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绝非发火时机,因那二十多匹野马扑腾涌来似滚滚巨浪,红鬃驹再如何强悍刚毅,亦难不随之跃动。
既混在野马群中,此刻最好随波逐流。
“撤手,跟我来吧!”身后的姑娘哈哈大笑。
一只大耳已被她的气息染红,聂行俨一听她大笑,便知事不会最混,只会更混,像似……似当年他俩遭陀离兵追捕,她趁他忙着控马避开飞箭和绊马索时闹起,硬抢他掌中缰绳,最后迫使坐骑奋力一搏,送他们俩到另一座峰头。
果不其然,环紧他健腰的一双手开始不安分。
跟头栽过一次已够惨烈,这回想再如当年那样动他手中马缰,不能够!
岂料——她的目标竟不是缰绳,而是……是……
他胯间突然遭袭!
一只小手滑过他腹部,直探至脐下三寸之处。
虽还隔着衣裤布料,但她这突如其来的虚抓对他而言不啻是惊天霹雳,瞬间闹得他心神大震。
又栽跟头,防不胜防。
紧握缰绳的手不禁一松,身后姑娘抱紧他腰身乘机以巧劲一拽,他没再费事抵拒,顺其力道翻身飞落。
啪——落地一响,身上陡沉。
他躺平,依旧做了她的肉垫子。
但这一次身下似乎柔软许多,冲击也不大,半点不疼,不若七年前那个地底洞,摔得他眼冒金星,周身筋骨快散架。
红鬃驹和大黑停也未停,野马群呼啸而去,恣意驰骋,两匹大马跟人家一大群较上劲儿似,奔腾得无比欢快,鬃飞须扬,头都不回。
伏在他身上的人微撑起上身,那张笑得极可恶的俏颜侵入他眼界。
她小手搁在他胸上,轻拍两下,状若安慰道——
“唉呀,都说马没胃袋,是直肠子,吃什么拉什么,得不停地吃、不停地拉,更不好将马关起来。俨帅那匹红鬃大马平时怕是被管过头了,今儿个且任它吃吃喝喝去吧,放心啊,咱家大黑会带好它的,有那么一群野马朋友相邀吃喝,依我瞧,不一路吃到天边去是不会回转。”
适才群马奔腾之势,夹在其间只能顺势卸劲,若使强勒缰,两侧与后头的马匹可能冲撞上来,届时险象环生,更难控下——驰骋沙场、与马为伍多年,这常识他自然懂得。
他亦打算信马由缰、任红鬃驹随野马群驰骋一阵,但她问也不问便将他掀落马下,用那般……无赖又混帐的手法!
这姑娘即便没了矜持,究竟还有没有一丁点羞耻心?!他蓦地扣住轻拍他胸口的小手,长目怒瞪,多想在那张笑颜上瞪出两个洞。
“你——”磨牙喷火。
“你别动!”夏舒阳一脸紧张,眸子无辜眨了眨。“俨帅,听我一言,咱们乖些,别动,千万别冲动啊。”
见她眸光往他躺平的身下溜了圈,他双目陡眯,已觉出古怪。
他们跌进一个不太小的浅坑里,背下绵绵软软,微带湿气。
他适才太过急怒,此刻方嗅到一股不算陌生的气味,而这股气味像是……是……甫明白过来,他面庞陡绷,戾气大盛的峻目又想往她脸上瞪穿两个窟窿。夏舒阳用没被扣住的手再次拍拍他胸膛,笑咪咪道——
“俨帅不是想知干娘该怎么罚我吗?欸,什么面壁禁食、顶缸挑水的,咱家干娘不罚那些,即便要罚,也是挑大粪,羊粪牛粪马粪骆驼粪,能派上用场的粪全得满草原去拾去捡,一袋袋挑回家。”略顿,白牙闪亮——
“当然,这时节拾回来的大粪还得再晾晒几日,春季时候嘛,羊粪蛋子还行,干得快,但牛大粪就湿润了些,可不像冬天时候随便就冻得干巴巴又硬邦邦。所以你别动,一动肯定遭殃,要蹭得满头满身的。”
……牛大粪!
钻进鼻中的就是这个气味!
北境放牧的牛只多食草物,拉出的大粪并不腐臭,而是有淡淡草腥味。这气味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毕竟也在北境军中多年,牛羊马拉的粪多少都嗅过。
但如此刻四仰八叉平躺在晾晒的牛粪上,还是头一遭。
已非“怒火冲天”简单四字可形容,他当真张口无言了,搜肠刮肚、绞尽脑汁都找不到话对付她。
“掀你下马那是万不得已,总不好让你伤着,野马群恰经过这晒牛粪的小坑,拿来垫垫果然不错……哇啊!”
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聂行俨一把将她拽下,翻身压制。
即便要遭殃,没道理她能干干净净全身而退,拿他垫底。
夏舒阳惊叫了声,动作亦快,两腿立即圈住他的腰,双臂紧搂他硬颈,拚命靠上,免得后脑勺和背部全贴上牛粪。
虽说春季的牛粪湿润了些,但既能从草原上一块块拾回,其实也晾得够干,只是不像冬日时候冻得像石头般能砸伤人。
此时两人滚在一摊干牛粪上,蹭得满头满身是没的,不过发间、衣上要沾点干牛粪屑屑儿也是避无可避啊避无可避。
聂行俨冷笑,抓着缠在颈上的细胳臂试图拔开,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别动。听我一言,乖乖躺下别动,你……干什么?唔唔……”结果都拉开她的臂膀了,岂料她两手分别揪住他双耳,唇跟着堵上来。
这是她的地方。头上顶的天、身下躺的地全由天养牧场照应,想要她夏舒阳安分,她岂能令他安生?
别的不提,光是四周围观的大畜小畜们,她这小主人不拿出点气魄跟汉子斗到底,以后如何服众,是吧?
所以,呵呵,既然退不开,总得揩些油水滋润滋润……
这是个极放肆又充满肉/欲的吻。
女子绵软小舌一下子钻进来,聂行俨只觉口中无比潮湿暖热,舌不管怎么避,皆逃不过她的纠缠撩拨。
唇舌遭吸吮,力道好大,他头一遭领略到自己的嘴是软的、嫩的,她小小的贝齿或重或轻地啃咬刮磨,竟令他整个腔内热麻生疼,舌尖颤颤,而舌根则僵得几无法作用,仅能任她侵占摧残。
下/身很快变得滚烫坚硬,女/体紧紧抵着他,一双玉腿环腰锁住。
几层衣裤布料下,他勃发的肉身仍清楚感觉到那幼嫩之处。
他悍然突出的,她细致柔嫩,男与女两具身躯之契合,在心间点燃狂火,他硬热的剑渴望插鞘。
只是意志受撼,恼恨与不甘亦随之大起,他扣住她下颚,另一手揪着她的发,从这一团迷乱中挣开。
她肯定被他弄痛了,却仍笑出声,红唇再次抵近。
他拧眉撇开脸,欲起身,圏紧健腰的一双腿环得更紧,像黏在他身上似,他若执意要起来,可以,且将她一块儿抱起。
“夏舒阳,你闹够没?放开!”他冷厉语气能让底下最骁勇善战的将士俯首听命,可惜惹上他的这一个不是他的兵,他的军令如山起不了作用。
她笑带叹息,仿佛纵容着他的冷面和坏脾气,让他呼吸吐纳都不顺畅了。
第7章(2)
他正要再骂,串铃响叮当、叮当响,伴随马蹄声由远至近,来的不仅一个。
共有四骑,皆是高头大马。
此时四骑正停马在坑边上,系在鞍前的串铃子轻动,一名身材娇小,约十五、六模样的小姑娘从马颈后头探出圆润脸蛋,笑得眉眼弯弯——
“阳姊你可回来啦,咱们跟着野马群跑,想瞧瞧那群野马能聚来多少伙伴,远远就觉听到大黑的叫声,果然不错。”好奇眨巴大眼。“噢……姊姊逮到什么好的?都跌牛粪坑了还不放开!”
聂行俨微眯峻目。
他俯卧,旁人高坐大马,这种被居高临下探看的滋味实在……很不是滋味。骑在栗马背上的富态大婶探身看得两眼发亮,很有那么回事地颔首,道——“哟,大阳逮到的汉子肩宽胸厚、腰窄臀翘,脸还挺俊俏,好马!”
骑棕灰马的矮壮大叔面无表情,语调平淡道:“路遥知马力,是不是好马,大阳得骑过才知。”
尚未发话的是花马背上满脸皱纹的精瘦老头儿,趁其他人伫马说话,老人家掏出插在腰后的烟杆子,抽了两口。
几双眼睛最后望过来,似等他结论,老人敲敲烟杆,呵呵笑——
“舒爷不是总嚷着要帮大阳招个媳妇儿,眼前这个俊俏带把,肯定就是啦。”夏舒阳脸蛋红扑扑,哈哈大笑。“果多老伯,您这眼力劲儿,犀利!”
聂行俨脸蛋也红,气到发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到底都什么人?!
圆脸大眸的小姑娘是天养牧场主人夫妇的独生亲闺女,名叫舒小贤。
矮壮大叔和富态大婶是成对的,皆是牧场主人的得力帮手,人称黎叔、黎婶。精瘦小老儿名叫果多,是牧族耆老,与舒大涛是忘年之交,隔三差五就上天养牧场寻他的酒中知己。
待摸清这些人的底细,聂行俨的底细也被摸清……呃,其实并没有,天养牧场的人压根儿没想摸清他的底细,那些人唯一感兴趣的是——他是个“带把媳妇儿”,是大阳的。
被领回去天养牧场不过半个时辰,他的事已传遍牧场地界。
“估计,明日,草原上的牧民朋友们都要听闻此事,阳姊欢喜不?”乐天开朗的小姑娘性情跟她亲爹一般模样。
“欢喜什么?”
“欢喜婚事啊。”阵中充满期待,亮晶晶。“草原各方的牧民朋友们一得消息,准要赶来帮姊姊筹办婚礼,那场子少说也得开上三天三夜,肯定比今晚迎客的篝火宴要热闹好几分,阳姊不喜欢吗?”
她喜欢吗?欢喜吗?
被小贤妹妹这般问起,夏舒阳心微微发麻、微微涩。
踏进自家牧场的地盘,她表现得更张狂,有些制不住本能似,因身边的人是他,不是手握几万铁骑的大将军,也非高高在上的天朝王爷,就是他而已,像她选定他的那时,只有她与他两个,再没有谁。
作狂到连自个儿亦心惊,但在那意绪滂沛又癫狂之际,她是无法多思多想的。似乎在那一年醒来,虽张开眼,某一个的她依然在浑沌黑川漂流。
而她任由这样,因那个在黑川漂流的她是她弃下的,那个她已不是她,尽管保有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与情,如今的她是夏舒阳,只是一个旁观之人。
今晚牧场的篝火会是主人家特意为“带把媳妇儿”办的。
烤叫化子鸡、烤全羊、滚肉汤、烙镶饼子、拉奶茶等等,能置办出的美食全出笼,牧场的男男女女拉着初次到访的人儿,围在篝火边开吃开喝、开唱开舞。
他是她的。
牧场里的大伙儿全这么想。
他辩也难辩,因为在这座牧场里,没人会理会他的否认,也没人在乎他的辩驳,而他像老早心知肚明,根本懒得多说,当真就任众人误解,只是脸色一直不太好就是了,但别人敬他酒、往他大碗里布置食物,他还是会忍着脾气作礼。
她偷偷觑着,心发软,嘴角亦是,禁不住要笑。
是很好的人啊,很好很好的,位高权重却无半点骄气,明明可以靠着承爵一辈子安乐,他却宁可长驻北境,与一干北境军同战袍。
这样的他,要弄死一个惹他厌恶恼怒的她,根本是手起手落的事罢了,可他却纵容,任她嚣张胡来……
总觉得自己太坏。
不能那样待他,内心是知道的,但每每遇事,她就是制不住那股冲动,想试他底线似,一次又一次加重力道。
是冲动,更是渴望。她仍渴望亲近他……无比。
夜深,篝火将熄未熄,火点仍在烧成灰白的木头里小窜,只是当木头散成灰烬,那星星点点的红苗子也要灭的。
牧场的大叔和老爹们酒酣耳热、满口胡话,说得都口齿不清了,倒在温暖的火边睡得直打呼,婶子和大娘们过来寻人回去,见自个儿家里的根本叫不醒,边碎念边捏打,最后还是拎来毡子替家里那口子盖上。
适才一头小牛趁今夜热闹,一溜溜进亚妲嬷嬷的“灶房神地”,把挂了半面墙、跟炮竹似的玉黍串子啃去好几串,亚妲嬷嬷踏进灶房里一打照面,那个闹啊,只差抡起的刀没能砍中小拧,要不今晚还得加大菜——烤小牛一头。
她赶过去帮忙安抚,把贪吃成性的小牛使劲儿拖回牛圈,盯着它的大眸好好训了一番,小牛哞哞叫,无辜地摇头晃尾,看得她都笑了。
待重新回到篝火场上,已不见聂行俨行踪。
心想,他应已回去为他备下的房中歇息。
白日回到牧场,他与干爹干娘相互见礼之后,许是预计隔日便要返回驻扎在飞泉关的大营,于是事赶着事、一件件接连着办。
干爹领他巡了回牧场,两人出去一下午,不知谈些什么,但应是颇欢畅。
他面上一贯淡漠,干爹倒眉飞色舞,今夜吃吃喝喝,两个男人凑在一块儿便一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模样。
之后干娘找他再谈,同样不知谈些什么,但她暗自推敲,干娘肯定又拿那条石林暗道说事。
相谈结束,干娘眉飞色舞,他依然面色淡淡,不过嘴角有些绷、暗暗抽搐……令她见着不禁好笑。
大将军王爷又怎地?遇上她家干娘也得让让道吧。
再之后,他就被拉出去加入篝火会,男人们轮番邀酒、女人家们硬拉他起舞,这一夜他也算“以一挡百”,不累才怪。
春夜的野原,夜露在漠漠草间闪亮。
羊圈里的小畜无时无刻不怕冷似,挤成一片羊海像一坨坨的小雪堆,而牛圈里的大畜还有好几头不肯睡,嘴嚼个没停,眨巴大目直瞅她……欢快过后的深夜,像也只有它们发觉她往哪儿去。
玉带河在原上静静淌开,这时节水量颇丰。
她来到野草茂盛的小河湾,那儿有三方大石形成天然遮蔽,即便脱去衣物在清亮月夜下泅泳,旁人若不走近,决计瞧不出。
水很凉,水波徐缓温柔,是她一向喜欢的。
仰躺,已解开绑束的长发在水面上迤逦成墨染之画,她放松四肢躯干,在浅浅流域随波逐流,月光与水一般温柔,照看不放。
岸边忽有影子晃动,声音清楚传来。
她撑身调头,定睛一看,不由得笑了。
伸展肢体缓缓游至岸边,她从河中一步步走出,丝柔黑发随她的脚步一寸寸离开河面,湿漉漉贴着肩膀和背臀,成为她光裸身子唯一的遮掩。
“回来啦。”她摸摸白鬃黑马厚实的腮帮子,再瞥了眼正低头喝水的红鬃驹,跟着低笑问自个儿爱驹。“带着朋友玩去,跑得可痛快?”
黑马喷气,硕大马头往她掌里蹭,尾巴轻摇,全是愉悦的表现。
夏舒阳揉揉它的长鬃。“就知咱们家大黑一出,再难搞的家伙都能摆平。”红鬃驹像听出有人说它小话,马首倏地抬起,略顿了顿,双耳一竖,突然朝三方大石的所在轻蹄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