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人故意要破坏这桩婚事吗?所幸那丫头先行一步,没有遭遇不测,可在蚩南,有谁胆敢劫杀他的妻子?那人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另有阴谋?
思绪至此,他忽然站住,也不管达齐一脸困惑,返身回到门前,一把拉出门后的那道纤细身影,说了句「跟我去看看」,便将她再度送上马背。
这一回,为了怕再磨破她的伤口,特意让她双腿垂在一边,侧身而坐。
见她同样神情凝重,欧阳靖小声说∶「到了那里不要曝露身分。」
她点头不语,一双小手悄悄抓住他的胸口衣襟。
见状,他不禁皱眉,「这样怎么行?一会儿马跑起来,你就掉下去了,抱牢了」
她仰起脸看他一眼,双臂伸出,将他的健腰紧紧抱住。
欧阳靖一磕马刺,马嘶长吟,四蹄奔腾,直奔天边而去——
被洗劫一空的车队,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伤兵败将和死尸,让杜雅洁第一眼着到就不由得闭上了眼。
这些人多是昊月皇帝指派给她的护行人员,以及杜府家将,有些人在她临出家门前还说过话,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已是阴阳两隔。
悄悄将眼帘睁开一条缝,她忽然看到一名倒在血泊中、着碧绿衫子的年轻女孩,眼泪一下子滚落出来。
那是青儿,她的贴身丫鬟,自八岁起就跟看她,已经八年了。两个人名为主仆,情似姊妹。这一回她决定偷偷离开车队,先行来到蚩南,青儿反复劝阻不成,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一定要小心。自己还开玩笑地说,等她到了蚩南,一定会为青儿找一个好男人,当她的终生依靠。
青儿当时红着脸说∶「我可不要嫁给仙兰人,听说他们都是童子,会打老婆的。」
一晃,才不过几日,原本如花知心的女孩儿,怎么会……她再也控制不住,难过得泪如雨下……
感觉到怀中的她轻声哭泣,欧阳靖低头看到她正埋首在他胸前,双肩轻颤,一边极力压抑情绪,一边又在默默流着眼泪。
他小声问道∶「是昊月的人没错吧?」
她微微点头。「这些人离乡背并来到蚩南,纵使要客死他乡,也不该是这种死法」她咬紧牙关仰首看他,「求鹰王为这些人查出真相,严惩凶手!」
「下来看看。」
他和她一起下了马,在最近的尸体旁俯身蹲下。
两个人一左一右看了一会儿,欧阳靖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胸口一刀毙命,杀手刀法狠辣。」杜雅洁1寻那人的伤口又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说道∶「这刀锋比起一般的常见刀具似是要薄一些,在昊月极少见到。你们仙兰人用这种刀吗?」
「仙兰人多用狼牙刺和惊雷斩。」
他又与她一连看了几具尸体,除了只有少数几人身上多中了一、两刀之外,大部分都是一刀毙命的。
「看来这些杀手训练有素,绝非散兵游勇。」她又问道∶「仙兰这里有没有劫匪盗贼时常出没?」
「没有。」他答得极为干脆。忽然伸手从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处拉出一只沾血的信封,直接递给她,「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杜雅洁拆开信封看了一眼,叹道∶「是清单。写着车队带了多少陪嫁过来,你只要看了这张清单,就知道我之前绝没有骗你。」
她1务那张清单递到他眼前,但欧阳靖却摇摇头,「我不认得什么字,你给我看了也没用,你说是清单就是清单吧。」
他起身,反手将信纸递给随同他们一起赶来、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达齐,「你照着清单上的内容去查一查,货物损失了多少。」
第4章(2)
杜雅洁困惑地看着他,「你不识字?是不认得昊月的文字,还是连仙兰的文字你都不认得?」
「当然是不认得昊月的字。我又不做文书,为什么要认得昊月的字?」他也不以此事为耻。
但她却燮眉道∶「并不是不做文书就可以不认得昊月的文字,你明明知道仙兰和昊月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就算是你故意抗拒,早晚有一天,两族是要共通共融的,到时若你要事事都仰仗文书去处理,极有可能会出岔子。人心狡诈最易变,你居高位就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道理。」
欧阳靖斜晚着她。这丫头还要教他道理?但看她一脸严肃认真、凝重沉稳的样子,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样子,他本该端出丈夫或族长的架势呵斥她一番,但是不知怎地,话到嘴边转了风向,改问道∶「依你之见呢?」
她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变幻,只皱着眉说∶「这件事我怀疑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强盗干的,一定是有人怕你和我的这桩亲事成真,所以故意在此地埋伏下手,幕后主使若不是昊月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
「有什么区别吗?」他竟然耐着性子一再「请教」。
「若是昊月的敌人,在这里下手就是要栽赃陷害你们仙兰族,若是你的敌人……」她仰天静思良久,忽然说道∶「会不会是知道你那个秘密的人?」
他的眉眼一沉,「为什么这样猜?」
「因为我若是死了,就极有可能挑起仙兰和昊月的战争,我细细想过,周围这几个小国都忌惮你的武力,早已没有和你力敌的可能,纵然想使这个阴谋,对我的马车队伍几时出发、几时到达,绝不可能掌握得这么清楚,还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派一支武功高超的人马在这里埋伏,除非是你们自己人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再也不能和昊月皇帝重叙骨肉亲情。」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地注视着他,那样笃定的眼神,仿佛是在说她所推理的一切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但他对于她的推测不置可否,只哼了一声,看着这片悲凉的战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以后无论走到哪儿,都得听我的,知道吗?」
「嗯。」她刚刚抵达查南,就目睹这一场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人生惨剧,对婚姻的千种期待、万般好奇,突然间化作腥风血雨,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耳畔听着他的话,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角,不知不觉中,将他当做唯一可信赖依靠的那棵大树、那座山岳。此后的几十年,要和他相伴渡过,她不知道他能否做一个好丈夫,但她一定要让自己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无论前途慢漫有多少明枪暗箭,她一定会为丈夫分担。
这才是她不远千里,离乡背井嫁到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和信念。
悄悄看向身旁的欧阳靖,他正听着手下亲信的回报,她的身子刚向旁边跨了两步,他竟似是感觉到了,立刻回过头来,长臂一伸将她拉至身边。
心,陡然暖了。肯将妻子的安危视为至关紧要的男子,这样的人,当值得她托付终生。
古隆长老得到婚车车队被袭击的事情,立刻赶到南圆羽香来。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欧阳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坐在石桌旁喝着酒。
古隆边走边问道∶「袭击车队的人抓到了吗?」
他摇摇头,「来历不明的一群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古隆皱眉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回头昊月皇帝那边不知道会不会又借故找麻烦。」
「他若是怪罪也没办法。」欧阳靖一副不急着去追缉凶手的闲散模样。
古隆见他这样气定神闲,觉得很是奇怪,问道∶「新娘子呢?遇难的人里有没有找到她的尸首?」
「古爷爷怎知她遇难了?这丫头命大,没有死。」欧阳靖眼波柔柔,看着正从后院走出来的杜雅洁。
她手中捧着一碗面,小心翼翼地边走边说∶「你这堂堂一族的族长,家里连个们可以使唤的下人都没有几个,食材也少,我折腾了这么半天,也只能给你煮这么一碗面,这还是出门前我娘教我的看家菜,生平第一次做,不知道昧道如何,你若是觉得难吃就直说好了。」她将碗放到桌上,这才发现古隆也在,连忙行了一礼,「古长老,不知道您也会来,没有多备一碗,您若是想吃的话,我再去做。」
古隆诧异地看着她,「你这个丫头怎么还在这儿?」接着又开向欧阳靖,「查清楚她的身分了吗?」
「查清楚了。」欧阳靖草起筷子,看着杜雅洁问道∶「只做了一碗?那你吃什么?」
「还剩下小半碗的量,够我吃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古隆趁机低声问道∶「她的来历你真的查清楚了吗?」
「嗯。」欧阳靖漫应一声,便自顾自地吃起面来。
口味很简单,不过是加了鸡蛋放了些葱花,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佐料调味,清爽的汤头透着香郁,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一这个大小姐,居然会煮面?!
没多久,杜雅洁又捧着小半碗面条回来,顺势坐在欧阳靖的旁边。
两个男人同时一楞,都看向她。
她不以为意,只侧着脸问欧阳靖,「面条吃了吗?味道如何?你这里的调味料实在太少,本来我的婚车陪嫁里还有不少调料,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其实我娘喜欢让厨师煮这面时,先用辣椒烩锅,用辣椒的香气再炒鸡蛋,鸡蛋沾上辣香,味道会更好。」
「你!!…你怎么敢坐在这里?」古隆面色大变,一手指着杜雅洁,愤怒不已地高声喝道∶「女人和男子同桌吃饭是要遭天谴的!快站起来!」
杜雅洁怔怔地对着他眨眼,「这又是你们仙兰人的古怪规矩?我爹娘同桌吃饭二十多年,到现在两个人都安好健在,我家族人才济济、钟呜鼎食、圣眷正隆,哪里有什么天谴」
古隆气得须发颤抖,对欧阳靖说道∶「你还不把这没规矩的丫头关起来?」
欧阳靖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只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心满意足吃着自己亲手煮出来的面条的样子,对古隆悠然说道∶「古爷爷,既然这也是人家的规矩,咱们何必大惊小怪。」
「你、你这是被她迷了心窍不成?鸡窝里的母鸡怎么能和草原上的雄鹰并肩?」
她听着他的斤责,笑咪咪地吃着鸡蛋,说道∶「没有母鸡下蛋,哪里会有这么美味可口的鸡蛋吃?」
古隆瞪看欧阳靖,「这丫头到底是谁?」
欧阳靖叹口气∶「古爷爷这还不明白吗?这就是昊月皇帝给我选定的女人。」
古隆震惊的看着杜雅洁,「不是说给你找的是个大家小姐?大家小姐岂能这么不懂规矩,你们皇帝都不教你规矩吗?」
杜雅洁好笑地说∶「皇帝不会教我规矩,我的规矩是家族中所学。自幼我上敬皇帝、敬长辈,下爱手足弟妹,我习文读书,明圣人之理,学古人之风,该懂的规矩我样样都懂。只是不明白夫妻同席吃饭,又怎么会和夭谴相关?」
「这是我们仙兰人的规矩门古隆喝道。
她温柔淡定地说∶「可我是昊月人,这里是昊月的土地。」
古隆语塞半晌,再看向欧阳靖,神情凝重,「你真的要娶这个女人?」
欧阳靖在他们斗嘴时已经将一碗面给吃了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下。「不娶不行了,她的婚车队伍都已经来了。更何况这么多人被害,我若是再把她赶回去,岂不是要背下杀人夺财的黑锅?」
杜雅洁停下筷子看他,轻声说道∶「你若不想娶,也不用勉强,我自己骑马来的,也可以骑马回去。」
欧阳靖瞥她一眼,「你不怕人笑话叫家出去的女人还能回头?」
「我不想你勉强娶我。」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
欧阳靖看着她,笑了,「可我答应要娶的女人,就不会再轰她出门。」
她心中一动,还有话说,却见站在两人面前的古长老脸色越发难看,于是起身说道∶「你们有话先聊好了。」接着便端起碗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间。
晚上,传来两下敲门声,接着欧阳靖走进来,看到杜雅洁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乌云闭月,说道∶「我和古长老说过了,咱们后天成亲,就在这草原上。周围的部落会来吃喜宴,你的婚车队伍我也让达齐查过了,财物损失了一些,但不算很多,你的婚服也在。」
她叹口气,侧过脸来直视着他,「既然如此,我也有几句心里话要和你说。第一,我既然要做你的妻子,你身边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最好直言告诉我,我不希望夫妻之间有我不知道的秘密。第二,你们仙兰女人在家中地位低下,这两日我是看到了,但我杜雅洁自小就不是那种躲在男人背后、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倘若你心中的妻子只是关在厨房为你做饭,关在屋子里为你生孩子的那种女人,那你不要娶我,否则我们两人一定不会幸福。」
「幸福?」他挑挑眉,「你觉得什么才是幸福?」
「举案齐眉,琴瑟和呜……」她说出口后又笑了,也知道这种想法不切实际。
这个人连昊月的文字都不识,两个人无论是学识修养还是兴趣志向必然没有了处相同的。但她并未因此消沉,而是继续说道∶「以前我希望我的丈夫能陪我调素琴阅金经,现在看到你,我反倒庆幸儿时缠着祖父让他教我骑马习武,最起码让我这个妻子在丈夫面前,不至于显得太无能。」
他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想日后自己上战场吧?」
「我的意思是一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关于这次血案的幕后黑于是谁,你可以放手去查,不用顾忌白天月那边的意思,我会写信,向皇上陈述案情经过,既然你们两个人有父子之情,他也绝不会为难……」
「保护妻子是丈夫的责任。」他忽然打断她的话,将她往床上一推,「你就好好准备做新娘,无论是查凶手,还是和皇帝打交道,都由我去。」接着一个翻身,将她像只小兔子似的搂进怀中。
杜雅洁吓得心脏卜通卜通狂跳,惊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欧阳靖笑道∶「怎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自然是睡觉。」对于她的挣扎,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别闹!否则若是一会儿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要后悔。」
她一惊,「难道今晚那些杀手还会来这里?」
「哼,说不好。」他哼了一声。
其实,那些杀手会不会追到这里他并不知道,只是这个女人太过独立自主、太过冷静睿智,让他这个看惯了那些蠢女人的仙兰族长实在是不习惯。
也许他应该学古隆长老那样板起面孔喝斥她一顿,或者……把这个目无规矩还老爱讲道理的女人,按在锅台边揍一顿屁股。自古以来,仙兰男人都是这么治自己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