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才知道,有一种战争是转眼即至的;有一种男儿是为战死沙场而倍感光荣的;有一种爱,是必须等待的;有一种信念,是坚不可摧的。
这场战役来得太过仓促,她深知来不及为欧阳靖收拾行囊,他就像草原上的雄风一般,带着年轻的部队出征去了。
她焦虑地拉过留在后方的达齐,问道∶「仙兰人每次打仗都是这样?你们的部队就是这样拼凑出来的?」
达齐笑道∶「这是仙兰人作战的特点。在仙兰,无所谓谁是士兵,谁是平民。所有族中的男孩子,凡是年满十八岁的,都可以参军上阵。每年各部落都会登记这些年满十八岁的备用兵的名字,一旦仙兰有事,便会以号角和鼓声为号,召唤他们。这一次因为秋蓟的军队人数不多,所以只动用了距离南圆羽香最近这一族的备用兵。您别看他们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其实大家每个月都有几天的时间聚在一起,练习各种战场技能,所以您放心吧,咱们这一仗是必胜的」
但她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丈夫出征,她这个妻子只能留守后方。前方的情况到底是怎样她不知道,又碍于他们仙兰规矩中那该死的什么「女人上战场要倒媚」,而不得不安安分分地在南圆羽香等候消息。
她从达齐那里听说所有的战报都会先送到古隆长老那里,便在第二日清晨就去了古隆长老的家。
她知道古隆长老很不喜欢她,更不赞成这桩婚姻,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人家会摆什么脸色给自己看,只想尽快知道最新的战报。
古隆长老听说她来,根本不愿见她,派人传出来的话就是——
「一个女人管什么打仗的事?回去好好等着丈夫回来,不要坏了规矩。」
杜雅洁听到这几句冷冰冰的话,径自推开传话的人闯了进去。她来时就想好了,先礼后兵,不管古隆长老说什么,她该尊重的会尊重,但该坚持的也要坚持。
「谁许你进来的?」古隆愤怒地瞪着她,伸手一指,对身边人说道∶「这里是何等神圣重要的地方,把她轰出去!」
「你不能轰我。」她一字一顿,极为郑重其事,她虽然身材娇小,但气势夺人。「我既然已经做了你们的哈达尼,就要帮助哈格桑处理好草原上的一切事宜。在昊月,这是皇后应尽的职责。在仙兰,不管你们怎么轻视女人,但女人依然是一个家中最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更何况我现在只是要知道我丈夫的生死安危,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她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簇新的羊皮纸,这纸只有仙兰人才用。以前她在欧阳靖的屋中见过,问他这纸是做什么用的,他说只有在情况紧急时,才会草来书写情报。
此刻见到,她也不管古隆长老同不同意,伸手就将纸抽了过来。
但那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仙兰文字,就如同欧阳靖看不懂昊月文字一样,她其实也看不懂仙兰的文字。但她集中注意力去看那上面的字,恨不得将纸看穿。
古隆长老突地劈手夺回羊皮纸,恨恨地说道∶「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哈达尼,就不把人放在眼里i哈格桑在我面前都不敢放肆的!若是因为你摸了这张纸,而让他的战役有任何的不利,我们全仙兰的族人都不会放过你」
杜雅洁缓缓抬起眼看向他,但目光有些飘渺。忽然间她转身跑出古隆长老的帐房,疾风闪电般回到南圆羽香。
她一口气冲进书房,草起笔墨纸视快速地书写起来。达齐因为奉欧阳靖之命留下来守护她,所以一早就来看她,没想到她已经出门去了,现在听到动静忙过来探望,却见她低看头正奋笔疾书。
他好奇地问道∶「您在写什么?」
她将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展在他面前,急问道∶「我只能勉强记得这些了,快帮我看看,这封信是不是战报?」
他震惊地看着那上面所写的仙兰文字,问道∶「您这是……从哪里看到的?」
杜雅洁深吸一口气道∶「我刚才去古隆长老那里,看他桌上摆着的一张羊皮纸上写了这些字,但我不认得仙兰的文字,仓促之间只能把这些字当做图案生硬地记在心里,然后勉强摹画出来。肯定会有许多错误之处,也只能让你看个大概了。」
达齐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张纸,「这些文字全是你背下来的?」他平生没有听说过什么人有这么玄乎其玄的本事,竟然可以把从来不认得的文字当做图案默背在心。
将她所写的东西匆匆浏览了一遍后,他不得不由衷佩服,「虽然只写了二、三十个字,但是大部分都写对了。从这封信上看来,昨天傍晚时分,我们的部队就已经逼近了战火开始之处,哈格桑似是打算速战速决。」
她担忧地问道∶「他和秋蓟交战的次数多吗?会不会轻敌?」
他回道∶「这几年我们和秋蓟之间,类似这种小规模的战役冲突已经发生好几次了,每次都是族长胜,您可以放心。」
闻言,她却没有露出笑容,而是困惑地喃喃自语,「既然每次都会取胜,为什么秋蓟还有这样的胆子,一再挑衅?」
杜雅洁心中的不安,在两天后变成了事实。
这场被欧阳靖说得轻描淡写的战争,拖延到了第四天,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
她几次再去古隆长老那里,都被档了驾,她不想当面和古隆长老翻脸,于是请达齐去打探军情。他得到的消息是,秋蓟国这回动用的人马比起前几次多了一倍,所以战役才会被拖延。
但她总觉得事情不对,于是转而去找莫秋童。
仙兰和秋蓟的战争必然会惊动昊月,莫秋童管辖的昌九与蚩南只有一河之隔,他不可能不关注这场战役。
到了莫秋童的府郎,她立刻发现到奇怪之处一在知府门前,比起上一次她来时多了很多卫兵。
她心念闪动,秋蓟和仙兰作战,情势紧迫到连昌九的知府门前都加强戒备吗?还是这里另有什么事情发生?
此时正好看到莫秋童从府门内走出,她没有像上一次一样上前打扰,而是闪身躲到了一边。
见到临街有一家茶馆,她走进去要了壶茶坐下,听着周围的客人聊天。
在京城时,她便喜欢三不五时到茶馆坐坐,一是这里三教九流都有,她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在这种地方可以认识不少新朋友。其次,在这种地方可以听到许多在深宅大院中听不到的故事、流言,有关于欧阳靖的生平,她最初便是在京城的茶馆中听来的。
如今这间茶馆客人不算很多,三三两两的落坐聊天。
她刻意坐在几名看起来不像是昊月人的异族人邻桌,还好那几人说的话她听得懂,说的正是眼下这场战役,听他们的口气,感觉像是秋前人。
「这场仗明摆着最后肯定还是仙兰赢,咱们和仙兰打一次就败一次,真不明白陛下为什么总要以卵击石?」
「你还不明白?要打仗的并不是陛下,而是陛下手下那些庸臣。
你知不知道打一场仗,他们能捞多少银子?反正每次的战役规模不会太大,死伤不了多少人,但是上面拨下的钱粮军制就足够这些贪官污吏吃上一阵的。」
杜雅洁恍然大悟,她原本猜想秋蓟在边境寻衅滋事是为了从仙兰、甚至是昊月讨得便宜,捞到油水,却没想到这更深的一层。
同桌其他人也附和这种说法,其中一人说道∶「新上任的那个丞相也是个无能之辈,跟着下面人榨取陛下的银子,可陛下却把他当做栋梁之材,呸!
「咱们秋前这几年打仗打得越来越穷,日子也不比仙兰好过到哪里去。你没见最近搬到昊月的百姓,比起以前多了很多吗?」
「在昊月置田置地可要花不少银子吧?」
「那倒未必。我听说昌九这边最近就有新令濒布,凡是在昊月买闲地十亩者,可落户籍在此。十亩地的价格大概是三、四百两吧,算是很便宜了,咱们秋蓟国有点闲钱的人都搬到这边来了。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昊月再怎么看,也比秋前国富裕安稳,买了田地,入了户籍,就算是昊月人了。我要是有那个闲钱,我也在此买田置产、娶妻生子,不回秋蓟了。」
第8章(2)
几人的感慨听在杜雅洁心中,顿时生了根。秋兰人原来已经如此厌倦战争,向往昊月国的安逸生活了。而仙兰人呢?仙兰人有仙兰的骄傲,但是也有致命的弱点,她苦口婆心的劝欧阳靖,也不知道他听进心里去了没有,如果仙兰人再这么固执死守自己的骄傲,和草原上那仅有的一点资源,到最后会被彻底排挤在各族各国之外。
她在茶馆里待着,一直听到一壶茶都喝干了,外面天色也已沉了下去,她才看到莫秋童急匆匆地回来,便结了帐走出茶馆。
今天她忽然不想和他碰面,因为她意识到以他现在的身分,和欧阳靖算是处于敌对,就算他有什么情报也不会告诉她。
她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衣着——还好,是藏蓝色,不算引人注目。而且为了在仙兰骑马方便,她把裙摆都一一裁短,这使得她的行动也比较方便。
绕到知府府院侧面,这里没有角门,也没有守卫,只挨着一条无人的胡同。她四下看了看,忽然一纵身,跃上了墙头。
莫秋童是个作风清廉节俭的官,府内并没有太多的使唤丫头,再加上他的父母没有搬到这里,又没有成亲,所以府中没有其他家眷。她要在这座知府大宅中找到他,并不算难,因为后院只有他的正房亮着灯。
她生平没有做过听壁脚的事,这一回也算A出去了。潜入正房上,她一手扒住屋窟,一手掀开几片屋顶的瓦片,露出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到坐在书案后的莫秋童,他似是正在看一份公文,神情专注而凝重。
杜雅洁一声不吭地看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又要等多久。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跑来,向莫秋童享报∶「莫大人,有外客来访。」
他抬头问道∶「是什么人?」
「对方只说大人一见此物便知。」说着,家丁递上一件东西。
因为那东西太过小巧,任凭杜雅洁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些,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但莫秋童看到那件东西,明显脸色一变,说道∶「叫那人进来吧。」
片刻后,家丁领看一名男子走进后院。
看来,人穿着的竟是仙兰人的服装,杜雅洁不免心中纳闷,难道此人会是欧阳靖派来的?
那人走进屋子,躬身说道∶「小人主人向莫大人问安。」
对方一开口,她就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错了,欧阳靖的手下不会叫他「主人」,而是叫「族长」或者「哈格桑」,而以欧阳靖的身分,也不会向莫秋童问安的。
只见莫秋童竟是认得那人似的,说道∶「你家主人不是说在此战之中不会主动联系我吗?怎么派你来了?」
「主人说此刻战情胶着,欧阳靖的大军被秋蓟的兵马拖延,如果莫大人能及时出手的话,大事得成」
她有些听不懂此人的意思,对方是想让昊月出兵帮着仙兰围剿秋蓟的侵略军吗?但没有昊月皇帝的旨令,莫秋童是绝不会出兵的。
只见他沉吟片刻,才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欧阳靖好歹是皇上亲封的鹰王,纵然他不愿受封,但此封号明文写在史书之中,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若是我听然出兵与他作对,被陛下知道了,很有可能会降罪于我。这种吃力不讨好,甚至是自身难保的事情,我为何要做?」
杜雅洁惊得几乎要从屋顶上跌落下去一怎么?这仙兰人来到这里找莫秋童,竟不是为了请昊月出兵帮助仙兰,而是要让莫秋童出兵对付欧阳靖?这仙兰人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
一瞬间,她背脊发凉,立刻想到自己的送婚车队在草原上所遭遇的那桩血腥惨案一那惨案的幕后主使,说不定就是这个仙兰人口,中所称的「主人」。
她暗下决心,今日一定要将幕后主使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可是听莫秋童的口气,与此人也早有勾结,若真是如此,他便是知道仙兰族内有人要对欧阳靖不利,可他竟然没有和自己提过一个字?!
她心中气恼,但文不能现身和莫秋童当面质问个明白,只能先看莫秋童到底打算怎样处置眼前之事。
莫秋童的话似是在仙兰使者的意料之中,那人也是个口才极佳的聪明人,再度躬身说道∶「主人说了,欧阳靖是你们昊月皇帝的心腹大患,你们皇
帝特意派莫大人这样的英才到此地做知府,一定就是为了看住欧阳靖。欧阳靖野心极大,绝不愿意甘守这一方草原就心满意足的,他现在肯答应娶你们的名门小姐,无非是为了迷惑你们皇帝,待时机成熟,必然会率大军北上,灭掉昊月,自己取而代之。
「如今是灭他最好的机会,你若抓住,可为昊月除掉心腹大患。你若放过,日后铸成大错,你就是昊月的千古罪人。这件事莫大人其实不用亲自动手的,只要你肯拨一支人马交给我主人统领,巧作装扮潜入两军境地,刺杀成功。到时候你就可以悄悄班师且不留痕迹。如果昊月皇帝追查下来,你便看那皇帝脸色,若他高兴,你自可表功,若他震怒,你推托不知就是了。」
这一条毒计真是费尽心思又设计精巧。杜雅洁紧张的看着莫秋童,生怕他说出一个「好」字来。
但莫秋童只是皱着眉坐在那里,沉吟良久后说道∶「这件事,你给我一日时间考虑。」
「最多只有这一夜,否则战局一变化,莫大人就算是想出兵只怕都来不及了。」那人态度也异常坚决。
他艰难地点头,「好,你住在哪里?」
「就住在此地,距离大人不远。明早我再来听大人的消息。」那人答话极为谨慎,不愿意曝露自己的藏身之所。
等那人离去,杜雅洁下了屋顶,悄悄跟了过去,直到看见那人进了两条街外的一间容栈,才回过头来,重新回到知府的后院。
正房内依然亮着灯,她心中愤惫难平,翻身跳下墙头,推门便入。
莫秋童没防备有人会突然进来,正要喝斥家中下人不守规矩,冷不防看到的竟然是面似寒冰的杜雅洁,他又是吃惊又是慌乱,连忙起身问道∶「雅洁?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此?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也不见人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