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就烤给你看,你会晓得上回那只是失误。」不愿被他瞧轻,瑶光立誓非得烤出完美的番薯,教他心服口服不可。
她起身走到墙角去拿堆在地上带土的番薯,以长树枝拨开烧旺的火,放入两条番薯,再用烧红的木头覆盖住。
宫熙禛冷冷一笑,尚未揶揄取笑她,突地脸色一变,扔下手中的木雕蝴蝶,取出长剑,一跃而起。
瑶光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问:「怎么了?」
「有人来了。」敏锐的听觉告诉他,有十来个人正踏雪而来,且全有功夫底子,由此可知来人并非求医病患,而是特意来要他的命。
她看他神色紧绷,全身蓄势待发,心知来人并不单纯,一颗心登时吊到喉头,为他担心害怕。
「如果你还想话命,最好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人发现。」迎敌前,好心给她忠告。
「我不能撇下你,我得留下来帮你。」瑶光惊慌摇头,拒绝离开。
「你留下做什么?你敢杀人吗?」
「我……也有不必杀人,就可以帮你的方法。」
「我不需要拖着一个累赘,况且等你想到可以不杀人而帮我的方法,你早已气绝身亡,除非你活得不耐烦,不然别再连篇废话,去找个能藏住你的地方,我可没兴趣与你同生共死。」敌人愈来愈靠近,他持剑敛定心神,阴沉黑眸闪耀精光。
瑶光紧张的扭绞十指,明白他说得有道理,在这紧张的时刻,她再也隐藏不了对他的满满情意,双眸漾着万般柔情与关切。「你千万要小心。」
宫熙禛深深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眸底对他赤裸裸的感情,突然间发现,她的双眼,彷佛蕴含千言万语,满吸引人的,不过紧绷的脸庞仍没有任何表情,仅是对她微微颔首。
小小一个颔首的动作,狠狠撼动瑶光心房,让她忍不住心酸又开心,这是他头一回对她有所响应,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她都希望他能平安度过今日的危机,深吸了口气,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唯恐看了之后,就再也走不开。
匆匆闪进木屏风后,忍着不哭躲到床底下,拼命告诉自己,他不会有事的,想到这儿,两行焦急的情泪再也忍不住潸潸滚落,得用力咬住右手拳头,才能不痛哭出声。
***
宫熙禛站在门边,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心中已有盘算,既然躲不过,就无须再躲,他的骄傲与自尊让他可以坦然面对,不论对方来了几个人要取他性命,他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戚瑶光的藏身之处,对方要的是他,他不会让她枉送性命。
唇角扬起率性的微笑,潇洒开门,冷风倏地吹进屋内,带来冰冷风雪,他闭上眼,享受这冷意,紧接着睁开眼走出屋外,掩上门扉。
瑶光感觉到一阵寒风吹入,等她意识到怎么一回事时,宫熙禛已毅然决然走出屋外,她惊慌地从床底下狼狈地爬出来。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曝露在危险中?在屋内迎敌不是比较好吗?
紧接着猜透他心思,她浑身一震,掩唇低呼,滚烫的热泪更加无法控制地倾泄而下,假若她没猜错,那么他是为了不牵连她,才会决定走出屋外,独自面对敌人。
不管他为何作下这个决定,她只知道既然他决定要保住她,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不论他愿不愿意,她都要死皮赖脸陪着他。
瑶光抹去颊上热泪,抛开所有顾忌理智,冲出木屋,自身后环抱住伟岸孤独的身影,激动道:「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缠人,但是要死就一起死。」
她豁出去了,反正她就是不要让他孤独死去。
背后突然被温暖柔软的娇躯拥抱,漠然的宫熙禛猛地僵住,寒冰似的脸庞悄然崩解一小块,他刻意无视心头的异样,嘲弄的嘴角一扬。「你这女人疯了不成?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但是我没兴致和你共赴黄泉,你快滚!」走得愈远愈好。
「不,我不走。」她紧紧环抱住他结实的腰杆,倔强拒绝他的要求,不在乎此举是否会惹来他的厌恶,总之她心意已决。
「疯女人。」宫熙禛粗蛮扒开死命抱着他的小手,将她狠狠推到雪堆中。
瑶光跌入雪堆,不喊疼也不觉得委屈,因为她知道他赶她走,皆是为了让她活下来,她翻身坐起,固执的紧抿粉唇。「就算你出手打我,我也不会走。」
「你要走,也已经来不及了。」足音已至,他不再和她瞎搅蛮缠,将注意力放在即将面对的敌人上。
说不怕是骗人的,可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而不是像待宰羔羊任人宰割,瑶光连忙自雪堆中跳起,看了下四周,发现被遗忘在屋外的斧头,急忙上前抓起斧头,却赫然发现斧头已和一小段木头冻在一块儿,让她根本无法拔起斧头。
「该死!」她忍不住低咒了声。
慌张的东张西望,四周仅见满布白雪的高大树木,一片白皑皑,除非她真疯了做出一颗颗雪球攻击敌人,否则根本没有可以用来替她壮声势的武器,看来唯有将就了,她迫于无奈拿起黏着小段木头的斧头架在身前,摆出万夫莫敌的气势。
宫熙禛瞥见她拿着与木头冻结在一块儿的斧共可笑的模样,一股笑意突兀涌上,倘若不是眼前情势紧张不容分神,他真会为她的举动仰天大笑。
「你拿那不济事的斧头挡得了谁?」
这个戚瑶光真的和他所认识来往过的女子截然不同,有时候惹得他心烦意乱,想一脚将她踹出屋外,有时却又让他觉得有趣,让他想要一再捉弄她。
「挡不了人没关系,我只是拿它来吓唬人。」
闻言,宫熙禛翻了翻白眼,讥讽道:「你那样连三岁孩童都吓不着,我劝你干脆放下,别惹人笑话。」
「反正来人是来杀我们的,他们要笑就尽管笑吧。」人都要死了,哪管得了自己死后是否会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大笑话。
「是杀我不是杀你。」他懒懒地提醒她别搞错。
话刚说完,十来个黑衣人已远远出现,正朝着小木屋步行而来,每个人皆戴帽子,让人瞧不清长相,他留意到为首的人身手不凡,更何况尾随在后的那群。
第6章(2)
看见身形彪悍的黑衣人朝他们而来,瑶光深吸了口气,将斧柄握得更紧,拼命告诉自己,莫惊、莫谎,事情或许没她想得糟,一切都会有转机。
眼眉低敛的宫熙禛没任人宰割的兴趣,不待对方出手,傲然的身形拔地而起,如狂兽般敏捷,锁定目标直指为首的黑衣人,擒贼先擒王,只消他能够拿下为首的黑衣人,其它人便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没料到宫熙禛会率先发难,并未使出杀招,而是移动身形闪躲,在他身后的其它人亦闪开,沉默抬首看宫熙禛使出华丽却不容小觑的剑招。
宫熙禛所刺出的每一剑都能致人于死,为首的老者闪躲之余,眸底闪过欣慰的光芒。
他一剑削掉黑衣人头上的帽子,看清对方长相,是名眸底闪耀着精光的老者,脸上刻凿岁月的痕迹,对于黑衣人迟迟不肯还击,他心下打了个突,不明白对方在盘算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有所迟疑。
铁万山闪了一会儿,决定试试宫熙禛的功夫,低喝。「看招!」
两剑交击,擦撞出火光,宫熙禛内力不如铁万山,被震得虎口生疼,为了消去铁万山的内劲,他往后翻跃,面色不改立定脚跟。
铁万山发现自己似乎不小心伤着宫熙禛,懊恼关切问:「你有没有怎样?」
原来黑衣人并非朝廷派来的杀手,铁万山事实上是宫熙禛父亲的追随者,一直隐身于大漠,宫家出事时,他领人潜回京,等待时机出手救出身陷图圄的宫熙禛,所幸宫熙禛未被判斩立决,而是奉旨出家为僧。
铁万山不敢因此轻忽大意,深怕圣上会在途中派人暗杀,是以安排心腹潜入官兵队伍中保护,直到少主平安抵达「龙恩寺」为僧。
想不到百密一疏,当他收到消息,得知宫熙禛在寺中被害落崖失踪后,心都凉了,深觉愧对死去的主子,可死要见尸,在尸体找到之前,他说什么都不愿相信少主已被刺身亡。
于是他率人赶到「龙恩寺」,四下打听寻找,费了一段时日才找到这深山里来。
直到现在,和少主照了面,铁万山这才真正放下心中大石,激动得热泪盈眶。
宫熙禛眉头一拧,黑眸半眯,足尖一点,像疾驰的箭往老者方向冲,手中的长剑毫不迟疑刺向对方,他和这老者素不相识,不晓得老者为何手下留情还出言关心,应当是他的错觉吧?
一旁的瑶光看得心惊肉跳,掩唇不敢出声。
其它黑衣人都围在外头观战,其中最被铁万山看重的一名下属——狄啸风双手盘胸,看着宫熙禛与铁万山过招,一脸不以为然。
想不到一个大男人居然长得比女人还美,我竟然还得奉他为少主?
光想到日后得听从宫熙缜发号施令,狄啸风心头便老大不爽,可这事儿他没有说不的权利,铁万山于他有恩,他们一伙儿人全愿意听其号令,上山下海在所不辞。
银色的剑身于半空中使出漂亮的剑花,华丽耀眼中带着致命危机,招招欲致铁万山于死地。
「好剑法!」铁万山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差点削掉他耳朵的剑尖。
「铁爷!」
观战的狄啸风看得冷汗涔涔,眼看宫熙禛将铁万山当成死敌,招招毒辣致命,他担心绑手绑脚的铁万山会因此遭受重创。
瑶光同样紧张地在一旁观战,发现这些杀手似乎有些不同,并非为了取富熙禛性命而来,非但没有群起围攻,仅是默默观战,还完全没人理她,这使得拿斧头壮胆的她看起来有点蠢,她摸了摸鼻子,考虑是否要将斧头放下。
就在此时,她的视线与狄啸风对上,他惊讶地看着她手上尚与木头冻结在一块儿的斧头,瑶光挺直腰杆,故作凶狠地挥舞手中的斧头,警告他别小看她。
她那可笑的举动害得狄啸风呛咳了下,若非现下情势不适合张嘴大笑,他真会被对面那个杏眼圆瞠完全不具威胁性的女人给笑到肚子疼。
与老者交手一阵子,宫熙禛心下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但老者三番四次退让,使他感到讶异,不懂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宫熙禛施展快攻,削破铁万山右臂衣袖后,手中长剑迅速一翻,精准架在铁万山脖子上,危险的半眯着眼。「看来你真想将脑袋瓜送给我。」
狄啸风等人见状连忙围上,举剑对准宫熙禛。
「别!」铁万山抬手制止狄啸风等人的行动。
瑶光怕他们会突然出手袭击,立即跑上前站在宫熙禛身后。
铁万山不理会架在脖子上的锋利长剑,任由剑锋划破皮肤,流下一道血痕,屈膝跪下请安问候。「属下铁万山得罪少主,请少主降罪。」
狄啸风等人见铁万山跪下,顿时也一致单膝跪下请罪。「请少主降罪!」
突来的转变使瑶光看傻眼,她以为这群人是来杀宫熙禛,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称宫熙禛为少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天壤之别的转变,宫熙禛并未马上卸下心防,手中的长剑仍直指铁万山咽喉,深沉的黑眸带着审视,看着一干跪在身前的人。
「铁万山?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更没见过你。」
「丞相大人确实不曾将属下引见给少主认识,但属下的确听命于丞相大人,今后亦当任少主差遣。」铁万山不卑不亢地说明。
「要杀我的人多到数不清,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属下手中拥有丞相亲笔书函一封,请少主过目。」铁万山自怀中取出一封陈旧书信,恭敬呈上。
宫熙禛紧盯着那封信好半晌,琢磨是否要接下,铁万山可会在信里使诈?信上可有毒?
瑶光凑到他身旁,紧张的看着他,非常好奇信上所书写的内容。
看出宫熙禛的疑虑,铁万山郑重说明。「属下宁死也断然不可能危害少主性命,我等誓死效忠少主。」
「我等誓死效忠少主。」狄啸风等人跟随铁万山立誓。
宫熙禛冷哼了声。「好听话人人都会说。」
身为宫家人的骄傲不许他示弱,反正横竖不是生就是死,他豁出去了,一把抽过铁万山手中的信函,展信阅读。
瑶光忍住不伸长脖子看信上内容,她偷偷观察宫熙禛的表情,并无任何不对劲之处,心想这封信应当是真的,并非造假。
宫熙禛细读完信上内容,面色凝重地收起长剑道:「超来吧。」
「谢少主!」
铁万山等人依序起身,对他始终恭敬,谨遵尊卑分际。
「铁万山,你随我进屋。」
他率先转身进屋。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封信确实为父亲亲笔所书,上头还盖有父亲专用的印鉴,他绝不会错认。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父亲表明当他看到这封信时,便表示父亲与娘亲皆已不在人世,他可以放心信任铁万山,甚至还郑重说明,在这世间除了家人外,唯有铁万山最可信,关于他的身世与任何疑问都可以问铁万山。
身世二字使宫熙禛如遭雷击,脑门轰轰作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不姓宫?假如他真不姓宫,那他又姓什么?为何爹娘从不曾告诉过他有关身世的一切?而且爹娘对他视如己出,甚至可说明显偏爱,他的身世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满腹疑问,唯有眼前的铁万山才能解答。
「是。」
铁万山示意狄啸风等人留在原地,尾随于宫熙禛身后进屋。
被留下来的瑶光与狄啸风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地留在外头。
「我说,姑娘,你手中的斧头压根儿不济事,你一直拿着手不酸吗?」狄啸风好心地劝她快快放下。
「……」瑶光原想振振有词地说明她手中的斧头大有用处,不过事实如何大家都看得出来,还是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将斧头放到一旁,与狄啸风等人站在雪中等待。
第7章(1)
进到小木屋,门扉立即被掩上。
屋内柴薪烧得正旺,驱除冬日里的寒意,而在火堆里焖烤的番薯已飘出香甜气味,但屋内的两人皆无食欲。
照理说屋内远比屋外暖得多,可宫熙禛却遍体生寒,任再多的柴火都无法消退体内的寒冻。
他紧绷着脸,镇定地旋身看向两步之隔的铁万山,漫长的岁月与经年风霜在铁万山脸上留下痕迹,给他的感觉与镇国大将军君震霄十分雷同,但在铁万山身上,他看见了君震霄所没有的,那种被逼到绝境、不惜一切与敌玉石俱焚的决心。