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大悟笑道:“欸,原来是这样,阿爹说今儿个有客来访,是从天朝那边来的……小哥哥也是天朝来的客人,是吗?”野惯了的她一早就偷溜出来,以至于跟来访的客人们连个照面也没打。
聂行俨又哼一声,懒得答话似。
这次随父帅领着一小支精兵,冒险穿过敌国来到西北高原,父亲与鹰主朗尔丹密谈联合边防之事,他则乘机多探究一下陀离西北的地形。
鹰族族人天性淳厚,当真好客,见他像无事闲晃,纷纷指了这座小苍峰荐他一游,说是峰回路转处处奇景。
确实……挺奇。
鹰族三位公主——丽昱、丽玥、丽扬,前头两位公主为孪生姊妹,且与幼妹相差近十岁……既要拜访西北鹰族,关于对方的大小事物,事前多少探过,聂行俨只是不知,这鹰族三公主竟是个小话胁。
不理小娃娃了,反正跟他不同挂,他踅足走人。
“小哥哥等我!等等啊……啊!”痛呼了声。
聂行俨倏地止步,回首去看,恰见她痛叫之后一屁股坐倒,又勉强想站起,小掌因包覆着离鸟无法撑地,起身起得摇摇晃晃。
“没事没事,是刚才在岩石上滑那么一下才拐伤的,没事的,呼……”喃喃安慰自己个儿,跟着重重吐出口气,瞥见小哥哥拿她直瞧,她咧嘴扬声——
“小哥哥别担心,没事,丽扬没事!”
他什么时候担心她了?
聂行俨想辩驳,却不愿“有失身分”地跟个小娃儿争辩。
丽扬用单脚一跳一跳地跳到他面前,扬高下巴很神采飞扬——
“小哥哥,走!回家!咱请你喝酒吃肉!”这话是从当鹰主的爹那儿学来的,她家老爹每每在高原上遇着了朋友总会这么说。
瞪着那张太过爱笑的润脸,聂行俨继续很无言。
直到她从他面前跳走,一副真要单脚跳下小苍亭的势头,他才回过神追上。
“上来。”背对她蹲落,将健背勉强贡献。
他也万般无奈,但实在瞧不下去,没办法。
丽扬眨眨眸,哈哈笑,随即开心扑上,两臂环过他的颈,包住小鹰的一双绵软小掌就搁在他颚下。
“小哥哥,你真好,丽竭喜欢。”
都过去六个年头,当年那位天朝来的小哥哥长什么模样,她其实记不清了。但依稀记得,小哥哥是好看的,肩线平阔,背宽宽的,踏出的脚步既大又稳。最后的这一段路程再遇旧人,忽觉伸手不见五指的阗黑中,仿佛透进一道光,光极其希微,也极其暖心,令她记起一小段无忧无虑的时候……
只是塌下来的天,她顶不上去了,想重见天日根本不能够。
人事已全非,所有她在意的、深爱的、熟悉的,都不见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能否再见?
思绪翻腾,心若置在火盘上煎熬,血里的香魂再次汹涌。
一具坚硬韧实的身躯任她贴靠,一双强健臂膀牢牢抱住她,不管是不是香魂反噬,她是喜欢亲近这个人、这具躯体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聂行俨及时把晕倒在阴阳泉里的人儿捞出来,举掌想煽煽她的颊将人唤醒,却已难再下狠手。
这女娃少了当年那股张扬活泼的神气,周身艳色漫出近乎凄绝的气味,像晚开的最后一朵荼蘼,那么使劲儿催绽,盛开至极后,迎来独属的结局。
族人被戮殆尽,神地蒙尘,她身边还剩什么?
想了想,实在也起怜心,他先简单安置了她,立即跃出地底洞侦察四周。
清清月色下,这座山峰宛如平地雷起般独矗。
往方才他纵马跃来的那一方看去,陀离兵手中的火把仍然可见,只是火光一小点一小点,离他甚远。
果真是情急之下激发出的能耐,这一跃几乎不可能成功,却还是办到。
追兵追不过来,雪峰仿佛遗世独立。
他重新回到地底洞,以随身的打火石和洞里存放的干草枯枝燃起熊熊火堆,再把浑身湿淋淋的小姑娘移到火边。
老实说,她身上也不见多少潮湿衣裙需要卸下烘干,衫裙原本就那么薄,也被撕扯得够凌乱破碎了,没什么能脱。
要脱也是他来脱。
脱下夜行服将她包覆,原是把她置在干草堆和厚毡上,但见她昏迷后仍不断发颤,齿关格格发出轻响,他干脆把蜷成一球的她抱到腿上拥着。
与鹰族之间也算有些交往,当年朗尔丹虽未接纳父帅的提议,却愿意将鹰族精妙的驯鹰绝技传授二一。
他们一行人离开西北高原时,朗尔丹令三位驯鹰手随着南返。
那三位驯鹰老手之后有一位长留北境,聂行俨之所以能说得一些鹰族古语,便是向这位留下不走的鹰族老人所学的。
小脑袋瓜抵着他的胸口,突然不安稳地来回蹭动,眼皮底下的眸珠亦颤滚着。她何苦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双眼又是如何失明?
蓦地——
又是香气!
她浑身再次涌出无形香流!
聂行俨心下一惊,只觉整个人被她的身香淹没。
以为她发作过,被他压进池中硬将神识逼回,人应该就清醒过来,没料到一波偃息了还有下一波,而且卷土重来得十分霸道。
他完全未作防范,呼吸吐纳间,香流漫进口鼻胸肺,像世间一切气味皆消,酸甜苦辣皆无,只余她这一抹勾魂夺魄的迷香。
丹田鼓噪,血液直冲脑门。
他满面通红正要推开她,一双细臂忽从夜行服里挣出,紧紧圈住他的腰。
“三公主!”
咄——嗡……
他低头厉唤的同时,她陡然睁开阵子,瞳心直勾勾定住。
明明是盲的、看不见的,却似诱捕,如同撒开一张大网,眼对上眼的瞬间,将人捕获。
两张脸离得太近,不过一个呼息之距,他毫无防备撞进那张无形大网中,当一个沉重钝音在脑中爆开,伴随嗡鸣,他眉心陡热,就知糟了——
猎鹰展翅在北境蓝天上。
它盘旋、俯冲,振翅再起、再俯冲,以不可思议的疾速变化飞行。
最后,猎鹰以一个自杀般的直坠之势狠狠冲下。
直到年老的驯鹰手吹出哨声,清厉的长音响彻云霄,狱鹰于是一个翻腾,双翼略缩不鼓,以滑翔之姿飞回老人的臂上。
“鹰族驯养猛禽之法实是神技,令人钦服。”衷心赞佩,他跃跃欲试。
老人黝黑瘦面满是皱纹,双目精光犹盛,道:“世子过誉了,咱这算什么神技?真要说神,那还得见识一下鹰主的手笔。”略顿,似思及什么,嘿嘿笑道:
“唔……不过最最神气的,谁又比得上咱们丽扬小公主?”
他眉峰略挑,不如何相信。
老人也跟着挑眉。“世子不信,是因没见过小公主熬鹰,她那眼对眼的熬鹰狠劲啊,简直是一击即中,中得不能再中,像把鹰儿的心魂都给摄走……您说,心魂都没了,再猛的飞禽又如何?还不得乖乖听令。”
第2章(2)
熬鹰。
顾名思义是不让鹰睡觉,是驯鹰过程中极紧要的一环。
熬鹰的整个套路里,手法繁多,顺序犹为重要,例如先让鹰儿饱食几顿,将鹰养得膘肥体壮再拉膘,令其挨饿,让身上虚膘转成肌肉,又或者用热水让鹰儿出汗,再用冷水冲洗等等,然后持续打熬,不令它休憩入睡,直到鹰儿因极度疲惫而服软。
但聂行俨亦听闻过另一种熬鹰之技——
驯养手把自个儿跟鹰关在一块儿,眼对着眼互视,驯养手必须紧紧抓牢鹰的目线,瞬也不瞬,无声逼迫,就跟鹰这般苦熬,鹰不睡,人亦不睡,熬到野性难驯的大鹰乖乖认了主为止。
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觉得……
自己是被这位鹰族三公主的古怪狠劲拖了去!
她拿他当鹰在熬,许是连她也无力自制,身香喷涌,神思腾冲。
耳中嗡鸣不断,他脑子渐渐使不动,如小舟搁浅在一滩烂泥里……
当一切杂音消除,无边无际的沉寂中,她声音吟歌般荡开——
“小哥哥,鹰族的女孩儿十四岁已能结定,就跟天朝的姑娘家十五岁及笄、能谈婚论嫁是一样意思……小哥哥,我都快满十五岁了,要谈婚……要论嫁……要、要找个人快快结定才可以,没能结定的话,这辈子永远是个没长大的娃儿,那样不成的……不成的……”
他张口欲骂,一股气堵在胸中、喉中出不来,又或者真说了什么,但他听不见自己,能颤动他耳鼓的,似乎只余她的声音。
“没长大的娃儿,那样……升不了天……阿爹阿娘、昱姊、玥姊,还有大姊夫、二姊夫……他们都在天上等着,要结定、变成大人了,才能跟他们在一块儿,不然……要不然……苍鹰大神会把娃娃送到别的地方去,把我送得远远的,丽扬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聂行俨忽觉身体往后仰倒,一团柔软覆上他精实躯干。
香气越来越浓,染了他的血似,十八少年郎气血勃发,胯间之物完全不受控制变得沉重硬实,下身紧绷,活生生的筋脉热烈跳动。
身躯虽张扬变化,四肢却绑着重锚似,锚一下,定得他动也难动。
他陷在暗中,眼界里黑压压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就像遭受打熬的一头鹰,头套罩住鹰的双目,鹰在尽黑寂静中消磨意志,遍识三川五岳上的辽阔,最后却只能在一团浑沌中俯首。
女音又起,清晰的、迷乱的,辨不明白了——
“小哥哥,你真好,能再遇你,真好……真好……你跟丽扬结定吧?好不好?小哥哥,我想跟家人、族人在一块儿,不要分开……我们……我们在一起,天地为证,苍鹰大神和地灵母亲看着的,祂们会知道,我把自己结定给你……”
神识究竟还攥没攥在自个儿手中,丽扬并不知。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全然随心所欲,似把一切交给香魂驱使,就算被吞灭,那就被吞灭吧,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着她要与一个男子结定,她必须要。
必须。
香魂扩开她的念想,鼓动她的欲望,模糊了所有道义、矜持和顾忌。
她抚摸身下这具坚硬的躯体,掌心来来回回摩挲,留连他胸膛的热度,肌肤的贴近相亲让她眸中渐烫……
目力依旧残弱,什么都看不清,多可惜啊,多想看看他……
从那片厚实胸膛一直摸索而上,柔荑覆上他削瘦刚正的面庞,抚过他的剑眉长目、挺直鼻梁,她叹息吐香,倾身将嘴压在他格外柔软的唇瓣上。
小哥哥……
能再遇你,真好……
我把自己结定给你……小哥哥……
如歌似吟的音调盘旋低回,他受到蛊惑,唇瓣开启,缕缕香息随小舌钻进,他含住,本能地汲取,唇齿嗑合间是笨拙的、粗鲁的,但他不知,她亦未觉。
结定。必须。
她知道该怎么做。
结定过的姊姊们谈起这事时,没有避她。
姊姊们的玉颜笑得比花娇丽,眸波像在春水里荡漾。
她一直记得姊姊们当时的神态,美得令她瞧痴,于是心间落了种子,萌出嫩芽,悄悄也盼起自己的结定。
她想,那一定也是很美、很让人害羞心动的……
而小哥哥,很好。
她的欲与念皆重,仿佛临渊而立,站在绝壁之上,狂风伴霜雪、伴着灼焰,她不在乎被吹向何处,不在乎被烧毁殆尽,已经都……不在乎了……
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在他肿胀的胯间掀起。
从未体会过的痛牵动四肢筋理,令定住不动的年轻男躯忽然畏疼般一阵抽颤,脐下块垒分明的腹肌随之绷紧。
痛!
神识在疼痛的这一刻似乎回笼了,聂行俨蓦然睁目。
眼前不再尽黑,他能瞧见,真真切切看见,不是受制在虚幻之境。
然,映入瞳底的真实景象让他一下子也懵了——那具身子挣开夜行服包覆,卸去破碎的金红舞衣,全身上下仅赖一头长发轻掩,火光在裸肤上跳动,她两颊酡红,双眸半合,抿着朱唇细细哼声,气促不匀……
他瞬间屏息,眉飞目瞠,因她……也在忍痛!
她跨坐在他腰间,将稚嫩的花插在他身上,无丝毫迟疑,亦不在乎他是否愿意,她要他,就是要他,她痛,也令他的肉身头一回尝到这种疼痛滋味。
“你——唔唔……”惊愕迷茫间,他的唇再次遭封吻。
气息又一次被侵染,漫漫身香兜头罩脸袭上。
两人亲密紧连的地方又岂止是唇与舌而已,他身下那块硬铁烧出炽热,又遭粗鲁压迫,他没能清醒,刚抓回的一丝心志转眼间又受摧折,如断线纸鸢,大风卷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强要了。
像一块被大鹰抢回巢穴的香肉,最后的结局只能任由啃食。
他无法挣扎,也许已忘记如何挣扎。
他一样临渊而立,万丈之下什么也看不清,想要醒来,最终是要一跃而下。
结定的过程宛若战场,宛若他最奇诡的长梦。
聂行俨从睡中醒来,徐徐睁眼,有片刻还摸不着头绪,不知身所何在。
清冷天光从上方洞口打入,大把光束照得他皱眉眯目,他抬臂欲挡,发现衣带尽解,没一件是妥整穿在身上,连裤带亦是。
瞬间,神识遭电击雷轰般,整个清醒!
火堆已成一坨灰烬,此时洞中仅他一个。
他一跃起身,两、三下将裤带、腰带随便一勒,连靴子也没套就冲出地底洞。他找到昨晚百般为难他、令他千般惊怒又万般难堪的人儿。
她背对着他静伫,身上罩着他的夜行服,那件短打款式的黑衫直直掩到她腿窝上端,衫摆底下是光裸的两条小腿和一双雪嫩裸足,她赤足踩过雪地,留下轻浅秀气的一排足印。
宽大的衣衫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小,身子单薄似纸片,仿佛随意一掐就能折柳摧花,轻易能伤之害之。
地底洞外风起云涌,雪峰被大片山岚与云雾环拥。
昨晚隔着长长距离,尚能望见陀离追兵手中的火把光点,到得这时天光开亮,反倒什么也看不见。
聂行俨微微有些心惊,眼前所见仿佛与他梦中场景重叠。
梦中,他依稀临万丈深渊而立,大风来回吹扫,呼啸入心……然,此刻站在绝壁边缘的人不是自己,却是她,而他则落在一个旁观的位置。
不,不对——怎会是旁观者?!
他是彻彻底底受害的那方啊!
“你——”已尽量压住嗓声中的怒火,不过成效似乎不彰。
想到昨晚一团混乱的事,记不得怎么开头了,但留在身体上的感觉犹在,残余的火星苗子仍在血液里浅浅窜跳。
他头上顶着一片火海,齿关咬得格格响,硬忍下欲将她拽来掐昏的冲动。
“鹰族的熬鹰之技与摄魂术相通,三公主的娘亲又是用香使药的能手,你为了行刺乌克鄯,冒险将这两项绝技一并用上,肉身与心志却无法负荷,以至于折了一双目力,最终还……还丧心病狂、恩将仇报,对我干下……干下人神共愤之事丨.”他脑子恢复正常,好使了,也就全都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