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他不会真的冒犯她,让她一醒来就发现他的真实身分。
“你本名叫文祺,对吗?”她记得当初将那笔惊动银行高层亲自动员的钱汇给她的帐户,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袭夜枫当然不会解释他是先把钱汇入信任的友人户头,再请他转汇给她,只是说:“你还是喊我Eagle吧,很多年没人喊我的本名了,我不太习惯。”
这句话是事实,“袭夜枫”这三个字已被他埋葬许多年,同他们当年的爱情一起。
“那好吧。”林夙樱也没意见,只是忍不住戏学道:“就说你比较喜欢扁毛畜生这个名字嘛!”
袭夜枫失笑,“你爱怎么喊我都行,我的姑奶奶。”
林夙樱跟着他一起笑开来,然而因为Eagle这个名字,却让她迟来的睡意悄悄地被一股不知名的愁怅驱逐。
他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名字?是不是那个让他取了Eagle这个名字的女孩对他来说太过重要,重要到连过去与未来都可以舍弃?只愿背负着一个不存在的名字独自走遍千山万水?独自为一缕幽魂把余生奉献?
疼痛不期然地以一种缓慢而柔和的姿态,像火焰烧灼她冰封多年的心,消融聚集的是柔情,寒霜退尽仍不愿转醒的,是她认定早已死亡的爱情天赋。
她无法再爱人,所以也不可能觉得心痛,她内心深处那属于爱情的灵魂,顽固地无视将封印破除后直直侵袭而来的疼痛,不愿再睁开眼睛。
她并不是爱上了这个叫Eagle的男人,只是为他心疼罢了,她以一种警告般的严肃对自己道。
“介不介意谈谈那个名字跟你同音的女孩?”
“为什么突然想知道?”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没有透露出什么,似乎也不在乎地这么问。
“只是碰巧聊到你的名字,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不用自己的本名?”
“Eagle在自我介绍时比较简单,我总是不断遇到不同国家、不同语言和不同肤色的人。”
“和那个女孩没有关系?”她问,却觉自己对这个问题太好奇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由着她发问,而他耐心地回答,林夙樱想是不是因为这样,她不知不觉变得太放肆了?
袭夜枫看着黑暗中她的发顶和微光中掮动的睫毛,知道她睡意全消,忍不住有些懊恼和心疼,却只能宠溺地露出苦笑。
“她希望我是Eagle。而不是另一个人。”一如每次提起这个话题,他的回答总是语带玄机,绝不说得太多或太明显。
“她不爱你吗?”
袭夜枫笑容里的苦涩淹没了其他情绪,“我不知道……”
她爱他吗?他不能也不敢去想。
他希望她爱他,不要残忍地只留给他恨意;他希望她不爱他,因为爱与恨一起摆在一个人身上时,只会撕扯她的灵魂。
她爱他吗?其实他多想知道答案,可是又害怕知道答案。
“你没有机会问她,她就走了吗?”多遗憾的事!她看过太多,这几年身边的人总是在经历爱情的波折,当能够爱人与被爱,即使分离,思念也有一丝甜;如果不知道对方的心,自己又未曾有机会表达,那么思念的苦与疼是会磨得人心碎的。
“那不重要了。”不管她爱不爱他,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过去。“至少现在没有比让你上床睡觉更重要。”他再次转换了轻快而带着宠溺与责备的语气,“不用开灯我都知道你现在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林夙樱轻笑着,“其实我的眼睛一点也不圆,更不够大。”
“你的口气像耍赖不上床的小孩,故意东拉西扯转移焦点。”
“你的口气像爱瞎操心的管家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看来我们满相配的,刚刚好是一对,一个爱耍赖欠管教,一个爱操心喜欢管教人。”
“人鹰殊途,灵长类跟扁毛类相差太远了。”她一副遗憾又不屑的口吻,却忍不住笑得开心。
“老鹰是鸟类,扁毛类是浑话,而且我猜你应该跟熊猫比较像亲戚。”他打趣道。
“你取笑我?”
“快快上床去睡,我就不笑你。”
林夙樱翻个身,呻吟着,“我现在睡不着啦!不如你这管家公说个床边故事给我听,耍赖的小孩都喜欢听故事。”
袭夜枫笑着摇摇头。
“败给你了,你躺好,比较容易入睡……”
也许是太常在线上哄她,他们对着电脑能沟通的不仅仅是闲聊,不只吵过架,有时他也得扮演治疗她失眠的大夫,扯出天方夜谭般的睡前故事已经是拿手本事。
只是这回他能够亲自哄着她,心里满满地全是幸福。
失去了太久也太多,哪怕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作伴,只是说话给她听,只是听她的声音,只是感觉她的体温,已是甜蜜无比的感动。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孤注一掷,妄想用八年的信任赌的,不仅仅是相思得偿而已。
还有能够再为她付出的幸福啊!
身旁的人儿渐渐沉睡,发出细小而规律的鼾声时,天空已经变成了灰天鹅羽绒般的颜色,袭夜枫抱她走过长长的玄关和走廊,脚步轻而敏捷,仿佛怀里只是只酣睡的小猫,整座大宅多数的窗帘在前一夜照他的吩咐放下了,多年的野地生活与训练,让他夜视能力奇佳,一路无碍地回到林夙樱的客房。
他将她轻放在床上,仿佛一个差池就会破碎一般地小心翼翼,替她拉上被子,却迟迟舍不得离开她床边。
直到这一刻,他才能仔细地看着她。
记忆里那个小女王,怎么能够变得如此憔悴?她的脸颊消瘦,身子甚至不比当年少女时期,那时的她已经太瘦了。
是不是还恨他?是不是永远都不原谅他?那也无所谓,他只要她过得好。
可是她的现状却让他心好疼。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在每一处爱怜地徘徊,想知道这些年她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有没有吃过苦?
她的唇不像少女一般充满光泽,他知道多年来的日夜颠倒与抽烟酗酒,都在损耗她的健康。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情形,却只能着急,只能以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身分相劝,可是这些对他所想付出的永远都太少。
他知道她的改变就算不是他造成的,他也绝不是完全无罪。
但是她可明白?无论是十年前的袭夜枫,或是十年后的Eagle,他摆在心上的永远只有她的幸福,他想给她的是全世界的快乐。
可是他的爱情只让她枯萎凋零……
袭夜枫倾身,眷恋地在她唇上吻着,那一吻极轻极浅,却是花了他好大的自制力才没失控,害怕吵醒她。
那不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像涓流的水,像徐徐的风,温柔又绵长,舍不得太快结束它,他在她身侧的手握成拳,指尖掐进掌心,是在爱欲的泥沼边阻止自己忘情深陷的绳索,在每一次想要加深这个吻时,手心的痛楚会提醒他回头。
良久,他起身,在她额上与下巴各印上一吻,白画在催他离开,他却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
他不知道黑夜给他的保护与面具何时会被揭穿,在那之前他所拥有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愿轻易放弃。
太阳永远不要升起,分离永远不要来,该有多好?
第四章
袭夜枫想起笔记本放在学生会办公室而折回来拿的时候,不巧却撞见似乎不该看的一幕,他悄悄躲到门外,胸腔因为刚刚所看见的而紧缩疼痛着。
办公室里,主席位子后的窗户大开,夕阳下的枫香树像镀了一层金边,坐在学生会主席位子上,颈背线条纤细得仿佛不堪一击的女孩趴在桌上,肩膀不住抽动,就连站在门外的袭夜枫也能听到那强忍着的破碎抽泣声。
一向那么骄傲的女孩子啊……他背贴着墙,握紧拳头。他知道十纹兰在近日发生的风波中折损了几名大将,黑道谣传林帮主因此病危,她这个继承人肩上的压力之大自然不在话下。
他几乎无法想象,若是几年之后,那样一个树敌无数的帮派之主重担完全压在她肩上,她会如何?她不应该有那样的未来,她是那么的骄傲,对这个世界充满抱负,不该生存在黑道的尔虞我诈与血腥杀戮之中。
袭夜枫握紧的拳因愤怒与不舍而青筋毕露,连痛楚也不曾察觉,未了,他想起什么似的翻找他的书包。
林夙樱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老实说她很少这么发泄情绪,只是一整天对同学强颜欢笑也就罢,连十纹兰几个堂口的长辈打电话来她都不敢流露半分惊慌与伤心,那实在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抽噎着抬起头,却发现她面前的桌上多了一包面纸,办公室和刚刚一样空无一人,只不过门半掩着。
学生会办公室位在学生活动中心的二楼,连接门外走廊的楼梯只有一座,她离开办公室时走廊上没半个人,来到楼梯口,才发现有个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楼梯上下转角处的阶梯上,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只是守在那儿。
林夙樱悄悄地走下楼,瞪着那背影的主人,“你都看到了?”
袭夜枫闻声,起身面向她的时候,她眼尖地发现他耳根子和颊畔泛起一抹红,这让她原本的困窘消失无踪。
他手足无措地不敢直视她,却又想看清楚她眼睛是不是哭红了,或许他该到保健室借冰毛巾……
林夙樱眼里闪过戏谑的笑,袭夜枫的反应让她郁结的烦恼一扫而空,她故作挑衅地走向他,“我不喜欢被偷看。”她被他的紧张与脸红逗得心底窃笑不已,装作满脸不悦,如果袭夜枫敢直视她,一定会发现她眼里的笑意。
“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场面或对象,他都能冷静地像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只有在她面前,长久被家族训练出来的冷静就完全破功。
“你打算怎么跟我道歉?”林夙樱头上简直要长出恶魔的角来了,对他的反应越来越觉得好玩。
“我……”他抬头,背后恶魔翅膀拍呀拍的林夙樱正把脸贴向他,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两人只有一息之隔,一股热气涌上袭夜枫俊美的脸。
他努力维持镇定,不想在她面前表现不及格,对她情绪的转变却还没理出头绪。
“请我吃红豆冰吧。”
“咦?”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林夙樱眯起眼睛,“咦什么?我的精神赔偿,一碗红豆冰,你不会想赖帐吧?”她果然有讨债的天赋。
“没问题啊。”他连声答应。
“那就走吧。”林夙樱二话不说,转身下楼。
袭夜枫跟在她身后,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你走快点啦!枉费你腿生得那么长!”林夙樱转身等着他,直到两人并肩而走,她看着袭夜枫回避她眼神的模样,又兴起玩心,挽住他的手,一脸审视地看着他,“你干嘛不敢看我的脸?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啊……”
“没有吗?”小恶魔的微笑毫不掩藏,害羞的俊美少年郎却没察觉。
“真的没有……”
夕阳将少年和少女的影子紧紧相连,女孩背后仿佛冒出恶魔的尖尾巴。
林夙樱果然有当恶棍的本钱,后来袭夜枫每天最开心的,就是被她这小恶棍威胁请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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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gle果然都在夜里才会出现,如此一来,林夙樱开始觉得白天的时间无聊又难熬,到了黄昏就瞪着天边的夕阳,好像它会因此立刻消失在地平线上。
今天一起床她就出门,回来时提了一只纸袋,里面全是可以绑住眼睛的黑布和眼罩。
Eagle知道她想要安静和独处时是苛求到近乎神经质的,为此他命令大宅里只要是活的生物,没她的允许都不得出现在她听觉和视线范围里。
既然如此,她为了他绑上眼罩,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入夜,当大宅再次被黑暗占据,林夙樱抱着纸袋,期待又开心地等着Eagle现身。
“你今天下山了?”袭夜枫从来不会让她久等,西方天际最后一抹朱红消失,他便立刻现身了。
“对啊,我买了眼罩,这样一来你以后就不用等到天全黑了才出现。”她望向他声音的方向,虽然看不到,但还是等不及告诉他一切。
“我不应该让你这么牺牲。”他声音里有着自责与后悔。
林夙樱嗤笑了起来,“牺牲什么啊!等你听完我打的如意算盘可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哦?我不知道你绑眼罩还能打算盘。”袭夜枫在她身边坐下,才半天不见,对她的想念已经变成戒不掉的毒瘾,好像这一刻才终于从折磨中得到救赎。
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但终究自我压抑着。
“以后我们约定时间吧,下午五点怎么样?时间一到我就绑上眼罩。”
“这跟你的如意算盘有什么关系?”他还是舍不得她做这样的退让,当初他们虽然有过约定,但真要她绑上眼罩,他还是舍不得,所以连日来都只在天全黑时现身。
林夙樱想起身踱步,她想发表长篇大论时一向习惯走来走去,不过在黑暗中怕撞到东西只好作罢,这几天她身上已经多出好几处淤青了。
“托你的福,我现在灵感源源不绝呢!而且眼罩将会是大功臣,你知道邱比特和赛姬的故事吗?”
“知道。”黑暗中的他露出苦笑,爱神和他的情人,与现在的他和她多么的相像,可是赛姬最后爱上邱比特,他和她的结局却不可能完美收场。
“当然,我不是写爱情故事的……”其实她的编辑也建议过她,在小说里加一点浪漫元素,她唯一一本惊悚浪漫小说结局是——背叛女主角的男主角最后被女主角分尸,女主角心灰意冷,抱着情人的头跳崖自杀。想当然耳销售量惨跌,出版社从此不再要求她写爱情故事。“不过我的角色的确是陷入类似的情境之中。”
“所以你想,干脆就亲身体验遮住眼睛生活的感觉?”
“没错,她会被遮住眼睛,然后和可能是杀人魔的古堡主人一起生活。”
“古堡的主人听来是你这次故事中的大反派?”
林夙樱耸肩,“其实我还没决定他是不是要坏到结局,你知道,其实读者都喜欢来个大平反,比如说野兽其实是王子,乞丐其实是公爵。”
“那么有没有可能,古堡主人最后和你的主角双宿双飞?”就如同他心里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那我的编辑会很高兴,因为我的男主角终于不会再被女主角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