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朱夫人更摸不着头脑,怎么看,儿子对她都称不上特别。
会不会是园儿说谎?
但是既然敢要她去找秦湘问问,可见事情不会假,何况,欺骗她,一个丫头有那样大的胆子吗?
朱夫人真的籾涂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而她的反应,朱时京都看在眼里——娘亲当然不会知道,那日自己“求婚”让园儿跟秦姨听去,秦姨就找时间跟他说了。
说是园儿这丫头肯定要生是非,让他有准备。
当了娘二十年的儿子,他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娘的想法,他大概都猜得到,一定是棒打鸳鸯。
当下他也想好计策,要人就让娘要,无妨。
反正他已经想到其他方法,到时娘不但不会讨厌桃花,还会催促他娶她。
“对了,我约了大贵去游湖,时间差不多,要走了。”
朱夫人虽然疑惑,但见儿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丫头,便不再那样担心,笑说,“都这么大了,还整天玩。”
“家里的生意,还有二哥在呢,根本用不着我帮手。”
“这沈大贵也真是,他家里就一个少爷,怎么也每天跟你往外跑。”
“跟我玩比较有趣,自然不想待家里。”朱时京笑笑,“不说了,我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二嫂,桃花给你要走了,那你可得给我找个丫头来,乖巧一点,不要太多话的那种。”
朱夫人之前还有些担心——原本也想过,儿子会不会就只是装装样子,过几天就来讨人,没想到都快一个月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问媳妇,媳妇说,那丫头挺乖巧,也听话,有点老实过头,不是那种爱生是非的狡诈之人。
朱夫人于是又叫来秦湘,问少爷最近如何?
“少爷最近还是一样,天夭往外跑。”
“还有呢?”
见秦湘有点欲言又止,朱夫人说,“想到什么就讲吧,你从小看着时京长大,对这孩子怎么照顾,我都看在眼里,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你吗?”
秦湘挥挥手,让丫头们通通下去。
清清笑说,“三弟是怎么调皮了,秦姨怎么这样谨慎?”
“要是调皮也就算了,夫人,二少夫人,三少爷是我带大的,我真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
“怎么了?”
“他这一个月,一大早就出去,太阳下山才回来,有时候甚至不回来,天天跟那沈大贵腻在一起,前几日还跟我说,沈大贵问他怎么老穿些湖绿,深蓝的袍子,看起来气色不好,又说他穿浅色肯定好看,结果三少爷就让我叫师傅来,连夜裁了几套浅色的衣服。”
朱夫人还没听出玄机,笑道,“时京跟沈大贵认识十几年,交情不一般,这没什么,不过从小他就是孩子头,什么时候这么听沈大贵的话了?”
“夫人,三少爷在打扮自己呢。”
“打扮得体体面面有什么不对。”
“少爷不是为了打扮体面,他是……是……打扮给沈大贵看的,想沈大贵称赞自己好看……”
朱夫人一听,傻了。
秦湘说得再含蓄,她也懂意思了。
高远府是大地方,南来北往,什么都有,花街除了青楼女子,也有小倌,生意可好得不行。
有人喜欢女人,就有人喜欢男人,没什么好奇怪,只是,听说是一回事,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天啊……
朱夫人一阵头痛,突然又想到,“不对,时京以前很喜欢诗诗,每年夏天,一听说他姨母要带请诗过来小住,就开心得不得了,要成亲前也是很期待……可见他喜欢的应该是女人……”
秦湘苦笑说,“夫人,这事难说,我听虔婆说过,也有人是遭逢巨变后,突然转了性子。”
“遭逢巨变?”
秦湘叹息,“不就是诗诗那回事吗?”
朱夫人想,那是巨变没错。
明明都定好日子,要进门了,谁知诗诗会这样香消玉殡,时京好几个月都不说话。
要说转了性子……难道……
“清清,你说呢?”
“秦姨这样一讲,我倒想起一个人,娘,您记不记得城西的欧阳少爷,以前也是妻妾成群,孩子生好几个,当时欧阳老爷还笑说,儿子再这样开枝散业下去,要盖新宅子了,可没想到才几年呢,欧阳少爷就被个小倌迷得神魂颠倒,给赎了身,还买大房子给他住,夏秋便带着那小倌游山玩水,冬雪春雨就待在那宅子下棋,画画,连家都不太回了。”
朱夫人这下真的慌了,欧阳家的事情,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妻妾求公婆作主,可公婆也没办法。
儿子都大了,香火也传了,要怎么样只能随他去。
他们朱家已有香火,可是,可是……
正当烦恼着,朱时京的声音却从外面传来,“秦姨。”
然后朱夫人就看到穿着浅绿袍子的儿子从外面走进来,“秦姨,你怎么跑到娘这来,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朱夫人就见秦湘尴尬的回答,“少爷,您昨天才交代的,那有这么快好,师傅说了,至少要七天。”
“七天也太久了,让他赶赶行不行?”
“哎呦,少爷,慢工出细活,赶得急的东西又能精致到哪去?”
“真是。”兄二嫂也在,笑笑的打了个招呼,接着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娘,你这是怎么了,连个丫头都没有,人都上哪去了?”
“我想跟你秦姨说几句体己话,就叫她们下去了。”
“那我岂不是打扰了你们?”
“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那些个丫头怎么跟你比,好好坐着,娘跟你讲讲话。”朱夫人原想直接问,想想又不妥,于是拐了弯,“你刚刚说要秦姨帮你准备什么了,这么急?”
“我想要个润玉发冠。”
“你什么时候在意起这种事情啦?”
“不就是因为那沈大贵嘛,说我脸白,金色发冠看得脸色变黄,我就想,戴玉冠应该会好一点。”
朱夫人一听只觉得血都快吐出来。
儿子啊儿子,难不成你真的转性了?
“那沈大贵不是也成家了,怎么镇日往外跑。”
“他啊,说家里女人多,吵得心烦,跟我在一起游湖有趣多了。”朱时京喝完茶,便站了起来,“娘我不说了。”
“又要出去?”
“我跟他约好了嘛。”朱时京朝二嫂点头示意,而后笑着跟秦湘说,“秦姨,你多帮我催催那师傅,越快越好。”
朱夫人就见儿子开开心心的出了门。
头痛。
“秦湘,他最近都这样子?”
“已经一个多月了,以前有桃花作伴,还比较愿意待在竹院,现在真是每天往外跑。”
“真是……早知道就让那桃花继续伺候了……”
见朱夫人烦恼不已,清清在一旁不断劝慰着,要她别太担心。
秦姨忍住笑——看来,他们这计昼很成功。
为了避免功亏一篑,秦姨继续努力,“夫入,那也不行的,我看少爷当时对桃花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然而如果真让她继续伺候,少爷要娶她可怎么办?小婢成了主母,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
“我现在倒宁愿他娶那云族丫头……”叹气。
第8章(1)
一年后。
夏日雨后,消除了一些溽暑的热气,也因此,高远府上不少富贵人家都将画舫开了出来,游湖解闷。
远远看过去,便有七八艘画舫争相竞丽。
其中,当然少不了首富朱家。
比起其他家的多层大船,朱家的船显得小上许多,船身不长,而船高也只有两层。
据说前几年,沈大贵曾在吟琴湖上大夸自家船好,彼时朱家的画舫刚好经过旁边,沈大贵倚着栏杆往下喊,当朱时京的面取笑了朱家的两层船。
只见朱时京摇摇扇子,笑说,游湖想要的是雅兴,几个知心朋友,有酒有琴,足已。
然后抬起头,反笑沈大贵,说他这船高五层,船前可席开数桌,这样大阵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高远府有了水上客栈。
好巧不巧,当时有艘青楼画舫摇过来,那虔婆在上面喊着,“有没有白鸡肉?给切一盘过来。”
众人大笑。
此后沈家的大船被称为鸡肉船,而高远府再没人做三层以上的画舫。
说来,也只有沈大贵那人会以大小论好坏,朱家的画舫虽然不大,但雕梁画栋,即便只是一扇窗子,都雕有图案,或高山,或大河,也因船身不高,俯视湖中,可见倒影,极为雅致。
朱时京是个富贵公子,但很有一些飘逸文人的个性,过天气好时,便会开船出游,家人也都知道,若早饭时间不见他,前一晚肯定是睡在船上了——早些年,朱老爷朱夫人还会念念他,但这几年已经不会了,尤其是那件事情过去后,都觉得这孩子开心就好。
至于现在,当然就更不会了。
因为朱时京要娶妻了——高远府除了汪家,陈家之外,出现了第三位小婢主母,朱家三少的妻子。
大家都不知道朱夫人这样有门户之见的官家小姐就能容许儿子娶个小婢,但无论如何,这小婢主母,再一次成为高远府的话题。
据说,这小婢美艳动人,朱家三少一见倾倒,发誓非佳人不可,朱夫人疼子,只好让步。
又听闻,这小婢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因此得以同时讨好朱府一家老小,没人追究她的寒微出身。
但无论真相如何,这小婢获得朱夫人欢心是不争的事实。
盖了新的院子,又请了好几位裁缝缝制喜服。
新娘子出身云族鸳鸯谷,离高远府有两日的水路,朱老爷跟朱夫人居然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前去提亲,成亲当天,还在城西摆了上百桌流水席,给人沾沾喜气,十几年前朱家大少,二少成亲时,都没这排场。
小婢变主母,又如此受宠,这么稀少的事情,自然是茶馆说书话题。
几位说书先生说得口沫横飞,好像亲眼目睹一样,而两位主角此时,正坐在画舫上,看着夏日湖景。
依然是两层的小船,依然只带了几个人服侍,不过身边多了个人,感觉完全不同。
朱时京寂寞了很久,但这一年,他几乎忘了什么叫做寂寞……
回过神,却见桃花望着远方,脸上有抹淡淡笑意。
走过去,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在看码头。”
“码头有什么好看?”
“去年春天,我就是从那处上高远府的。”
朱时京闻言,一下来了兴致,“原来你是从这个码头上岸的。”
“嗯,当时牙婆一直跟我们说,让我们表现好一点,最好通通都设籍在高远府,一来她跟我们的爹娘有交代,二来,我们都是第一次离家,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当时只想好好赚钱,快快回家,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坦白说,抛也不是不喜欢少爷——天天去竹院习字,朝夕相处,少爷对她好,人又长得好看,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过她总记得婉姐跟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丫头喜欢少爷,惹得少爷不开心的事,所以她又怎么敢显露自己的心思呢?
何况,即便少爷不生气,也不行的,少爷是天,婢子是地,怎么想都不可能兜在一起,所以当他说要娶自己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在作梦,不然怎么可能?
可后来没想到,一切成了真。
夫人居然还亲自问她愿不愿意嫁,而后提亲,成亲,所有的一切都快速进行着,顺利得好像在作梦一样。
那日下船的不知所措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没想到转眼之间,她真正设籍高远府,不是以丫头的身分,而是写入了朱家族谱,她的名字被放在“朱时京”这三个字旁边。
“当时福伯先喊了桂儿跟兰草的名字,可是呢,对她们似乎不是很满意,我就想,糟糕了,丫头不是选漂亮就是选高大,桂儿很漂亮,兰草很高大,这样都选不上,那我怎么办,急得都快哭了。”
朱时京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件事情,兴致盎然的听着,“后来呢,是福伯选上,还是婉姐选上你的?”
“是婉姐。”
“那我今天回去得好好谢谢她了。”
桃花不好意思跟他说,其实自己已经偷偷谢过婉姐,“我当时真的哭了,婉姐大概觉得有趣,便招我过去说说话,还问我,如果给我五十两,我要拿来做什么,我回答她说回家,婉姐就挑我了。”
朱时京笑笑,大概知道为什么阿婉会挑她,一心想回家的丫头,不会有太多心思。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有五十两就回家的人,后来成为让他朱三少爷花最多心思的人。
也幸好秦姨跟二嫂帮忙演了献,不然娘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接受桃花——当然,如果他要娶,娘最后还是会让步,只是那样一来,桃花的日子势必不好过,豪门深院,不得婆婆心意的媳妇,还不如一个自由婢子,他不希望让她委屈。
现在多好,娘对桃花就跟对大嫂二嫂一样亲热,尤其桃花有孕后,娘更是喜笑颜开,立刻找了有经验的嬷嬷,专门给桃花煮汤喝。
“我记得你说过,有七个人设籍在高远府,现在大家还是都在这吗?”
“桂儿不在了。”
“她这么厉害,一年半就赚够钱回家?”
“不是,桂儿喜欢上一起工作的人,那人揽够了钱要回家乡,便把桂儿也带走。”
“那她家人怎么办?不是出来赚钱的,有了喜欢的人,就不管家了?”
“其实这也不怪桂儿,她娘很早就走了,爹又娶了后娘,后娘本来就不喜欢她,后来生了弟弟,更嫌她碍事,老欺负她,不给吃饭,身子高了也不给做新衣服,桂儿的爹明明知道,但因为不想跟妻子吵,所以假装不晓得……桂儿其实一直很想离开鸳鸯谷……所以,我并不意外,她要真的攗够钱回家,反而比较奇怪。”
听出桃花语气中颇有些担忧,朱时京问,“担心她?”
桃花摇摇头,“我不担心,我知道她过得很好。”
桃花没说的是,出鸳鸯谷前,太姑婆给桂儿算过命,说桂儿一旦出谷,是雀鸟出笼,会过得很好,不会再回来。
太姑婆也给她算过命,说她是祥云中带阴霾。
可以的话别出谷,别成亲,一辈子在鸳鸯谷中平平顺顺最好,一旦出去,免不了有顿苦要吃,而且还是大苦。
她想起提亲那日,特别去太姑婆的屋中看她,那时太姑婆摸着她的头发,很老很老的脸上,有一抹怜悯的笑。
尝时桃花觉得自己多心,但也不知道为何,自从有身孕后,她老是想起那一天,总觉得太姑婆有什么话没有跟她说清楚。
抚着微凸的肚子,桃花想,要趁着肚子大起来前回鸳鸯谷一趟,问清楚什么是祥云中带阴霾,要如何避,若避不开,要怎么把伤害降到最低?
第8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