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她拚老命练出的这一手秀气小楷啊啊啊!
见她哀怨的小脸蛋,他不由一阵忍俊不住,险险笑了出来。
“你还笑还笑!”她都快气到跺脚了。
中午他下朝后,看她明明都用过午膳了,还硬是要她陪着他再用一次膳,然后陪着陪着,他不知怎的又把大部分的菜肴喂进她嘴巴里,撑得她肚子滚圆得像球一样,现在还堵得慌。
好不容易稍微松散一些,她也兴致浓厚的要把昨日那篇“以工代赈,开荒储粮”的功课默出来写成奏折上禀,帮忙解决近日因北夷大雪成灾,投奔至大周国境的流民问题。
可他喂完了上顿还来下顿……是有完没完哪?!
“臣妾纵然是豚,也得张嘴换口气吧?”小肉球也翻脸了。
“噗咳咳咳……”他一个没忍住。
美若谪仙狠似修罗的宇文堂毫无形象地趴在案上大笑,生生吓坏了满殿伺候的人。
内侍统领急忙把目瞪口呆的小兔崽子们全撵出殿外去,只留下两个素来服侍娘
娘的暗影侍女“随机应变”,免得君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帝王形象全面崩坏,一怒之下灭了所有伺候的奴下。
这年头臣下奴下第一主攻的当是忠心耿耿,可千万必须副修的就是“识看眼色”这第二专长了。
赵妃子傻傻地看着他笑得肩头猛耸,一脸困惑,干脆低头继续写她的奏折去了。
好半晌,宇文堂方止住了笑,眸中笑意仍像是管不住又要溢出般,光彩潋涟地瞅着她。
其实昨日她写的那篇早早就被诸阖上呈给他御览过了,他万万没想到成日记挂着吃喝的小肉球竟然也有此番见地,虽然仍旧是跟吃脱不了干系,其中有些措施也稍嫌青涩简陋了些,可大方向却是极其发人深省。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乘。
他当初将北夷打得七零八落,至今元气尚未恢复,本想着趁北方大雪成灾,精练多时的强兵已可派出,此战当可将大周疆土足足推进五百里以上。
可是赵妃子看到的却是北夷雪灾,流民四散,如果能将大批逃向大周的北夷平民安置收为大周子民,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即可降伏四夷,壮大大周。
他那张俊美脸庞渐渐严肃起来,看着她小心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眼神难掩复杂之情。
仁者,天下无敌。
“……做大官干大事都是上位者想要的,可百姓只想能吃碗饱饭,能够一家和乐,日日有个盼头。”赵妃子侧首偷瞄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俊容,心下有些揣揣不安,可想到了多年前曾在南梁街头看见的那一幕人间惨况,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阿妃没什么治国之才,也不是聪慧过人的才女,如果说错了,还请君上指正,但阿妃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太平盛世之时,君王仁心当是万民之福,可值此乱世,枭雄才活得长久。”宇文堂淡然地道,“人心难测,一味论仁,只会将自己置于必败之地。阿妃,难道你忘了将女之死给你的教训吗?”
她心一震——果然,自己还是令他失望了吗?
赵妃子鼻头酸楚起来,咬住下唇,硬生生把泪意给憋了回去。
不,她并非忘了那惨烈万分的教训,也不是执意当个迂腐冬烘的东郭先生,她只是想在学会心机阳谋之后,也还能谨记本心、念存宽厚,为了那些值得被照顾的好人。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圆脸上已然恢复了常色,只有微颤的尾音流露出一丝心情的波动。
“是阿妃想得不够周全,这份奏折暂且容我拿回去做更改,请君上再给我一次机会,阿妃定会想出一个威德并施、刚柔并济的好条陈的!”
“孤允了。”他凝视着她,倏然笑了。
“谢君上。”她大喜若狂,伏首行了一个完美的大礼。
赵妃子欢喜太过,全然没有发觉他眸底掠过的那抹赞赏和引以为傲。
若帝王有威权,皇后有仁心,当是大周之福吧?
他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宠溺温暖了。
“看来,孤发掘了一枚珍贵无双的璞玉。”他低不可闻地自喃。
隔日。
初雪过后的碧波亭,已然被勤快的宫人们打理得一尘不染,四周挂上了霞影纱幕,既透亮又能遮住自湖面而来的寒气。
远远的,一身白衣胜雪的文子衿拢着件绣花狐围大氅,清雅端庄中带着袅袅婷婷之态,衬得面色如娇花,身形如烟波仙子。
前头领路的侍女手上捧着一只紫檀匣子,身旁随行侍女提着一只牡丹花状的鎏金小暖炉,后头侍行的侍女则是抱着一架古琴,被簇拥在当中的文子衿娇唇微微上扬,眸光流转如笑,宛然一幕款款动人的古画宫廷仕女图。
“哗……”坐在霞影纱幕后的赵妃子看直了眼。“真美啊!”
“没出息。”正啜饮着茶汤的宇文堂放下紫玉盏,没好气地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就这么点美色便迷住你了?还说要护着孤的背后,嗤,看来没把孤扔过去喂狼就不错了。”
“她是您的嫔妃,不是狼。”赵妃子忍不住嘟囔,“……生得真好看,而且比我瘦一圈。”
“这后宫里每个女人都比你瘦一圈。”他就事论事道。
她顿时大受打击,小圆脸鼓得更圆了,悻悻然地瞪了他一眼。
“孤就喜欢吃肉丸。”他闲闲地道,还不忘在她软嫩圆润的脸蛋上拧了一记。
“越圆越好。”
“嘶——”她疼得险些飙泪,还没抱怨就又被他温暖的手掌整个捧起,小心翼翼地揉起来。
“孤太用力了?”他低咒了一声。
她还没回答,立于亭外的内侍统领已经恭敬地低禀了一声,“禀君上,贤嫔娘娘到。”
赵妃子赶紧拍开他的手,正襟危坐。
宇文堂有些不是滋味地哼了声,“究竟孤重要还是她重要?”
“您重要,但她是客人嘛。”她一愣,没好气地道:“君上,现在拜见的那个人好像是您的爱、嫔吧?!”
她都尽力憋住没打算乱吃飞醋了,他在傲娇个什么鬼啊?
“孤讨厌脏东西。”他懒洋洋地半撑着头,“况且她也不是孤选进来的。”只不过和其他女人相较之下,文太傅这嫡女还算识相,没弄出那些神神鬼鬼的恼人手段罢了。
“做皇帝的最大。”她咕哝。
“你,好像越来越不怕孤了?”他俊美脸庞有一丝阴恻恻。
赵妃子吞了口口水,赶紧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讨好殷勤憨笑。
伫立在亭外的文子衿神色却有些难看,嘴上温婉柔和的笑容似有挂不住的迹象。
尽管霞影纱掩住了里头人影,可隐约听见君上低沉惑人的嗓音和一个女子娇俏稚嫩的聊笑声。
难道今日不是君上单独召见她?
“臣妾参见君上。”文子衿不卑不亢,嗓音清亮温柔。
“起。”他漫不精心地道,“进来吧。”
文子衿暗暗心喜,接过侍女手上那只紫檀匣子,抱着款款走进了亭内。
“这位想必是远自南梁而来的赵娘娘了,”没有宇文堂发话,文子衿自然不敢随意落座,再看见坐在英俊年轻帝王身畔的娇小丰润女子,眸光仅仅是微黯了下,随即面不改色,恭顺有礼地浅笑着行仪。“贤嫔见过赵娘娘。”
“请起。”赵妃子努力缩小腹,坐得更挺,露出自认为最雍容合宜的微笑来。
“你有半部古穆子兵书想进献给孤?”宇文堂懒得在后宫里再搞那一套迂回婉转把戏,开门见山问道。
“是。”文子衿款款跪了下来,素手捧着的紫檀匣子高高举于顶上。“请君上不吝笑纳。”
他没有接,而是慢条斯理地替赵妃子斟了一盏油茶,盯着她乖乖喝完后,才微侧过首,淡然地问,“你要什么?!”
文子衿一怔,迅速定下神来,娴静尔雅地道:“臣妾对君上并无他求,但知道君上胸怀宏图伟业之雄心,臣妾深感敬之慕之,也想尽一己微薄之力,为我大周、为君上做些什么……恰巧在机缘巧合下得获此兵书,想来也是上天佑我大周,这才令上古兵书现世,藉由臣妾之手进献给您,以助君上大业功成。”
赵妃子听得目瞪口呆。
宇文堂似笑非笑地睨了身畔的小肉球一眼,手肘轻轻顶了顶她柔软的腰肢。
——瞧瞧,这才是后宫女子拿得出手的油滑世故手段,学着点儿!
赵妃子被他顶得有些炸毛,半是心虚半是懊恼地鼓起两颊,暗暗抛去了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是是是,正学着呢!
“你当真别无他求?”宇文堂有些好笑,目光却在调转向文子衿时漠然了三分,低沉嗓音里有些微轻讽。“孤只给你一次机会。”
文子衿一窒,心下忐忑犹豫了一瞬,最后嫣然笑了。“是,臣妾为的是自己的一颗真心,并无所求。”
宇文堂凝视着她,嘴角微勾,“好,不愧是文太傅亲自调教出的名门贵女,端的是知晓进退。”
文子衿心下大喜,姿态却越发谦恭,“得蒙君上夸赞,臣妾受之有愧。”
第9章(2)
赵妃子雪白小手把玩着茶碗,含笑静静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弯弯的眉目如画,娇憨轻甜可人若素,半点也没有心浮气躁之意。
诸阖先生和老宫嬷都教过,沉默与倾听,能从中获得的远比夸夸其谈要多得多了。
而足够的冷静,就能观察蛛丝马迹,识破敌人的弱点。
她察觉到君上面上虽然笑得平和愉悦,眼神却是冰冷警戒的,这位贤嫔面容姿态言谈间恭驯而完美,可依然掩饰不住她眼底异常明亮的野心。
这个,就是诸闽先生说的“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吧?
“君上,贤嫔虽然一心为公,没有半点私心,可是您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重礼呀!”赵妃子念头一转,滚圆杏眼咪咪笑了,当着众人的面,娇憨地蹭了蹭宇文堂的手臂,“贤嫔真是大好人,阿妃好生佩服呢,不如这样,您就把南梁王送给您的那颗夜明珠赏给她吧,那夜明珠呀,阿妃可就不敢讨要了。”
宇文堂被娇绵绵软嫩嫩的小肉球蹭得浑身一阵酥麻轻颤,陌生却又熟悉的灼热沸腾感登时自下腹猛然窜升而起,腰杆倏然一僵,腿间那巨大的男性瞬间硬胀发疼……
电光石火间,他无比庆幸自己正坐着,且跟前矮案高度尚足以掩饰住自己已然耸立起的,咳——
宇文堂俊美如玉的脸庞有一丝僵凝,猛然抓住惹祸小肉球的软嫩小手,以做警告。
“噢。”她疼得睁着无辜杏眼瞅着他。
他心一软,略松开了手,改转为十指交扣,牢牢地将小嫩手握在掌心里,嗓音微哑地道:“别动,别闹。”
文子衿虽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可看也看明白了眼前这两人根本是大剌剌地在众人面前耳鬓厮磨起来了,心口狠狠一堵。
“既是娘娘您看中的,臣妾又哪里敢轻易夺您所好呢?”她深吸了一口气,笑得越发温婉美丽。“不如这样吧,三日后乃是我大周的暖寒节,宫中将广开盛宴,集邀百官和诰命夫人入宫同喜,届时还请君上以此夜明珠做彩头,由赵娘娘和臣妾各展一样才艺,让众臣做评,胜者得夜明珠,败者自当臣服……君上和赵娘娘以为如何呢?”
宇文堂神色微凝,冷冷地看着那笑意盈盈的清傲女子,胸口升起一股深深的厌恶浊气。
这些后宫女人,就不能有一时半刻的消停吗?
“好主——”
“孤的后宫是戏台子吗?”他嘴角上勾的笑里夹带着令人颤栗的寒意。
文子衿心下一凛,只觉背脊窜过了阵阵冰冷,清雅的脸庞迅速发白了。
“臣妾不敢!”她勉强笑道,从容地跪下,伏地行了个请罪的大礼。“是臣妾逾矩冒犯了,请君上和赵娘娘责罚。”
他默不作声。
赵妃子则是心口一紧,娇憨淘气的神情迅速收拾起来,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这个能屈能伸可进可退的贤嫔。
这女子,会是她的强敌。
她有些不安地瞅了身畔的宇文堂一眼,害怕起他会发现原来在这宫中,其实有比她更适合为他分忧解劳的干练贤德妃子。
无数念头自她脑中飞闪而过,赵妃子刹那间心绪一定,嫣然一笑。“君上,阿妃久闻贤嫔乃大周第一才女,又师承文太傅,琴棋诗画样样出彩,实令我辈闺阁娇娇们好生欣羡仰慕,若是能在暖寒节上小露一手,也是替大家长了见识呀!”
文子衿略感讶异又隐含防备地望向她——这赵娘娘怎会帮自己说话?
“爱妃的意思是?”宇文堂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赵妃子笑弯了一双眼,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道:“君上,您要是不允贤嫔姐姐在宴上崭露才艺,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的才华吗?”
文子衿嗅闻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了,清丽脸蛋微僵,有些急促地道:“赵娘娘——”
“贤嫔姐姐,您别担心,君上向来英明,人又那么好,他定能理解姐姐想在百
官前为皇室争光的心情的。”她脸上笑咪咪的,充满了无害天真之色。
宇文堂登时会意过来,默默别过头去,宽肩可疑地微微耸了耸——给憋笑的。
原来兔子急了咬起人来也狠得很。
贤嫔仗着才华过人便挑衅于她,小肉球却是索性不接招,反而四两拨千斤地把贤嫔划入了“出卖色相才艺的伎子一流”,还一脸兴高采烈地等着看她大展身手惊才绝艳。
这下子贤嫔被架在火上烤,是答允也不是,不答允也不是了。
应了,便是堂堂贵嫔、太傅娇女,竟沦落为宫宴取乐之用,文家颜面尽扫;不应,就有欺君之嫌……
文子衿因一时轻敌,反将自己陷入了两难不利之境,心下暗恨,可终究是文氏大族精心调教出的贵女,在最初的错愕惊慌难堪后,立时反应了过来。
“娘娘这般为臣妾着想,真真令臣妾心中惭愧万分。”她幽幽叹了口气,眼眶蓦地红了。“同为后宫妃嫔,自该以侍奉君上为先,怎可因争一时意气,反伤了姐妹和气……是臣妾错矣。”
赵妃子“天真无邪”的笑脸有一瞬的摇摇欲坠,眼角抽了抽——啧啧啧,敢情这宫斗斗的不只是心计,还考验演技啊?
她忍不住向宇文堂投去了一个哀怨的小眼神,换来的却是宇文堂那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一抹大大的腹黑笑容。
——爱妃,请继续,孤看好你!
赵妃子一咬牙——拚了!
“原来贤嫔姐姐刚刚说的,都是骗阿妃的。”她立时想像自己那迟迟吃不到口的“鲤鱼十八吃”,眼眶儿飞快红了,大颗大颗豆儿似的晶莹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小圆脸一下子泪流满面,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贤嫔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瞧不上阿妃?是不是嫌弃阿妃出身南梁小国,人微言轻,所以同阿妃说过的话都可以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