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买我哈格桑的女人。」明明是他威胁她的,怎么反过来被她威胁了?这个女人真的要好好惩戒一番才行。
此时若非听见阿绵族长在帐外说话,两个人差点直接在床上缠绵起来。
当杜雅洁红着脸掀开帐帘的时候,见到阿绵族长那副了然于心的笑容,让她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找了个借口跑向病人的帐子那边,一上午她都不敢单独和欧阳靖在一起了。
那几个病人喝了杜雅洁开出的药,果然好了很多,第二天就止泻止吐,可以吃些东西,甚至是下地行走了。
欧阳靖见事情已经办妥,便要拉着杜雅洁离开。
她临行前殷殷叮嘱阿绵族长,「一旦再有相似的病情,可以先吃这种草药试试看,而且一定要注意将病人和普通人的饮食起居分开,避免疫情传播。」
欧阳靖牵着马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她唠唠叨叨,见她的话仿佛说不完似的,只得大声喊道∶「杜雅洁!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叫得很是嚣张,却让她回首嫣然一笑,「你不是该叫我一声『我的哈达尼』吗?」她都敢只叫他的名了,这块木头怎么还这样楞楞的叫她的全名?
他拉着她上了马,瞥见站在一旁的阿布,说∶「阿绵如果愿意的话,明天让阿布去我那里吧。」
阿绵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惊喜地说∶「那当然好!阿布一直视你为他心中的英雄啊!」
阿布满脸都是喜悦的光芒,跪地说道∶「多谢哈格桑!」
「谢谢你们的哈达尼吧门欧阳靖拉过马头,与杜雅洁并肩离开。
杜雅洁在马背上高兴地看着他,「原来你是肯听人劝的。我以为你凡事都只听从自己的意志,不会将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是正确的话,我会听。」
她瞥他一眼,「那……我有件事要劝你,你一定得听。」
他侧目看她,见她笑容古怪、眼波闪烁,就知道她又有鬼心思,「什么事?」
「你应该开始学习认识昊月的文字了。纵然不会写,也要会认。」她一本正经地说,「身为仙兰族长,纵使你不想和昊月国有牵扯,但你也该知道,仙兰人现在实在算不上富裕。我昨天问过阿绵,他们族人每个月也只有几十枚铜板的进项。你知不知道就是最穷的昊月人,两、三天也可以赚到这个数了?所以仙兰早晚是要和昊月通商的,仙兰的许多货物,比如羊毛羊皮羊肉,都可以卖到昊月去,你们故意绕开这个大东家不合作,苦的是你们自己。」
「这和昊月文字有什么关系?」他打断道。
她极有耐心的说下去,「你不认识昊月文字,就不可能了解昊月的文化,你不去了解昊月人,就不可能和昊月国做买卖,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你不认识昊月的文字,当昊月有重要书信送来的时候,旁人告诉你信上写了什么,你就只能选择相信。」
他醚起眼,「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她微笑道∶「不是暗示,只是提醒。」顿了顿,她再说道∶「因为你是仙兰的王者,而王者的身边是没有可信之人的。」
他微微挑眉,「你是说包括你在内?」
她苦笑着耸耸肩,「你答应娶我的时候,心中一定觉得我是昊月皇帝派来的密探或间谍,肯定不信我。」
他凝眸注视着这个总喜欢说很多道理给他听的女人,她说教的样子让他想起娘,只不过不同的是,娘总在告诉他要如何去恨别人,尤其是恨自己的父亲。而她……却喋喋不休地告诉他该如何去爱人,或者自爱。
他向来不喜欢聪噪和不听话的女人,偏偏对于她的一再逾矩竟也一再容忍。这个丫头带给仙兰的会是什么?阿绵族长的那句话也许说的对,当五彩凤凰驾临草原的时候,他怎能把她只当做一只灰扑扑的发呆鹤鹑?
于是,他忽然朗声大笑,笑声直达九天行云,传遍草原。
杜雅洁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大笑起来,但见他笑得这样开心,猜测自己说的话至少没有惹他不快,也就放心了。
昊月和仙兰,分属两个民族,文化差异极大,她不指望他能够立刻明白自己的苦心,但她若能潜移默化,融化两族心中的坚冰,便是奇功一件。她想,这应该也是皇上将她远嫁至此的目的吧。
此后的仙兰草原上,总能看到杜雅洁骑乘骏马驰骋四方的娇小身影,不过每次几乎都由欧阳靖随行保护。渐渐地,仙兰人从原本的诧异不解,到后来也都见怪不怪的接受了。草原上人人都在传颂这位新来的哈达尼,不仅人美,心更美。无论走到哪里,待人都善良谦和,把微笑和福扯传播四方。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爱戴杜雅洁,达齐的妹妹阿秀自从她正式嫁给欧阳靖之后,天天在家里都要哭上几回。
达齐几次劝妹妹要放手,她都忿忿不平地说∶「她不过就是昊月国的一位大小姐而已,凭什么嫁给靖哥?我和靖哥十几年的情意了,她一来,就什么都不算了!」
达齐说道∶「倘若族长想娶你,在这位杜小姐来之前,就已经向你求婚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和你表达过任何的男女之情吧?这说明在他心中,你只是一个小妹妹罢了,你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要尊重杜小姐,因为她现在是哈达尼了。」
「什么哈达尼,我才不会叫她哈达尼!咱们仙兰最好的妻子是不会骑马的,是不会赖在丈夫身边不去做家务的
「我猜她连羊毛都不会剪!」
他劝不通妹妹,只能无奈离开。他每天要见欧阳靖上报许多公务,实在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妹妹身上。
今天他来到南圆羽香的时候,欧阳靖和杜雅洁正在书房中。这书房原本是没有的,是她特意收抬出一间空房,准备了笔墨纸砚,说要教欧阳靖认识昊月的文字。
每夭早晚两次,她都会手把手的教欧阳靖握笔写字。
欧阳靖握惯了弓剑的粗壮大手,乍一握这细细的笔杆,实在是不习惯。她先从最简单的字开始教他写,但就是这横平竖直的「一」、「上」、「天」,他要想漂亮地写出来都觉得比射出雷霆万钧的一箭还费劲,更不要说写出自己的名字了。
达齐来到书房前时,正听到两个人在里面「激辩」——
欧阳靖说∶「我都写了快一百个『永』了,这个字我也认得了,为什么还要写?」
杜雅洁柔声说道∶「纵然你写了一百个『永』,你看看有一个好看的吗?这『永』字可是习字人入门时首要学的字,虽然简单,但是笔划讲究,点、提、撇、捺,样样皆有。你若把这个字写会了、写得好看了,才算是入门。」
「哼,我纵然不会写这个字,也不妨碍我上阵杀敌。」
「你若是连这个字都写不好,其他字又怎么能写得好看?」
「写不好看又如何?难道写好看了,能让仙兰的草原上开出金子吗?」
听着里面传来像是摔笔的声音,达齐隔着门笑道∶「哈格桑,练字这种事情很磨练心性的,的确不能着急。」
「女人真是这世界上最烦的动物。」欧阳靖推门而出,皱着眉头,「只说我不会写昊月的字就笑话我,昨天让她学挤羊奶,她都做不来。」
她红着脸在他身后说道∶「挤羊奶也是要练的,我才练了一会儿,阿布还说我有天分呢。」
「阿布那种连胡子都没长出来的小雏鸟说的话,你也信?」
她将嘴角一撇,「昨天你还夸他是将来草原上振翅高飞的雄鹰呢。」
「那是将来,不是现在。」
「你现在说出这样的话,不算是自相矛盾,出尔反尔吗?」
「什么左耳右耳,你先去把饭做好再和我讲道理。」
「做饭和讲道理并不会有冲突……」
第6章(2)
看看眼前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达齐笑看伸出双手,平息战争,「好了好了,二位也不要争执了,哈达尼刚学仙兰女人的农活,学得慢并不奇怪。就如哈格桑学写昊月的文字一样,大家都是初次接触,谁也不要嘲笑谁。
「我这儿有几件事报告,哈格桑,北边土野部落的风格尔族长来信问您,今年的冶铁量是不是要加大;秋蓟昨天派了人送信来,说想用粮食布匹和我们交换铁器,问您可不可以。」
「秋前要换铁器?」杜雅洁急急劝阻道∶「当然不行,秋前狼子野心,之前还曾经兵犯昊月,现在又来换铁器,明显是为了图谋让自己的军事实力强大……」
欧阳靖哼了一声,「和他们的那一仗是我们打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比谁清楚。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插嘴。」
她叹气道∶「你还说凡是正确的话你都听,可是我还没说完呢,你就不愿意听了。」
「因为你的舌头太长了。」欧阳靖说完,就和达齐出门去了。
达齐回头看了一眼板着俏脸的哈达尼,她的双唇一嚼一吐,分明在说两个字∶木头。他忍俊不禁,对欧阳靖说道∶「哈达尼真是个性格爽朗的女孩子。」
「太爽朗了,简直像麻雀一样聪噪。」他皱皱眉头,问道∶「除了秋蓟的事情,袭击车队的幕后黑手查得如何了?」
「已经查出了点眉目。」达齐也正色起来,「那些尸体上的伤口都是刀伤,咱们仙兰人最擅长用这种刀其的,只有摩诃族。
「嗯。」欧阳靖眉宇冷凝,「但摩诃族距离这里最远,你认为他们会特意跑到这里来劫杀新娘吗?」
达齐的嘴唇盒动,似有话想说,但欲言又止。
欧阳靖看到他的表情,便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吞香吐吐。」
他依旧迟疑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族长应该知道……古隆长老原来就是摩诃族的,在他手下有不少摩诃人。」
欧阳靖的神情更加凝重,他一手紧紧按住腰畔的剑鞘,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茫茫草原的尽头,有几乘马飞驰而来,在草原上巡逻的仙兰士兵见对方竟然穿看昊月的官衣,立刻纵马上前盘问。
「你们是什么人?」
当先那名英俊年轻的男子着三品官服,朗朗应答∶「请转告你们的哈格桑,昊月国昌九知府莫秋童前来一会!」
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杜雅洁,因为当时欧阳靖并不在南圆羽香。
她很是惊喜地命人将莫秋童引领至南圆羽香的门前,打量看他的穿着装束,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秋童你现在可是堂堂三品大员了。
莫秋童望着她,「你现在也是名动草原的哈达尼了。」
她的脸微红,但是眼底闪烁着光芒,笑着将他请进门内,说道∶「我刚刚做好菜,你若是不嫌弃,就尝尝我的手艺吧。」
他诧异地环顾四周,又看看将袖口挽到手肘,月要上还系了一条棉布围裙的她。
「这里就是仙兰族长住的地方?你还要给他做饭?」
杜雅洁身出京城名门,在杜府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高贵大小姐,家中纵然不比宫廷的豪华壮美,但也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而这据说是仙兰族长,堂堂鹰王所住的地方,甚至比不上昊月一个普通农家地主的深宅大院气派。更不用说这里竟然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还要她亲自下厨?!
但她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在其中的样子,笑咪咪地说道∶「草原上可用的食材不比咱们在京城中的那些山珍海昧讲究,但胜在昧道天然新鲜。
我刚才从一位仙兰大婶那里学了一道酒烩羊肉,和一道清炒碗豆苗。趁着靖还没有回来,你就先来替他尝尝,看我是不是有几分做饭的天赋。」
然而莫秋童却听不下去,拍案而起道∶「雅洁,你好歹是堂堂杜府千金,这种粗活怎么能由你来做?京城的少白和剑武等一干朋友都放心不下你,才……叫我回去怎么和他们说?」
「怎么说?我现在又没有受委屈,日子过得也很逍遥,你照实说就好啦。」她笑着翩然转身,回到厨房里继续忙活。
片刻后,她端出那道酒烩羊肉,很大的一个盘子,装得满满的。
她笑后如花,「那位大婶说,仙兰的男人最爱吃这道菜,酒的味道可以去除羊肉的腹味,仙兰的男人吃了它,上阵杀敌就可以所向披靡了。你是文官,可能吃不惯,尝一口就好。」
莫秋童见她一头的汗水,猜她应是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心中着实为她不值。看着那一盘羊肉,比起京中的饭菜简直不知道粗糙了多少倍,会让她这样辛苦,看来她所嫁之人不是一个懂得疼惜她的人,他筷子勉强提起,又轻叹着夹不起食物来。
她看穿他的心思,笑道∶「你不要总童京中的人和事来对比眼前,这里是仙兰人所住的地方,身为仙兰人的妻子,就应当做这些事情,我这些天也渐渐习惯了。其实做这些事,倒比关在绣楼中学着绣花弹琴更有意思,你不辛苦做饭,怎知道饭食得来的辛苦?小时候你父母定然曾经告诉过你,『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可是教你的道理和你亲身去体验是不一样的。
「我还在想,要不要试着养蚕取丝、纺纱织布。这里的生活比起昊月人可真是困顿多了,总要多教他们一些技能才好,可我原来所学净是书本上的道理,放到眼前竟然觉得没有多少用处。以前我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离开了这个大小姐身分,连顿饭都未必能做得好。」
莫秋童见她居然念念明明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不禁感慨道∶「几日不见,你似是变了很多。
「当然要变,以前我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现在你也说我是名动草原的哈达尼啊。」突地,远处马嘶长呜,她抬头去看,笑道∶「好了,你不吃的羊肉自然有人来吃。」
此时欧阳靖和阿布一前一后纵马回来,见到家中竟然有昊月国的男客来访,他双眉-凝,还未开口,莫秋童便起身拱手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鹰王吧?在下是昌九新任知府莫秋童。」
杜雅洁在旁边说道∶「秋童是我在京中时的好友,此番也是来看望我的。我刚刚做了饭菜,请秋童一起吃,可他却不肯吃。」
欧阳靖斜晚了莫秋童一眼,听得杜雅洁对他称谓亲热,顿时觉得此人的五官眉眼没有一处顺眼的。
他将马瘤丢给阿布,瞥着桌上的食物,问道∶「就只有一道羊肉吗?丈夫没回来前,是不能动筷子的,这一条规矩我大概没有告诉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