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日生病,连话都说不出来,别人说要把我赶出去,只有你说不能见死不救,这份仁义,对我来说,千金不换。”
第6章(2)
两个月后。
当时朱时京说要教桃花写字,不过就是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但是桃花真让他另眼相看了。
她很聪明,学东西也快。
教她拿笔,几次纠正就可以端起样子,手势标准,腕部提得很漂亮。
写字也是,永字八诀,练习两三日,永字已经可以唬唬人——虽然离收藏还很远,但侧、勒、努、超、策、掠、啄、磔,都有几分样子。
他每天花一盏茶的时间写给她看,她便在旁边一张一张的练大字,从刚开始的歪歪斜斜,到后来有模有样。
每次“验收时间”,看桃花一脸害羞把字拿给他看,那样子还真是有趣。
“少爷,我写好了。”
“我看看。”以刚刚学字没多久的人来说,真的是很不错了,有些人学了几年都未毖能写得这样好。
他很想说,今天就这样,不过因为知道桃花很喜欢学字,总是十分认真,所以他也就跟着认真了,每一笔都细细看,“这几个字写得不错,但这个努的地方没有拉好,这字的磔处也不够展。”
“那我再重新写过。”
看着桃花在小案上铺纸,提笔——这样聪明,如果是生在富贵人家,从小跟着先生学,应该诗文都不成问题。
看着桃花埋首写字,朱时京忍不住望向一旁案上诗诗的画。
诗诗,有个丫头,没你漂亮,也没你有才气,琴棋书画都不会,可是,这丫头在我身边时,让我这几年来第一次感到平静。
朱时京知道自己大概很难忘记那个从小就喜欢的人,可是他也知道,桃花给他的平静有多难能可贵。
“桃花。”
“嗯。”
“你们家乡的女孩子,大部分都几岁成亲?”
桃花闻言,停笔,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乖巧的回答,“不一定的。”
“怎么,早成亲跟晚成亲,差很多吗?”
“嗯,有些十三四岁就嫁人,有些十八九岁才嫁人,也有一些是不嫁人,跟着爹娘或兄嫂住。”
“有不嫁人的?”这倒稀奇。
“有的。”说起家乡,平日总是怕失言的桃花就会比较愿意开口,“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有人怕嫁不好,干脆留在家中,爹爹跟兄弟,总不会对自己太差。”
“你呢?”
“今年初,有个远房亲戚来说亲——”
什么?
“不过爹爹没笞应。”
还好。
朱时京喝了口茶,缓缓刚刚的惊讶,“怎么不答应,你的年纪,也差不多该订亲了吧。”
“我后来才知道,是太姑婆跟爹爹交代的,说我别成亲,才能平安长命。”
“你爹就信了?”
桃花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嗯。”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不太懂的,可是我想,太姑婆有她的顾虑,既然爹爹都听了,我没道理不听。”
她不成亲,那他要娶谁?
这两个月来,他想得很清楚了,他要留她在身边。
每天早上睁开眼,想着今天要教她什么……只是这样而已,就让他原本以为不会再有其他感觉的人生多了期待的滋味。
是的,期待!
他很久没有这样期待一件事情,明,也很认真,教她写字很快乐。
一个人,或者一段时间的到来……桃花很聪她每次拿字给他批改的样子,有种朴拙的可爱。
他还想教她读书,教她画画,教她弹琴……也或者什么都不做,开了画舫,上吟琴湖钓鱼赏景。
这阵子有她陪伴,他真的快乐多了。
他原先还想着,等她会的东西多一点时,再跟爹娘提——娘是官家小姐,有门户之见,所以他才想让桃花读点书,至少不会没得商量,到时再请能言善道的二嫂去说说,应该就没问题。
可现在听起来,她居然是没那打算。
那个什么太姑婆的,怎么这样跟人说话,桃花才几岁,居然就让她不要嫁。
“女孩子家,还是拢个依靠妥当点。”
“我也不是不成亲,只是太姑婆既然那样说,暂时当然是这样。”
朱时京听出蹊跷,“暂时?”
“我现在虽然没婚配,但以后的事情很难说,太姑婆也是二十几岁才成的亲,听说跟太姑丈是一见钟情,因为太姑丈不是云族人,所以当时受到一些阻挠跟反对,但太姑婆也很倔强,不管一切就是要嫁,闹了一些风波,老一辈的人提起这事都还会笑。”桃花笑了笑,有点害羞的样子,“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当然也没有别的想法,但我虽然才十三四岁,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上一个外族人,然后不管怎么样都要嫁给他。”
“你现在没喜欢的人?”
“没有。”
“那我呢?”
桃花脸一红,“你是少爷嘛。”
“少爷也是人,怎么少爷就不能被喜欢吗?”
“不一样的嘛。”
来高远府的路上,牙婆便千叮万嘱,主人家是天,好好做事就好了,其他的别想太多,主人家不高兴了,要多注意,如果主人家对你好了,也别得意,小心谨慎,才能长保平安。
进了朱府,服侍三少爷那些丫头的事情多少也听说过,那些喜欢少爷的丫头,让少爷很生气。
虽然桃花不明白,为什么被丫头喜欢会这样让他不开心,但也知道,喜欢少爷是不行的。
“桃花,你每天早上起来,对于要来竹院,是期待还是不期待?”
“期待。”
朱时京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那对于每天都能见到少爷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
朱时京脸上笑意更明显,“每天酉时过后要回丫头房时,觉得时间过得快还是过得慢?”
“过得快了。”
“所以你期待见到我,高兴见到我,觉得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但是却不喜欢我?”朱时京难得的坏笑,“不觉得这样说不通?”
面对他的逼问,桃花只小声说,“你是少爷,我是小婢,要有分寸。”
“分寸啊……”朱时京摇了摇头,“别人对我要有分寸,但你不用。”
“不行,万一让人知道要被骂的。”
“我在,谁敢骂你?”
现在朱府里,谁不知道桃花是个例外。
不用打扫,当然也不用洗菜,每天的工作就是进书房读书写字。
那些丫鬟小厮,管事还是嬷嬷,各个都是人精,别说骂,现在见到桃花,至少也都是客气三分。
朱时京走过去,把桃花拉了起来,细细看了她的样子,笑,“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桃花紧张了起来——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本能的知道,现在的少爷跟之前的少爷不一样。
“我三个月后要跟你成亲。”
咦?嗯?天啊,她刚刚是听到了什么?
“你若愿嫁,明天这时间依然过来习字,若不愿,就别来,一样洗菜打扫,我绝不赶你。”
她好像听见少爷说要和她成亲……一定是最近太热睡不好,所以听错了吧。
成亲……
“懂了吗?”朱时京笑,“粗眉丫头。”
第7章(1)
自从二儿子成亲后,朱夫人已经不太管家里的事情了,毕竟年纪也大了,没那么多力气,比起管那一大家子,含饴弄孙有趣多了。
什么都比不上那些个可爱的孙子孙女。
一日,朱夫人正逗着最小的孙儿玩,却听见管事晴娘说,竹院的丫头在外面,有事禀告。
朱夫人挥了挥手,“有事找清清去。”
清清是二儿子的正妻,家里是开钱庄的,很是精明,这几年把家里都操持得好好的,她很放心。
“说是三少爷的事。”
朱夫人一怔,原先以为是下人之间的吵闹,现在既然牵扯到自己的小儿子,当然不同。
要说还有什么事情让她烦心,就是时京。
若说孩子是生来讨债的,她跟丈夫前世肯定是欠了时京不少,这辈子才会为他这样担忧。
二十岁了,还不成亲,前些日子韵音来家里住,他居然避不见面,留了书跑去住画舫,过些日子回来了,却又说身体不舒服,要休养,不想见人,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想到这里,朱夫人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管事领了个丫头进来。
丫头见到她连忙跪下,“园儿见过夫人。”
“起来吧。”
“谢夫人。”
“有什么事情要说就说吧,可先告诉你,若是无事生非,乱嚼舌根,不是打几个板子就算了。”
朱府人多,有些下人不安分,专爱惹事,想从挑拨中得好处,因此她早早定下这规矩,省得有人三天两头来向她禀告。
“是,园儿懂朱府的规矩,绝不敢捏造。”
朱夫人看这丫头,想起来,“你不是在时京那侍书侍画的丫头吗?”
“是。”
“说吧。”
“夫人可知府中数月前来了个云族的丫头?”
朱夫人转头看了晴娘一眼,晴娘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继续。”
“是,那云族的丫头,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迷得少爷晕头转向,前些日子少爷下令,让我给她打扮,不过那丫头性子高傲,见少爷喜欢,于是端起架子不让我们动她。”
朱夫人皱眉。
时京这孩子,是典型的少爷命,虽然聪明但不爱花心思,这回居然要人打扮个丫头……
园儿见朱夫人表情,知道她已开始相信,于是更加卖力,“这丫头当初是来帮忙打扫洗菜的,可现在少爷下令,别命令她做事,最近两个月都让她进书房,教她写字,教她读书,前几日,少爷还说要娶她。”
朱夫人一扬眉,“你没听错?”
“园儿当时就在门外,不会听错的,夫人若有疑,可请秦姨来,秦姨当时也听见了,少爷对这丫头好,府中很多人都知道,最近天气晴朗,少爷还天天带出去游湖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朱夫人想想,“给我叫陈福过来,我有话问他。”
没多久,福伯就来了,对于朱夫人的问题,一一回答。
是有个云族的丫头,家里需要钱,所以由牙婆带来了,刚开始是打扫书房兼洗下人吃的菜,后来不知怎么的,少爷说以后让她伺候吃饭,后来又表示,别让她洗菜,到书房去……大概都跟园儿说的差不多。
丫头的话,朱夫人只听信三成,可那福伯在朱府多年,忠心到不能再忠心了,如果他说是这样,那就应该是这样了。牙婆带来的丫头……
那怎么行。
朱夫人想得烦,又让人把媳妇叫来,让她出个主意。
“我不是不让他娶,不过,一个丫头当主母,这像话吗?何况听陈福说,还是个乡下丫头。”
清清笑了笑,“娘,这事真假都还不知道,您怎么就先烦心了。”
“陈福都这样说了,那还能有假吗?”
“福伯只说三弟让那丫头到竹院服侍,可没说三弟要娶她啊。”清清安慰道,“而且那园儿之前才因为多嘴被三弟责罚过,说不定是气桃花抢了自己的工作,存心报复。”
“不过她说秦湘也听见了,还说我若不信,找秦湘来问问,她连秦湘都敢端出来,恐怕不假。”
清清坐了下来,重新给婆婆倒了杯茶,笑说,“您别烦,照我说,如果这事千真万确,应该开心才是。”
朱夫人微怒,“这有什么好开心。”
“三弟终于打开心房,这不是件喜事吗?”
“但是……”
“照我说,还得谢谢那丫头呢。”见婆婆似乎要发作,清清连忙安慰,“多亏她让三弟有成家之念。”
造坦倒是……
“至于娘不喜欢,这也容易办,三弟跟她相处未久,感情一定不深,不如我找个借口让她来我这,即便三弟真对她有意,嫂子的地方,总不好过来,您说是不是?”
朱夫人脸上出现宽慰神色,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见不着人,再过一阵子,自然就淡了,到时我们再请大嫂看看,亲戚中有没有年岁相当的小姐,送个画像过来,三弟虽然没有功名,但也是天下闻名的年轻才子,连朝中大官都来求画,况且我们朱家富裕,这样好的对彖哪里找,让年轻人写写信,等过年时大哥大嫂回来,再请他们带那位小姐一起到江南,让两人相处相处,好事自然就会来了。”
朱夫人听得频频点头,“就这样。”
“娘,那您就宽心吧,这事我会办好的。”
“现在就去,不行,我现在跟你一起过去,顺便看那丫头长什么样子。”
“娘,二嫂,怎么突然来这?”
来的路上,朱夫人跟媳妇已经商量好该怎么做。
见儿子问话,朱夫人回答,“你姨母写信来了,对你不见韵音的事情,很有些意见,你自己写信跟姨母解释解释。”
朱时京笑,“又不是我请韵音来的,怎么要我解释。”
“可人家是为你才千里迢迢过来,当然是你写。”
见母亲疑似快要发起小姐脾气,朱时京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退让了,“好,我晚点便写信跟姨母说。”
朱夫人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怎么没人。
清清意会,“三弟,怎么竹院里一个倒茶的丫头都没有?”
“桃花,倒茶。”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马上来。”
朱夫人跟媳妇紧盯着传出声音的内室,想,就是那丫头,就是那丫头……
然后就看到有人端着茶盘出来了。
朱夫人跟媳妇互看一眼——会不会是她多想了,这云族的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普通。
头发就扎两根辫子,衣服是一套短褐,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捡旧的,衣服大,腕子的地方还折了好几折。
这有什么特别?不就是朱府中典型的丫头样子吗?
“给夫人跟二少夫人倒茶。”
“是。”小丫头弯着腰,“夫人喝茶,二少夫人喝茶。”
会不会是弄错了,其实那个宝贝还茌里面。
朱夫人拿起茶杯,假意喝了一口又放下,看了四周一会后,“园儿跟玉儿呢?怎么不见人影?”
“瞧着烦,让阿婉另外安置了。”
“这丫头新来的?”
“来一阵子了,是福伯跟牙婆谈来的,我应该没记错吧。”最后一句话是跟那丫头说的。
“是,婢子是从鸳鸯谷来的。”
所以真的是她没错。
朱夫人怎么想,都无法把眼前的人跟“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迷得少爷晕头转向”的形象连结在一起。
第7章(2)
看了媳妇一眼,清清意会,“鸳鸯谷?那你刺绣工夫怎么样?”
“显绣是自小就会的,十一才学会隐绣。”
“十一岁就会隐绣,那可了不起。”
“谷里的女孩子差不多都这样,毕竟我们靠刺绣为生,早点学会,也可以早点帮忙家里。”
“这样的话……过些日子我的亲爹生日,我想给他绣个披风,不过我自己是钱庄姑娘,算盘打得精,可不会拿针,你来教我好吗。”清清接着转向朱时京,“三弟,可以吧?”
“嫂子都开口了,当然没问题。”朱时京转向桃花,“嫂子的地方你应该没去过,等下就跟嫂子回去,明天开始不用到竹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