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不敢,也不可能要得了你的命。」珍惜生命的瑶光立即否认,他不要她的命她就要偷笑了,岂敢反过来要他的命?
「你难道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开始后悔救我一命了,心底正在盘算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我?」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唯有无尽的寒意,指着她喉头的手不曾动摇放下。
「不是,你误会了,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况且我是大夫,向来以救人性命为己任,又怎么可能会杀人?」瑶光吓坏了,连忙澄清,不想他误会。
「是吗?」杀?不杀?宫熙禛左右摇摆,快意享受她的恐惧。
「是的。」她语气颤抖,犹如她的心魂,在雨中破碎。
他考虑了好半晌,吓得杵在他身前的瑶光直冒冷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终于,他作出决定,有个人侍候他三餐饮食起居不是坏事,于是垂下右臂,唇角冷笑勾扬。
瑶光大大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偷瞄他,旋即又怕他误以为她偷瞄的动作不怀好意,马上垂下眼眸盯着足尖不敢抬头,以免触怒难以捉摸的他。
「我饿了。」
「好,我马上去做饭。」
宫熙禛微颔首,右手轻轻一摆,容许她告退。「去吧。」
面对他将她当下人使唤的高傲态度,她不敢有所埋怨,如蒙大赦地快快退下,只差没跪地谢恩了。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他冷冷讥笑,继续练习剑招,嘴里吟颂诗句,纡发满腔怨怼。「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翦春姿老……」
一首接一首的诗句,字字句句点出苦闷心境。
是悲,是苦,是爱,是恨,是仇,是怨。
他已不懂何为快乐、何为畅快欢笑,或许唯有手刃仇人的那天到来,他才能得意畅笑。
***
连绵不断的细雨到了更晚时变成滂沱大雨,雨哗啦哗啦下着,更增寒意。
小木屋内烛影摇曳,瑶光捧着缺角的饭碗坐在宫熙禛正对面,桌上摆着两盘炒野菜及两枚煎蛋。
外头闪电连连,雷声四起,屋内则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她隔着饭碗不时偷偷打量宫熙禛,当银白色的闪光照亮黑夜,投映在他那张俊美无俦、波澜不兴的脸庞时,这一瞬间,竟觉得眼前的他比青面獠牙的地府恶鬼还要恐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忙低下头努力扒饭,装作没有在看他。
瑶光的一举一动皆看在宫熙禛眼里,他不在乎她如何看他这个人,觉得他是妖魔鬼怪也好,觉得他邪恶得令人难以置信也成,反正都与他无关。
他姿态优雅高贵地用着晚膳,不疾不徐,宛如在皇宫大苑内用膳,入口的是山珍海味,而非粗茶淡饭。
瑶光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没办法不偷看他,明明知道他很可怕,是她所遇过最教人难以捉摸、会在转瞬间翻脸无情的人,可她就是莫名的想看他。
看他用膳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不,不仅是看他用膳,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贵气,潇洒得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倘若他没有落魄至此,依他们天差地别的身分,她压根儿不会与他同桌用膳,甚至共处一室。她扪心自问,遇到已摒弃心魂的他究竟是好是坏?
每次她如是反问自己,每次得到的答案皆不同,或许直到生命终了的那天,才有办法真正下定论,只希望届时他早收起狂性,不再满心满眼都是杀戮复仇。
「你……和你心爱的姑娘是如何相识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不晓得哪来的勇气,明明怕他怕得半死,她却仍是想跟他说说话,这真的很奇怪。
宫熙禛听见她的问题时怔了怔,淡漠的眼眸情不自禁浮现一抹柔情,永远都忘不了与蝶儿相遇的情景,那是今生最美好的相遇,因为蝶儿,让他发现原来他可以过得更快乐,原来他可以因为一名女子开心地微笑,心变得更加柔软……
「我一直认为,我会出生在这世间全是为了她,没有她,就没有我。」出乎意料之外,他竟与戚瑶光聊起蝶儿,兴许是太过思念了,他真的很想跟人聊聊蝶儿。
瑶光呆了下,没想到他肯开口,不过他愿意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是好事,是以她静静聆听。
满布深情爱意的黑眸迷蒙追忆过往。「我八岁那年的中秋,参加一场晚宴时与她相识,她小我四岁,美得就像仙女下凡,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她,就是她了……」
谈论着心上人的宫熙禛散发出迷人光采,看得瑶光忍不住心跳加速,明知他讲述的人是苑舞秋,深爱的人也是苑舞秋,她竟贪心希望此时此刻被他用言语深爱的人是她……
老天爷!她疯了不成?!他不是她可以渴望的人,她怎么可以衍生不当的想法,这太不应该也太可怕了!
「我的蝶儿从小到大眼底、心底都只有我,我亦然,我们俩差那么一点就成亲了,呵,只能说造化弄人,累得我和她,天各一方。」心伤的感叹长喟。
「假如你有机会再见到她,你会跟她说什么?」她非常好奇,问得小心翼翼。
深情款款的唇角勾扬,笑得缠绵悱恻。「我会告诉她,蝶儿,我回来了,为了你,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回来了。」
发现他认定心上人始终不渝地在原处等待,她的心头泛着一股酸楚,当他发现物是人非,苑舞秋早已成为他人新妇的事实时该如何面对?
他好可怜,真的好可怜,可怜到她几乎忍不住为他流下两行热泪。
「蝶儿一定很开心见到我,她会马上扑进我怀里,她一定会的。」他话说得非常笃定,其实内心非常不踏实,他离开京城太久了,这段期间京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全然不知道,也可说就算有事发生,他也无力阻止。
他的蝶儿是否仍在原处等他?是否真会展露笑颜迎接他的归来?
所有人都变了,所有事都变了,他的蝶儿可会变?可会变?
瑶光扯了扯唇角干笑两声,忙低下头大口扒了两口饭,不敢面对信心满满的他,内心兀自挣扎再挣扎,不忍戳破他那已有残缺的美梦。
嘴里嚼着饭,再挟一筷子野菜塞进嘴里,犹豫了会儿,将整碗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后,她又提起勇气小声提问。「那个人为何要杀你?」
听她提及杀手,盛满暖意的双眸立即寒冻,嘴角嘲讽一笑。「要杀我的人可多了,他不过是个开端。」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都出家当和尚了,为何还有人要杀他?
他双手一摊,笑得十分无辜。「我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会有人容不下我的存在。」
「怎么会有这种事?」太复杂了,她实在不懂。
他挑了挑眉,冷笑不答。
「你晓得是谁要你的命吗?」
她的问题,使他唇角的笑意更加张扬狂妄。「他要我的命,我也要他的命,眼下是他尽占上风,可未来会如何,没人能说个准。」
直觉告诉瑶光,要置宫熙禛于死地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聪明的话就不要追问太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上上之策。
「既然那人都能找到山里来,应该还会有更多人陆续来找你,你要不要离开这里,到其它地方去避一阵子?」她担心之后的杀手会越来越难对付,他无法每回都像这次顺利击败对手。
「我不要。」他回绝得十分干脆。
「为什么?」她愕然。
「因为我不想。」
这答案非常任性,也非常符合他的个性。
第4章(2)
瑶光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委实拿他莫可奈何。
「难道你不怕死?」
「我早就是个活死人,有何好畏惧?」他说得洒脱自在,反正大不了就是赔上这条命,运气好的话,可以一路杀入皇城,无论怎么算他都赢,所以没啥好怕的。
「你的心上人怎么办?莫非你要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留下?」瑶光企图抬出苑拜秋的名字,激起他的求生意志。
她的话狠狠敲痛他的心。是啊,倘若蝶儿收到他的死讯,肯定会伤心欲绝,他怎忍心让她伤心?怎忍心?
银白色的闪电照耀在阴郁的俊脸上,他陷入沉默,紧抿着唇,闷不吭声。
爱情、仇恨、骄傲、自尊、相思,不停在他心头来回煎熬,他绝不容许自己做出落荒而逃的事,就算是要赴死,也得从容淡定,所以不论无尽的相思有多强烈,他都会咬牙留下,任由那万般愁苦凌迟鞭挞。
「其实你还是避开比较好。」瑶光试图说服他,希冀能够改变他的决定,就怕再与他朝夕相处,意志不坚的自己会动摇,尽管他早有心上人,尽管他做出令人毛骨耸然的事,她仍无法控制自己不受他吸引。
这种全然的失控教她打从心里害怕,无法得到他的心,永远只能站在暗处凝望他,更怕的是,她会因他而伤心落泪,她不要苦尝着渴望又不可得的滋味,只消他离开,她便能了断一切想望。
她热切的望着他,期待他说出要收拾行囊离开的话。
敏锐察觉戚瑶光打算赶人,他故意扬起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斩钉截铁地道:「我要留下来。」
「什么?」瑶光扬高声,不晓得是他的笑容太迷人使她心跳失序,抑或是他的话太惊人,让她吓到差点自椅子上跌落。
「你听到我的决定了。」他说得一派轻松,惬意吃着饭。
「我是听到了,但你不再考虑清楚吗?」他要留下来,怎么办?她是可以明确的下逐客令,相信以他的自尊和骄傲,绝不会死皮赖脸硬要留下,可她说不出口,她真的没办法狠下心将已一无所有的他赶出至」
「不用。」
他优雅地用完饭,没发出半点声响的放下饭碗,冲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有恶意的邪气,他忽然发现做出教她瞠目结舌的事还挺有趣的,至少在这一刻,可以稍微移转他的注意力,不再困在深幽的爱恨情仇当中。
计划彻底宣告失败,瑶光有些失望,但也有些窃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于内心反复翻腾左右为难,她拿他没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待会儿帮我包扎上药。」他很理所当然的命令她。
瑶光看了他一眼,认命点头,语气十分软弱。「好。」
她没用!真的是没用到了极点,唉。
***
这个女人非常吃苦耐劳。
在连续几日阴雨不断后,灿烂阳光终于露脸,宫熙禛即见戚瑶光一早起来忙进忙出,将快要发霉的药材搬到小院中曝晒去除湿气,虽然她已尽量轻手轻脚,仍是吵醒浅眠的他。
他只手撑额看着窗外没一会儿停歇的女人,仔细打量她,她真像是路边的小野花,随便长随便活,就算遭遇再多的风吹雨打,也无法摧折半点生命力。
戚瑶光,瑶光,为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又称破军,她爹娘将她取名为瑶光,是希望她像星子一样,以荧荧光芒照亮黑夜,带来希望光明吗?可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她再平凡不过,她确实懂得医术没错,但也仅此而已,他依然觉得她不怎么样。
倒是有件事他非常确定,就是这个女人垂涎他。
从小到大,所到之处,每个女人见着他,双眼无不散发出倾慕光彩,戚瑶光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事实上他早就发现她一直在偷偷打量他,有时带着惊恐,有时带着恋慕,而贪恋远比害怕要多得多,她根本就对他难以抗拒,是以他才有办法将她吃得死死的。
宫熙禛嘲讽一笑,耍弄她,让他心情挺好的,或许他可以借由戏耍她来暂且忘却积郁在心头的伤痛。
他起身潇洒地褪下外袍,让出削瘦但结实的上半身,眉眼邪气一挑,锁定外头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瑶光挽起衣袖搬着竹筐,眼角瞥见宫熙禛走出屋外,以为是自己太粗手粗脚吵到他,转头想要跟他道歉,一看到他,整个人立即像着了魔似的瞪大眼动弹不得。
她早该看习惯他赤裸的身躯,毕竟她每天为他换药包扎,面对他的裸露应该无动于衷,但她从没想过他那犹带伤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下会如此吸引人,教她情不自禁面红耳赤,害羞的移开视线。
这一谎,打翻了手里竹筐中的树甘草,她沮丧申吟。「我这个笨蛋……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连忙蹲下身捡拾满地已切片的树甘草,气恼的模样全看在宫熙禛眼里,他冷冷一笑,骂了声。「蠢蛋。」
但游戏尚未结束,他从容走到堆放在一旁的木柴前,拿起斧头利落地开始劈柴。
木柴被劈开的声响吸引瑶光的注意,她抬头一看,再度惊讶的张大嘴,丢下正捡拾到一半的树甘草,用力揉双眼,以确定自己并未眼花看错。
那个向来高高在上,连喝杯茶都懒得自己动手的宫熙禛竟然会闷不吭声帮忙劈柴,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于骄阳下劈柴的宫熙禛显得更阳刚,也更具男性魅力,看得她口干舌燥,完全移不开双眼,直想丢下手边工作不顾一切凑到他身边,拿巾帕帮忙擦拭自弧度美好的颈项滑下诱人胸膛的汗珠。
不,她甚至愿意化身为他身上晶莹剔透的汗珠,只为短暂的幸福停留……
倏地,瑶光猛地用力甩头,用手拍打额头,低声斥责。「戚瑶光,你是被下蛊还是疯了不成?他不是好人,你够聪明的话就离他远远的,别再对他痴心妄想了。」
他不是她能接近的男人,她最好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
她连续深吸好几口气,命令白己将注意力收回来,不要再贪婪地盯着那个不属于她的男人看。
宫熙禛发现她竟然不再盯着他流口水,一把扔下手中的斧头走到她身旁。
突然身边多了个影子挡住温暖阳光,瑶光顺着那双穿着破损黑布靴的大脚丫往上移到那修长好看的长腿,再往上便是那教她垂涎欲滴的胸膛,再更往上,就是那张美到令许多女人自叹不如又倾慕不已的脸庞,最后对上写满仇恨冰冷的深邃双眸,她的心不争气地一颤。
「有什么不对吗?」咦?她的声音怎么变得有些沙哑?她到底怎么了,快点恢复正常,别惹他笑话啊!
宫熙禛俊脸一偏,下巴微扬,霍然蹲在她身边,与她靠得十分近,近到可以清楚感受彼此的体温。
「没什么,不过是看你捡个枯树根捡了老半天也没捡好,所以来帮帮你。」
瑶光清清喉咙。「咳,这是树甘草的根,不是枯树根,它可以清热解毒……」
老天爷,自他身上传来的炙烫体温熨烫着她的心,教她无法控制的心跳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