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爹许出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博格朗坐在马背上,拿着一条汗巾边擦着脸边不断碎碎念。
“被你娘许出来我绝对是倒了九辈子的楣……”一身伤痕累累的海冬青,则趴在另一匹马的背上,有气无力的跟着抱怨。
坐在豪华大马车内,被他俩唠叨了一路的文家大少爷文谨,烦不胜烦地揭开车帘,看向这两名由他爹娘许愿许出来的魂役兼他的贴身保镖。
“够了,我文家一直都好吃好喝的将你们供着,你们还有什么不满?”华屋美服、奴仆成群不说,还给了他们天价的保镖费,再嫌弃就太没道德了。
岂料他俩却齐声怒吼:“太多了!”
试问,这年头有哪个魂役当得比他俩还心酸的?
绝对没有。
为了保护这名小命比金子还要贵,且身兼百年商业世家继承人的大少爷,这十年来,他俩中毒超过百次,挨刀子的次数多到他们身上的伤痕数也数不清,都可以拿来搓麻绳了!
偏偏文谨他就是不安生,自从他的双亲于十年前出门周游列国兼游山玩水后,接下文府新一任少当家的他,不老实点乖乖待在文府里主持商务,偏要身体力行到处跑生意,完全都不想想文家在外头的商业对头有多少、仇家又有多少,每每陪着他出门谈一趟生意,他们就跟去了条命没两样,再这般被这灾祸不断的大少爷折腾下去,他们就算有九条命也只剩下半条了!
博格朗愈想心底就愈有火,“我同你爹约定过,我保护你的时间只有十一年而已,只要明年一到期,我就不干你的保镖了。反正你又不是我的魂主,凭什么要我一年到头的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有本事你就自己去许个魂役出来,别老占用你爹娘的!”
“你娘当年还骗我,说什么只要顾着你的小命十一年就好……”海冬青哀怨地咬着唇,“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哪能次次都冒险犯难救你于水火?求求大少爷你就高抬贵手另觅高明,放我一条生路吧!”
陈年老调又再次被他俩重新弹起,文谨不禁无奈地抚着额。
“别吵了,我尽快再找一名武艺高强的相级保镖就是。”说来说去就是他们想辞职不干。
“最好是这样!”这话他们都听多少年了?
马车缓缓走在男儿国京城的青石砖大道上,在抵达城心不久,一座占地极广,有着文家象徵白墙黑瓦的府宅大院即映入眼帘,而文谨只看了外头早就聚集在此等他返家的人们一眼,便觉得两际又开始隐隐犯疼。
护卫在马车左右的两名保镖下马之后,一个专心抹着头上还没擦干的血迹,另一个则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准备进府疗伤,可候在府门前的人们却像没看见他们似的,毫不客气地挤开他们后,一个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便健步如飞地直奔向刚下马车的文谨。
“谨儿啊!”
“少当家啊!”
一下车就被自家长辈们围堵,对于此景,文谨已是习以为常了。他振振衣袖,而后将两手拱在袖中弯身向他们请安。
“大伯公三叔公五叔六叔七叔……我回来了。”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几位老人家在确定他真是毫发无损的回家来后,纷纷放下了心来。
文谨再有礼地朝他们一揖,压根就不敢多作逗留,“一连数日奔波,眼下孙儿也累了,请容孙儿先去休息洗漱,改日再去向诸位长辈请安。”
“慢着!”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的几位叔叔,在他抬脚准备走人的那一刻,眼明手快地拦住他的去路。
“我说谨儿啊……”文家五叔漾着和蔼的笑容,“这回出去相亲……相得怎么样啊?”
“美女很多。”望着这一票虎视耽耽的长辈,文谨小心地挑捡着字眼,尽量选择能说的。
“喔?”众人的眼底霎时燃起希望的光芒。
他谨慎地再道:“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也不少。”
“那……”早就对大少夫人望穿秋水的众人,更是兴奋地屏住了气息。
“只可惜大少他东挑西捡就是没一个看得上眼。”偏偏博格朗就是不会看眼色,不疾不徐地泼了盆冷水。
“更别说还有一堆要命不要钱的女人,哪怕咱们出的聘礼再怎么丰厚诱人,她们就是抵死都不肯嫁给他。”海冬青也不落人后,就唯恐天下不够乱。
来不及掩上他俩快嘴的文谨,只能皱着眉,看着包围他的长辈们在下一瞬间齐齐变脸,一个个扯开了老嗓开始嚎哭。
“苍天啊!”
“我文家命苦哇……”
“难道我文家血脉就要断在这一代了吗?”
“你们惹的,你们负责摆平。”文谨头痛地拖过两名不肖保镖挡驾,然后当机立断地撇下他们往府门的方向钻。
逃进门内靠在大门上深深喘了口气后,文谨都还没有机会庆幸又逃过一回泪灾,就见府中一个个家仆都候在门内等着他不说,他们的神情还格外整齐划一,都是一脸恹恹提不起劲来的模样,其中几个小厮还垂头丧气,不时偷偷拉着衣袖抹眼泪。
“大少爷,您回来了。”文府的大总管文伯,带着亲切的笑意走上前。
“这是怎么回事?”文谨指着那些纷纷拖着沉重脚步走开的家仆问道。
文伯无奈地道:“他们听说三位少爷今早接到飞鸽传书,知道大少爷这回又没带大少夫人回来后,就都这个样了。”
“告诉他们振作点,下回我肯定给他们带个大少夫人回来。”又不是头一回没带回来了,有必要沮丧成那样?
“他们已经不吃这套了……”就连他也是。
文谨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大厅,却没见着每回在他返家时,一定会等着欢迎他的那三个弟弟。
“兔崽子们呢?”
“二少和三少说,不给大嫂不上工。”那两位弃生意于不顾的少爷给他的理由是,打击太大,顿觉人生无望,他们要结伴去疗伤。
“……”
“四少说,不给大嫂不吃饭,还有也不认大哥了。”那个今年才十岁的小少爷,天没亮就蹲在府门前痴痴的等待未来大嫂,在知道自家大哥这回又没能成功拐个媳妇回家后,足足哭了一早都不歇。
文谨揉着刺痛的两际,“知道了,你先去外头替我哄哄老人家们,别让他们哭太久……”
“是。”
打发走文伯后,文谨泄了气似的瘫坐在大椅里,此刻在他脑海里来来去去的,全是那一张张失望无比的面孔。
他也知道,全族的老老少少,是有多么期待他这回出远门能带个少夫人回来,可梦想始终是个梦想,现实该残忍依旧还是那般残忍,空手而回的他仍旧找不着他们口中所说的少夫人,也再一次地让他们多年来的盼望粉碎得像颗泡泡。
随着期待而来的,是失望,而在失望过后,总免不了会有些怨怼。
这些年来,他都不知听过几回他们的抱怨与责难。每个人都认为,他在寻找妻子的这方面,不够尽心也不够投入,更加没有什么满腔的热情……说来说去他至今会仍然娶无妻,问题都是出在他不够努力。
但,娶妻这回事,真的仅仅是只要他够努力就能办到的吗?
不,这与努力与否无关,因它比登天还难了不只那么一点点。
至于原因?
不为什么,就因他们所处的这个国家,是座男儿国。
身为男儿国之人,每一个男人此生都会面临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娶不到老婆。
而这宿命,自然也无一幸免地降临至他的头上。
自古以来,因阴阳失调而命苦无比的男儿国,全国男女比例为十五比一,别说全国到处都是男人,就连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找只狗,恐怕也都是公的。而说到娶妻这一回事,则是一部全国男人们共同谱成的血泪辛酸史。
听老一辈的人说,数百年前,曾有一名风水大师在看过男儿国的地理风水之后,留下了一句宛如诅咒似的结语——
此地极阳,不利阴生。
彷佛就像是要应验那句咒言似的,自他国嫁至这儿的女人们,所诞下的孩子几乎全是男孩,哪怕全国人民再怎么期待她们能生些女娃,好调和一下国中的男女比例,可……生不出来就是生不出来!
更雪上加霜的是,几百年过去,关于男儿国的种种流言早已传遍整座大陆,那些流言,大抵不外是女人若嫁至男儿国这极阳之地易早夭,或是一旦去了那块只适合男人生活的土地后,女人大都会死于非命等等……于是,比宿命还宿命的悲哀,日升月落地一再在国内不断上演。
即使他们一再对外澄清,女人在男儿国绝对性命无虞再安全不过,顶多……顶多就是不够长寿,没能活七八十而已,可就是无一人信,他国待嫁的女人们不敢信,而那些爱女如命的家长,则是更加的不肯信!
都因娶不到老婆,他们男儿国的光棍们都快泪流成河了,哪怕国中一大票男人被迫成为断袖,可娶不到媳妇、生不出女儿的两大难题,任由岁月过去时光流转,照样是代代所有男儿国男人们的心头巨痛。
为免也会落到娶无妻的凄凉下场,文家的长辈们自文谨成年起,即开始积极为他物色对象。但随着文谨的年岁渐长,大少夫人却依旧没有下落,文家的长辈们不得不让文谨这名新一代的当家家主以身犯险出远门做生意去,就是希望他在离开了男儿国后,能在外头找个媳妇带回来。
只是十年过去,文谨的生意是愈做愈大,他却迟迟就是没个喜讯,眼看他的两名贴身魂役保镖就快被他给折腾死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日后媳妇没着落,他那两名武力高强的保镖,也恐将要自他的身边卸职解脱了……
文伯在他发愁不已的这当头,端着托盘为他上了一盏刚泡好的香茗。
他累得连动也不想动,“伯公叔公他们呢?”
“回大少爷,这会儿他们都去祠堂找列祖列宗诉苦了。”反正每回哭一哭后,他们也只会去祠堂怪祖宗没让他们相个好地方投胎,还祸害了后代而已。
文谨沉闷地叹口气,也不知该怎么解决眼前种种棘手的问题。
不忍看自家大少爷每回返家后就是这么一副忧愁苦闷状,文伯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后,决定把心一横。
“不知大少爷可听过黄金门这一门派?”
文谨朗眉一挑,“原国那个要钱不要命的门派?”
“正是。”文伯对黄金门响亮的名号深具信心,“听人说,只要出得起钱,他们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包括娶不到媳妇吗?”难道连这种业务也承包?
文伯徐徐一笑,“无论是真是假,大少爷试试又何妨?”
是啊,试试又何妨?
反正情况再怎么差,也不会再差到哪儿去,横竖就是……继续娶不到媳妇罢了。
“你说得对。”他决定,等会儿就写封信给黄金门。
“男儿国?”
莫名其妙被拖进书房商量业务的莫追,拿着蓬莱刚交给他的委托书信不解地问。
蓬莱之所以会在百忙中,不得不腾出时间来特别处理这封信,就是因为这封信,就像块诱得他眼馋嘴馋,偏偏又下不了口的上肉,害得他老有种吃了鸡肋般的郁结于胸感。
他好不可惜地看着那封信,“嗯,就那个买媳妇的国家。”
“信上都写了啥?”
“委托者在信上说,他想要个媳妇兼武艺高强的相级保镖。”蓬莱倒是觉得,那位写信的文家大少定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他也不会写上这么一封信。
莫追僵着脸,“这两者是可以‘兼’的吗?”光是这种条件,这已不只是刁难的问题,而是太不要脸的问题了。
蓬莱没好气,“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找上我黄金门?”要不是天底下到处都找不着这种标准的媳妇人选,文家大少会写信来找他们?
敢情他们黄金门就是解决疑难杂症的专家?
“委托者是何人?”莫追也没将那封信拿出来看,打心底就是对那个遍地都是男人的国家半点兴趣也无。
“男儿国第一大世家,文家当家大少主文谨。”
如雷贯耳的名号一抵两耳,莫追当下即擦亮了双眼。
“文谨?那个称霸大陆东南一带,最富有也最出名的商业世家文家?”天降红雨了?那个钱多到都可以堆仓库的文家大少爷,居然找媳妇找上他们了?
“就他。”深深感慨人比人气死人这道理的蓬莱,也忍不住想要对那名年纪轻轻就接手文家家业,不但顺利将文家势力扩及整个东南一带,还一手扶起了男儿国经济的大少爷竖起大拇指。
十几年前,大陆诸国在各自结束了内乱与终结了外患后,无不努力休养生息以及敛财致富。
原国在小皇帝的抢钱政策之下,抢遍中州一带无敌手,而北方则是有着狼宗那群强盗打劫无数,南方的南贞女皇近年来也努力与各国发展贸易,西苑国则在生财有道的西苑皇帝领导下,几乎赚遍了菫西这一块地域。
可众国却都没料到,十年前在东南一带,文家大少文谨横空出世,不但出手重整文家这个百年世家,还直接掌握了东南一带沿海经济,其经济势力范围甚至还直逼南贞女皇的地盘,而他那层出不穷的赚钱的手段,更是令眼红的南贞女皇妒恨不已。
“以文谨的身家财力……他这只金龟还愁娶不到老婆?”莫追直搔着发,怎么想也想不通。
蓬莱慢吞吞替他补上他没说到的部分,“更别提这只金龟今年才二十有六,还生得高大俊美,品行温文儒雅,作风人赞人夸。”
“那他到底是有啥毛病?”要是连这家伙都娶不到老婆,那他们这些平凡的小人物不都可以去集体撞墙了?
“他投错了胎。”
“啊?”
蓬莱慢条斯理地道:“谁让他生在男儿国?要知道,男儿国什么都不缺,独独就是缺女人。”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我一直都不懂,为什么男儿国的女人会那么稀少?”以前他也常听男儿国的男人买媳妇一说,就是不知男儿国怎么都不出产女人,逼得他们非得出远门去买媳妇?
“纯粹是风水不好。”
“怎么说?”
“男儿国乃极阳之地。极阳之地内,阳气过盛,阴气易凋。”都因这个怪风水,现下大陆诸国都把男儿国给传得跟凶煞之地似的,吓得别国的女人连嫁都不敢嫁。
莫追觉得这根本就是非战之罪,“难道就没法子破这风水吗?”就为这原因?男儿国那些娶不到老婆的男人多无辜啊!
“你以为他们没想过?男儿国的历任皇帝,数百年来不知找了多少位法师与修道者来替男儿国改运换风水,可他们给皇帝的答案却都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