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将酒菜布置起来。
「刚才的剑鸣是你发的?」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再替两人各自注满了杯。
「你倒不客气,我这主人还没喝,你先过瘾了。」她坐下,也跟著喝了一杯酒。「不错,剑鸣是我发的,有什么问题?」
「功力很深厚。」他举箸挟菜。「不过七情伤人,尤其是我们练武之人,若不能常保心态平衡,武艺很难臻至一流。」
「哈哈哈,你是不是忘了我练的是三煞剑?何谓三煞?剑煞、音煞、情煞。我若控制情绪,学人抛七情、弃六欲,还煞个屁?」其实她尚未传承真正的三煞剑,因为她用的只是普通铁剑,发不出音煞。
卢封成名的那柄剑在他过世后,便交由卢大保管。他的武功虽不及卢三娘,但他是长子,门户由他继承,也很正常。
柳照雪挟了块木耳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我知道你练的是三煞剑,但……你的身法和卢封……像,又不像。」他说著,却有些出神。她的身影总在脑海里转,雪白的、纤细的、灵巧的,千姿百态。他心里有个念头浮起,却想不出是什么。
「很正常,我练的是三煞剑,但我不是我爹,对它的理解和使用,自然与我爹不同。这世间——」她话到一半,突然打住。
芦花荡东面一阵烈焰冲天,灿然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哪个王八蛋敢来芦花荡找麻烦?」卢三娘丢了杯子站起来,身形一扭,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飞上半空,几个转折,已消失无踪。
她这回走得急,却是忘了再启动虾子坳的机关。
柳照雪抬头望天。「理解?使用?像?不像……」他斟酌著方才她带来的灵戚,目光则继续追逐她离去的身影,那雪白的身姿在夜幕下,比银月皎然,比夜星明亮。
他对著那燃烧的半边天扯了扯唇。比起她的狂傲,再大的火都显得逊色。
居然有人想趁卢封过世的时候,来芦花荡找麻烦?他们一定不知道,继卢封后,芦花荡将出现一个手段更绝、更心狠手辣的主人。
就让那些人去成就卢三娘的威名吧!
江湖不争斗,哪里还是江湖?
他双手轮流贴向那些菜盘,以内力温暖那些菜肴,等她解决那些麻烦再回来。他没有任何她会再度回来的根据,但他就是相信,只要她一打退敌人,她就会回来。
他希望她再来的时候,菜肴依然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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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三娘来到起火处,卢大和卢二已经领著家丁和敌人打成一团。
引起大火的是芦花荡那些因为卢封过世而暂时停止运货、捕鱼的船只。
夜风送著火苗,点燃了十数艘船,甚至波及到港口几户人家。
幸好卢家庄的家丁个个训练有素,迅速引导那些居民撤退,否则不止是烧东西,而是要死人了。
卢二脸部抽搐著,看样子已经气到快失控。
「怎么回事?」卢三娘凑过去问。
他深吸了几口气,竟火到说不出话。
卢大咬牙。「是长沙帮的人,要我们退出芦花荡。哼,我卢家在此立庄百年,还没人敢叫我们退出过,他们……好大胆!」
但最可恨的是,卢封死了。卢家庄的实力虽未大损,却少了可以冲锋陷阵的顶尖高手,没有办法速战速决,只能跟敌人慢慢磨。
这样将大量消耗卢家庄的人手,若如长沙帮这类的野心份子多来几个,卢家庄危矣。
卢大、卢二现下有一点点了解,为什么卢封那么在意江湖排名了。有时候,一个人承担责任,想要更周全地保护身边的人事物,就得去追求更高的名和利。
「大胆吗?我还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人,好,我这就去把那胆子取来看看,它是否罩得住芦花荡?」卢三娘冷冷一笑,便似一颗流星泄地,直撞来人。
「三妹!」卢大和卢二一时没拉住她,让她一个人跑了。
「你怎么这样冲动?」卢大气死了。长沙帮这回可是倾全帮之力来攻,不止帮主、连同左右护法、十二舵主,全部登场,他们开进芦花荡的船只共有三十六艘,一眼望去,旌旗敝天,卢三娘单人独剑,如何敌得过?
「你现在骂有什么用?追啊!」卢二跳起来。为了把妹妹救回来,他也拚命了。
其实卢三娘根本没想过以一人之力硬撼长沙帮全体,她打的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这一路,她不与人纠缠,可以杀的就杀,一时杀不了,便以轻功闪过。卢封的萍踪渡可也是江湖一绝,由卢三娘施展起来,虽少了一分锐气,却增添十分灵巧,更适合以寡击众时,避击就虚使用。
这不到三里的距离,她已经杀了十数人,白衣尽被血染,但她身上的煞气却一点也没收敛,更加张狂。
她一路闯到长沙帮主船,身上也零零碎碎添了七、八道口子,但都不在要害上,所以不影响她的动作。
她上得船来,根本不说话,直接开杀。
长沙帮十二舵主同时上阵,却也拦得辛苦。
「你是谁?为何要管芦花荡闲事?」长沙帮帮主是个年约四旬、妖娆风流的寡妇。别看她是女人,在江湖上,她还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号——「百毒娘子」,这不止是说她擅使毒,她的心肠和手段更毒。
「我是你姑奶奶,卢三娘!」卢三娘说话难听,手底下的艺业更叫人发狂。她就是个不要命的,谁跟她对上,就要有丢命的准备。
但长沙帮这些人为什么要夜袭芦花荡?他们就是一群趁著卢封身死来占便宜的豺狼,还等著攻下芦花荡,从此吃香的、喝辣的,怎舍得拚命?
因此他们对上卢三娘,处处束手缚脚。
「你是卢封的女儿?」长沙帮帮主大恨,为什么之前从未听过卢封有个如此厉害的女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今天把所有属下都带来了,就一定要攻下芦花荡。她对著被压著打的十二舵主怒吼:「你们都傻了吗?打不过就列阵、出暗器,困死她!」
这一招也是长沙帮最常使用的——耍阴要诈,百战百胜,不过十二舵主一开始被卢三娘打懵了,忘了用。
现在被帮主一提醒,他们满面通红,是气红的。都走多久江湖了,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打得无反手之力,这要传扬出去,大夥儿还要不要做人?
十二舵主同时虎吼,移形换位,合成了四个三才阵,依据东南西北四方,将卢三娘死死围困了起来。
这回,不用帮主喊,他们阵势一定,便自掏出暗器,往卢三娘身上射去。
卢三娘眼没眨、眉没皱,只把功力提升到最高,整个人化做利箭般,直奔长沙帮帮主而去。
「白痴!」长沙帮帮主撇嘴。在厚如雨幕的暗器堆中,卢三娘以为自己金刚不坏,可以不死不伤?
但很快地,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卢三娘的身法太快,左、右、后,三方的暗器追不上她,而她前方的暗器,除了击向致命部位的,其他的,她根本不屑躲。
而卢三娘确实也有狂的本事,她全身罡风涌动,那些暗器顶多在她身上划出几道血痕,伤害不了她的根本。
她的剑很平凡,只是快,几乎是追逐光阴那么地迅速。不过一眨眼,她的剑尖已经出现在长沙帮帮主眼前。
长沙帮帮主吓得大叫,疯狂地退,手中一柄柳叶刀直射卢三娘胸口。
卢三娘懒得避了,乾脆用左手接下,那刀子贯穿了她的小臂,随著她的行动,刀柄还在微微地颤抖,而她手中的剑已经追上长沙帮帮主。
「不要杀我——」长沙帮帮主哭叫。
「白痴!」卢三娘已经一剑把人砍了。谁会放过一个到自己家里打劫的匪徒?除非她脑子进水了。
「三妹!」卢大和卢二也终于杀到了。他们气喘吁吁,形容狼狈。
这时,卢三娘已经把剑从长沙帮帮主身上拔出来,重新与十二舵主战成一团。
卢大和卢二看著满船的血腥、七横八竖的尸体,不敢相信,就凭卢三娘一人,真的斩了长沙帮这头恶龙的龙首!
「大哥、二哥,你们来得正好,帮我放火,把这船烧了!」卢三娘说道。
「什么?」卢大脑子还有些迷糊,但他和卢二的反应都很快,能狠狠地踹这群狼嵬子一脚,谁能不兴奋?
「所谓杀人放火。杀人之后不放火,还能做什么?」卢三娘在艳红鲜血和纵横剑光中大笑。
她很嚣张、很狂妄,她浑身充满了煞气,但卢大和卢二看著她,眼中却同时涌起了泪水。他们的父亲,江湖人称三煞剑的卢封,岂非也是这样一个人?
可惜两兄弟都没有遗传到卢封的狂与妄。
曾经,卢大和卢二都以为卢家庄笑傲江湖的日子要随著卢封的过世,消失在天地间。
谁知道,卢家三代以来的独生女卢三娘,就这样闪亮地拔升天际,重新开启了三煞剑的传奇。
「好咧!」卢二跳起来,眼眶依然红著,手上已经不停歇地到处放火。
卢三娘冷冷地笑著。她已经浑身沐血,但唇边勾起的弧度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长沙帮,这样一群只敢乘人之危的小人,她就不信,当他们发现自己的主子遇害、主船被烧后,他们还有胆量在芦花荡作乱下去。
「臭小子,找死!」长沙帮的左右护法被卢二放火的行为气得暴跳如雷。他们恨不能将卢二立斩于刀下,但是……
「龟孙子,你们的对手是姑奶奶,想跑哪儿去?」卢三娘长剑划圆,却将左右护法也一起圈入了剑势中。
「三妹说得好。」卢大也被激起了豪气。他挥剑杀向敌人,三煞剑的音煞一出,却如鬼哭神嚎,毫无准备的十二舵主被冲得一阵头晕。「三妹接剑!」突然,卢大将手中长剑射向卢三娘。
卢三娘怔了一下,即时弃了手中长剑,接过那真正的三煞剑。
她的功力比卢大高了不止三倍,掌心内力一吐,三煞剑啸鸣,锐声拔天冲起,震得敌人口吐鲜血。
「大哥!」她凝目看向卢大。
「你才是真正有资格继承三煞剑的人。」卢大对她笑,十足地宠溺和怜惜。他其实不在乎一把剑,之前没给妹妹,只是不想她卷入江湖纷争,但出生江湖,似乎天生便摆脱不了争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逃不开,就战吧!
「三娘必不负三煞剑威名!」卢三娘目射寒光,浑身的杀意竟如刀如剑,杀向敌人。「去死吧——」
厉吼中,她化身成了地狱修罗,阴森恐怖,但为了保护家园,她甘之如饴。
第3章
芦花荡的防卫仍在持续,卢三娘却被两个哥哥以死相逼,如果她不回家休息、料理伤口,他们就死给她看。
卢三娘无奈,只得回了绣阁,先叫人打来热水,洗漱一番,又换上一身簇新白衫,再叫庄里的大夫过来替她包扎伤口。
大夫在卢家工作了四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当年,卢封一人独挑黄河三十二霸,一战打得惊天动地,过后,黄河三十二霸全灭,卢封被抬回家,那满身的鲜血和卢三娘一比……
大夫拉住卢三娘的手大哭。「三小姐,老爷已经够会吓人了,你怎么比老爷更会吓人……呜,一上场就玩命……三小姐,老夫心脏不好,你再这样,老夫会被吓死的……」
「别哭、别哭。」卢三娘还是尊敬老人的。「我这伤瞧来恐怖,但都不凝事。
我那拚命劲是摆出来唬人的,就凭一群小杂鱼,哪里有资格让我拚命?我要拚,也得找个声名一流,比如柳照雪那样的高手才行,是不?」
大夫哭得更大声。卢三娘明摆著不认错,她不改进,将来这样的事还会少吗?
「三小姐,你若有个万一,将来九泉之下,老夫如何向老爷交代……」大夫絮絮叨叨。「三小姐,你应该更珍惜自己,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卢三娘有一股想死的冲动,大夫一开口,就像蚊子嗡嗡嗡,起了头,便不停止了。
她咬牙忍著,不知道还要多久伤口才能包完,好吵啊!大夫说了这么久,口怎么不渴呢?她两排贝齿都快咬断了。
「三小姐,比较大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剩下的——」
大夫才想说,一些比较敏感位置的伤,请她自己上药,卢三娘已经纵身掠上窗台。
「剩下的细微小伤,过两天它自己就好了,不必浪费伤药啦!」她一脚踢开窗户,飞了出去。
「三小姐——啊!」大夫吓一大跳,跌下椅子。「三小姐,你为什么不走门?你、你有必要开门开窗都用脚吗?」天哪,谁把卢家那个娇美可爱的三小姐还回来?
卢三娘离开绣阁,便到火灾之处晃了下,长沙帮众已经投降了,卢大、卢二正在处理善后。那些烦杂的琐事她没兴趣,趁著没人发现,转头又跑了。
她在芦花荡四处逛悠,身子很累,心底却有一股战后余生的亢奋,让她无法安静地躺下来休息。
她的经验还是不够,如今想起一剑取长沙帮帮主性命的事,手微微地抖。
她叹口气望天,夜尽了,黎明前的黑夜却最是深浓。
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回心底的宁静?目光转呀转,不由自主地飘向虾子坳。
她没有多想,展开轻功便往前跑,来到虾子坳入口,见到卧龙石,心一惊。她夜里离开时,竟忘了启动机关!
那个柳二不会乘机跑了吧?
不会。她心里浮现一股笃定——柳二不会不告而别。
为什么相信他?不知道,那人身上就是有一种凝定的气质,叫人怀疑不起来,否则她也不会容许他留在虾子坳,还照三餐给他送饭。
她在心烦意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来虾子坳,也与那份凝定有关吧?
她想看看那个为武学痴狂、连命也不顾的傻小子,他的凝定是否能传染给她?
她亢奋的心需要安抚,否则无法平静。
她跨步往虾子坳里走去,几重险阻后,她看到他。
柳照雪也在看她,他唇边勾著淡淡的弧度。
「来啦?」他的目光还是那么锐利、笔直的,像要在她身上灼出两个洞。
他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拎起酒壶,在两只酒杯里各倒入酒。
他举杯,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卢三娘恍惚间有个错觉,那前半夜的厮杀根本不存在,她一直没离开,她在这里,和他品酒吃饭,其乐融融。
她痴了也似,走到他面前,坐下。
他鼻子动了动,嗅到血腥气味。她受伤了。
他放下已经举起来的酒杯,改递一双筷子给她。
「吃点。」他说。
她看著筷子,方才虚伪的梦境瞬间碎裂,她又想起父亲死亡,长沙帮来犯,她发狠,一人独挑长沙帮帮主、左右护法和十二舵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