住,一张俊俏的年轻脸庞微微地发红,说道:
「此行儿子有信心,必能不负万岁期望。只是有一事,儿子想先请爹娘帮忙周全。」
「喔?你也会有事求到我们头上?」锦晟来了兴趣。「说吧,什么事?」
锦琛并不忸怩,因为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久。「此去经年,我怕夜长梦多,想请爹娘同意让我与华儿的婚期提前,在我赴任前便成亲,这样我也能带着华儿赴任,夫唱妇随。」
锦晟愣了一下,要在锦琛赴任前成亲,不说只剩半个月不到,衣云深也不可能赶过来,他心里虽是同意的,但也知真要敢提这要求,委屈了衣向华,衣云深跟他绝交都有可能。
胡氏沉住了气,一脸惊讶道:「这会不会太仓促了?」
「我知道时间有点赶,我会亲自向衣叔赔罪……」锦琛以为母亲怪他太急躁,想不到胡氏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这一阵子一直在儿子面前摆出慈母的姿态,胡氏自不会驳斥锦琛,只是婉言劝道:
「这可不是赔罪就说得过去的,你衣叔养育女儿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得如花似玉、才貌双全,你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想娶人家,这是要她多委屈?她原就出身寒微,万一这婚礼办得不够周全,反倒让京城众人看了笑话,你要她以后怎么在京城贵女间立足?」
「那怎么办?」锦琛瞪大了眼,激动地反问。
「能怎么办呢?你放心,你这一去也不过几年,刚好让两家筹备聘礼嫁妆等物,成亲之事等你回来再说,不正好水到渠成?」胡氏温和地笑着。「横竖那丫头年纪也还小,几年还等得起。」
「可是……」锦琛还是觉得不妥,来日方长,他又鞭长莫及,万一中间有个什么变数呢?
「你还怕娘亏待了她吗?」儿子那一副不争气的痴情样,让胡氏笑容都快端不住了。
「娘虽一开始小瞧了她,不过那丫头面容娟秀,气质干净脱俗,学问不俗,五艺皆通,重点是脾气好又行事得体,还在皇上跟前有点脸面。其实就连得罪惠安郡主那件事,也是惠安郡主太过咄咄逼人,真要拿京中贵女来和她比,娘一时真想不到谁能比得上。」
她这番夸赞,倒不全是虚情假意,连身边的锦晟都多看了妻子一眼。
「是啊,娘你说的是,而且你还少说了,连你儿子这条命都是华儿救的!」锦琛即使在南方历练得沉稳,此时也不免显露出少年的率真,提起心上人笑得傻兮兮的。「儿子去年在调查南方毒花田的时候,要不是华儿给的花朵香囊,让我躲过了毒气,我可能早就事败被杀死了!」
锦晟也听得频频点头,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妻子,才向儿子说道:「相较之下,惠安郡主就不是个良配了。」
赏花会一事,锦晟也是心知肚明,他甚至唤来红杏问得一清二楚,所以对褚婠非常反感。「褚婠高傲任性,心胸狭隘,以前是她隐瞒得好,如今赏花会后,京城的高门谁不知她这脾性!她在赏花会上为难向华,你娘也是亲眼看过她的跋扈,这样的女子就是个乱家之源。」
胡氏如何不知丈夫在敲打她,只得没好气道:「那件事我不再想总行了吧。」
锦晟满意地点了点头,锦琛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当父亲提到惠安郡主,他毫不掩饰流露出一脸嫌恶。「华儿救过惠安郡主,她还为难华儿,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在万寿寺那日,锦琛一见来接人的马车,就知道了衣向华救下那姑娘的身分,他不说出来只是懒得管,想不到那惠安郡主还反过来害衣向华,简直让他恶心透了。
这事锦晟倒是不知。「华儿救过惠安郡主?怎么回事?」
锦琛理了理思绪,随即一五一十的将浴佛节庆典时,衣向华如何在万寿寺救下褚婠的事全说出来。
锦晟听得长吁了口气,意在言外地说道:「幸好啊幸好……」
胡氏见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这里来,有些不耐烦了,眼前重中之重,还是要先按捺好儿子,至于那桩亲事……等到锦琛离开后,她会好好处理的。
于是胡氏打了个马虎眼,说道:「所以与衣家的亲事,我看还是先缓缓,等琛儿任满回京后再说……」
由于胡氏已不再表现出对衣向华的反感,对于婚期无法提早,锦琛即使不愿却也勉强妥协了,只是不知要让衣向华等他几年,想到那漫长的等待,人还没走他都替彼此感到不舍了。
他心事重重地来到桃源居,入了繁花片片的桃林,却在砖屋前却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衣向华道别,也不知如何开口请她等他。
然而他在外头神情恍惚的模样,屋内的衣向华早瞧得清清楚楚。他的神色令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忍不住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心,有点酸呢。
他在外头枯站,她也在屋里彷徨,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出屋外,已经能够露出笑容了。
「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衣向华俏皮地一点他的鼻头,轻松地与他开起玩笑。「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锦琛很想配合她,不过沉重的心情只让他勉强挤出一记苦笑。「我……你也知道我派官令下来了,要为万岁南巡数省……」
「我知道。」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认真说道:「巡按御史虽只是个七品官,但工作不容易,万岁这是想提拔你呢!待你办好了万岁交代的事,必能青云直上,连跳三级都有可能。」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天真少女,朝廷的动静及运作,她还是明白不少的,所以即使明知要与他分开一段日子,为了他的前途无后顾之忧,她还是忍受着思念的痛苦,不让自己的心情烦扰他。
可是显然他先烦扰了自己,顺带扰得她都不平静了。
锦琛笑得难看,索性不笑了,由着自己的性子露出了难过且尴尬的神情。「我本想在赴任之前与你成亲,如此我们夫唱妇随,便不用受分离之苦,可是……可是……」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她以为是胡氏对她的不喜影响了锦琛,猜测是胡氏又说了什么让他欲言又止,也不为难他。「你十数日后就要赴任,这么着急要成亲,我父亲弟弟无法赶来,没有他们在,我也是不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