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强忍着不哭的文逸交给文伯抱到外头去后,不过多久,在府内所有厨房的灶台火力支援下,按着药方熬好的药汁,一壶壶地被送进浴房内,将偌大的浴桶给添了八分满,蒸腾的热气和浓厚的药香,霎时弥漫了整间屋子。
月穹边挽着两袖边交代,“二弟、三弟,等会儿你们记得,一定要使劲压着你们大哥别让他乱动。”
“好……”他俩愣愣地看着力大无穷的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昏睡着的文谨给抱起走进浴房里。
一进到浴房中,文卿便皱起了眉,他上前看了看那桶还滚烫着的药汤,不禁有些迟疑地开口。
“大嫂,水这么烫……”这是要煮大哥吗?
月穹先小心地把文谨放在一旁的木制躺椅上,再大步走向浴桶,两手贴在桶旁运上内力,不一会儿,原本还冒着烟的水面,便不再氤氲袅袅。文卿将手伸到水里一探,水温温度虽有点高,但倒是可以浸人了。
接下来,他们便看到那个从来就不懂得害羞的月穹,三两下就大方剥光了文谨,再小心将他扶抱进浴桶里头,让他坐正身子后,她向两个帮手示意。
他俩马上走上前,一左一右按着文谨的肩头与身子,月穹则是去她的嫁妆箱子里翻出了一盒金针,站在文谨的身后,一手托着他的后颈,另一手开始在他的头顶飞快地下针。
原本昏迷中的文谨,在月穹一下针后,身子便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到后来,他身躯抖动的力道愈来愈大,使得文卿和文礼不得不拿出吃奶的力气压住他。月穹心无旁骛地在文谨的头顶扎完针后,她绕着浴桶走至文谨的正前方,亮出三根金针,快狠准地将它们扎进他胸口的伤处。
汩汩的黑血顺着金针滴落至浴桶里,原本就混浊的药汤,变得更加乌黑,直到伤处不再滴出黑血而是鲜红色的血液时,月穹收了针,也把挣扎到没力气的文谨给捞了出来。
待到月穹打理好文谨,并将他送回床榻上时,看不懂情况的文礼拉住她的衣袖。
“大嫂,大哥他……”
“让他睡,别吵他,有事再叫我。”月穹拍拍他俩的肩,转过身拖着疲倦的脚步走出睡房,一直以来都用内力稳住毒性的她,在经过方才的治疗后,她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一头栽下去。
守在房门处看情况的海冬青,差点被她给吓死,及时接住她并探过她的脉象,发现只是虚耗过度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月穹这一睡,足足就睡了一整日。
待恢复精神的她去睡房瞧文谨时,他依旧昏沉地睡着,不过气息平顺多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就是身子还有点发热。
再次被一群都熬着没睡、强撑着精神来关心情况的人包围后,月穹将退热的药单交给文伯,然后看向那一双双泛着血丝的眼眸。
“他中的毒来历很特别,眼下身上的毒还没全解,我差一味药来制解药。”
“缺了哪味药我立即去调!”文礼说着说着就要跳起来。
月穹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云取宫的镇宫神药,你上哪调?你就是想买也没地方买。”
文礼呆愣愣地捂着头,与其他人一同瞪大本就已经够红的眼。
“云取宫……”
她不屑地冷哼,“就那个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还躲躲藏藏也不知在拜什么鬼东西的劳什子教派。”
“……”有她这样介绍的吗?人家明明就是江湖上最有名的神教。
“那味药离了土后很快就会失去药性,你们的速度不会比我快,所以我得亲自走一趟云取宫。”月穹一手按在颈后扭了扭脖子,然后站起身看着他们,“放心吧,我已把他体内剩下的毒性压在丹田内,他的身子不错,绝对撑得到我回来给他解毒。”
博格朗头一个出声反对。
“少夫人还是带上我们吧。”她打算单枪匹马的跑去闯神教?天晓得那个神教在哪,还有宫中又有哪些高手。
“云取宫可不是那么好闯的,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们要怎么向大少交代?”海冬青也跟着不放心地摇头。
岂料月穹却在一屋子气氛正严肃时,很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她摆摆手,“别误会,我不是嫌你们罗唆,而是我是真的没把云取宫给当一回事。”这些年来她跑江湖又不是跑假的,神教又怎么样?哼,她还是从黄金门出来的呢,世上哪个地方会比她家门派更诡异更没人性更龙潭虎穴?骗鬼去吧。
文伯对江湖门派的事不是很清楚,他只执着于一个问题。
“少夫人可知云取宫究竟为何要对大少下手?”现下皇上都还在宫中焦急地等着消息,他不能不去通报。
“为了魂纸,他们的目标本来是我,可没想到文谨却替我挡了灾。”
为了那能唤出魂役实现心愿的魂纸?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的博格朗与海冬青。
“文谨前些日子才为我讨来某人欠我的两张魂纸,咱们八成是被盯上了。”也是她太不小心了,从斐然那儿得到魂纸这消息没瞒好,竟让有心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为何要下毒?”
“当然是想让我们用魂纸换解药。”月穹两手环着胸,眼底燃起好战的怒火,“不然他们会冒着得罪文家和黄金门的风险下手?”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好了,你们守着他,解药的事有我就行,我赶时间。”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后,月穹就开始动手打点起行李。
“可是……”博格朗还是想跟着去。
月穹笑笑地道:“我乃相级中阶即将突破高阶,别逼我在这会儿去闯那个高阶生死关证明一下啊。”不放心是吧?那再高一阶的话,大家就都没话说了吧?
“千万不要!”在场每个习过武的人,听了都被她吓白了脸。
“那就不要拦我,好好看家就是了。”她将手中的包袱整理好,拎着就准备出门。
拦她不得又都不放心的众人,揣着一颗惶然的心看她义无反顾地往外头走去,只是,她忽然顿下了脚步,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下走回了文谨的床前,弯下身子赏了睡美人一记大大的热吻。
“……”他们瞎了。
月穹也不管多少人在看,她低声在文谨的耳边道。
“你等我。”
拎着包袱踏出了文府的大门时,月穹不意外会在这儿被人堵住。
“三师兄,我有事要拜托你。”正好,光靠文府那些人她也不放心。
玄灵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小包袱,心底不是很赞同她的这趟远行。
“照顾好文谨。”
他面无表情地道:“不必,我去挑了云取宫。”
月穹在他转身要走时,跳脚地在他身后大声叫着。
“可你不懂药理也不认得药,要是你挖坏了药苗怎么办?到时你能赔我一个相公吗?”就知道这个剑痴兼杀人狂只会去挑了人家的屋顶,他是挑门派挑上瘾了不成?
玄灵握紧手中的长剑,极力压下腹中的不满走回她的面前,与她互瞪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对她颔首。
“记得别让我当寡妇啊!”月穹翻上文伯派人替她准备好的马儿,对脸色很臭的玄灵交代。
“滚。”
第8章(1)
派出手中所有能够动用的师门探子,月穹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了有关云取宫的最新消息。
据探子说,某位云取宫的祭司,近来因炼丹炼至了瓶颈,迫切需要一颗妖类的心作为新药的药引,可这世上哪来的妖?所以他脑筋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魂役的身上,打算抢来几张魂纸,想以许愿的方式许出只妖类的魂役,好藉此取心炼药。
月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云取宫的势力范围,在一眼看不完且云雾缭绕的众山之外,弃马徒步进深山里,寻找起听说去年又搬了家的某位云取宫的祭司。
她一手拿着砍刀砍掉前头过人高的草丛,一手又在脸颊上拍了只蚊子。
“没事把窝盖在深山野岭是怎样……就这么怕人登门寻仇吗?”在她找到那个下毒的祭司后,她非要放把火让他再搬次家不可,省得她来找个药都得翻山越岭兼喂蚊子。
秋老虎毒辣的阳光,被树冠上丛丛叠叠的密叶给遮了去,因地形之故,月穹没法使上轻功赶路,只能挥汗如雨地在林中疾行,就在她来到一个山坳处,被一片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沼泽给拦住去路时,她忽然见着了一张熟面孔,而那人在与她打了个照面时,当下就止住了原本想要偷袭她的动作。
“……”某两位系出同门的师姊弟,颇无言以对地瞪着彼此。
打量过对方与自己身上差不多的配备,傅衡首先打破这片突如其来且僵硬的沉默。
“四师姊,你来搅什么局?”又想跟他抢魂纸吗?
“我才想问小七你怎么会在这里……”月穹远远比他还要讶异,因平常她也只有上坟烧魂纸时,才有机会能见着这名一年到头都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的师弟。
傅衡松开手中一直拉着的弓弦,并将箭尖朝下免得会误伤。
“我听说云取宫第二大祭司的手上有两张魂纸。”原本他做完二师兄给的任务就打算回师门了,可临时打听到有关魂纸的消息,他便脚下一拐弯,直接就往某神教跑来了。
“原来是第二大祭司啊……”这下她可以省去找其他祭司的功夫了。
“师姊?”看来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
“我的目标是那位祭司。”月穹一开口就安了他的心并且与他分享正确的情报,“还有,他手上并没有什么魂纸,他想要的那两张魂纸还在我夫家呢。”
可惜傅衡全副的心思,都被她那段话中的某两字给拉走了,他一副魂飞天外天状地直直瞅着她。
“……夫家?”是他听错还是她口误?
“夫家,姓文。”
下一刻,重重受惊的傅衡,活像是见鬼了般抱着一旁的树干,不可思议地对她大嚷。
“你……你居然嫁得出去?!”这怎么有可能?二师兄他是疯了不成,竟把野兽嫁出去危害世人?
月穹闷闷地问:“有必要惊讶到这种程度吗?”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傅衡拍着胸口。
“怎么你成亲事前都没人通知我?”太没有师门情义了,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他回师门参与一下,好歹也让他有机会捞点聘礼啊!
“我也被嫁得很突然啊。”她是成亲的前一天被关到地牢中,才被临时告知要嫁人了好吗?
作梦也没想到她居然能有归宿,傅衡震惊归震惊,但在理智都回笼后,也不禁有些为她担心。
“师姊你、你……”他结结巴巴地找着措词,“那个,不知你婚后……”也不知娶她的那位勇者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会不会被她的个性给吓去了半条命,或是……
月穹听得出他大概想问什么,“你四师姊夫挺不错的。”
“哪方面不错?”他很感兴趣。
“身材非常的不错,尤其是那优美的线条和匀称的肌肉……”月穹这采花老手搓着下巴频频点头,“这些年来,我脱遍了各式的男人就没脱过比他更赞的。”
“……”
“而且家财万贯富得流油,我下半辈子只要躺着清享福就好。”文谨说过,卖小黄书的钱都是她的,他文家不差她所赚的那点私房钱。
“……”
“他很贤慧的,不但帮我印书卖书,还积极把小黄书推广到大陆诸国去。”她也不知文谨对宠妻一事是有啥执着,不过卖个小黄书而已,他都要搞成各国共襄盛举。
“……”
“他很爱我。”不只是平常说说和做做而已,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傅衡走上前按着她的肩头,恳切地道。
“师姊,我真心认为你只要说最后一句就好。”其他的部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是吗?”难得她想在自家人面前夸奖一下文谨。
在他俩叙完旧也打完了招呼后,傅衡便关心起她来到这儿的正题。
“师姊,你怎会抛下那位不错的姊夫跑来这地方?”
月穹心情恶劣地握紧手中的砍刀,“云取宫的那位祭司给你姊夫下了毒,我是来找解药的。”
“居然敢打我黄金门的脸?”傅衡冷声地哼了哼。
“为了魂纸嘛。”她转首看向身旁的一大助力,“反正你的目标也没了,要不要帮我?”
傅衡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难得这世上有这么伟大的人愿意牺牲自己娶了你,我说什么也要两肋插刀。”
“说得是挺好听的……”月穹不客气地揪着他的耳朵,“臭小子,我不管你又想捞什么好处,总之这回你得跟我一条心,听清楚了?”全师门中,她也只摸不透这个打小就心思九弯十八拐的七师弟而已,要是不小心点防着他,说不定一个小心又会被他给阴了。
“知道啦……”
她再三向他警告,“我急着救人,你要敢在这节骨眼阴我,日后咱们就走着瞧。”
“人命关天,我保证我不乱来就是。”早就没有信用可言的傅衡无奈地高举两手,也不打算平白就没了个造福世人的姊夫。
接下来的一整日,在傅衡的领路下,月穹省去了找路的麻烦与他一路疾行,直到日头就快要落山时,他们来到一处山谷外头,藉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打量前方那座盖在谷中的山庄。
月穹指指前头,“就这?”
“云取宫离这儿还远着,这里是那位祭司的秘庄。”傅衡倚着树干看向远处,嘴边泛着诡笑,“师姊,我敢跟你打赌,那个祭司在找你麻烦时,肯定没告诉过云取宫他结梁子的对象是黄金门。”
这些年来看在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面子上,云取宫本就对黄金门敬而远之,偏偏这回底下的人却没遵守这条宫规,可想而知,云取宫上面的人要是知道这事的话会有多震怒,所以那个祭司一定把这事瞒得很紧。
“那些我没空去管,眼下我只要找到解药。”月穹扳扳两掌,“等会儿由我开道,进庄后,我去找解药,你去找药田。”
“嗯。”同门这么多年,傅衡已经很习惯分工合作的方式了。
或许是没有料到月穹会主动找上门,也可能是因他们对这处秘庄的隐蔽性太有把握,所以当月穹踩着刚滴落的夜露,翻过高墙来到庄里时,她并没遇上太多庄内的守卫,而傅衡也很顺利的钻进了秘庄之中。
月穹在庄内找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那位大祭司的身影,她随即就放弃了直接向大祭司要解药这回事,改而去与傅衡会合,去找云取宫每位祭司都会种植的药田。
傅衡扶着被他敲晕的药田守卫将他轻置在地,确定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后,他朝飞奔过来的月穹扬手。
硕大又圆满的月儿在攀上山谷后,将一身的清辉洒落在大地之上,眼前一畦畦的药田,田中不但植满各式珍贵药材,云取宫才有的血木苗也已成熟,看得他俩皆怔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